這雨竟然淅淅瀝瀝下了整整一個晚上,迷迷糊糊中總聽見雨水跟風(fēng)聲拍打著窗戶。
醒來的時候還沒有睜開眼睛,便有一種我還在天津家中的錯覺,等我反應(yīng)過來我人已經(jīng)在外地,昨晚的事情都浮現(xiàn),于是馬上爬起來。
許是水土不服吧,還是昨晚被山風(fēng)吹著了,總之我頭腦昏昏沉沉的,有輕感冒的癥狀。下去吃早餐的時候,師傅送過來一杯姜茶,我有些詫異,“對不起,我沒有點這個。”
“小凡要我煮給你的,哦,小凡就是莫凡,我一直這么叫他。他剛才拿廚房的單子進(jìn)來看到你坐在這里,說你昨晚受了點風(fēng)雨,看起來不大精神,沒事吧?”師傅是個有些年紀(jì)的老伯,頭發(fā)花白,骨骼清瘦,七十歲上下,人卻還很矍鑠,也很能干。
我回頭一看,廚房里面不見莫凡的人影,于是回頭說道,“謝謝你,師傅。”
“叫我宋叔吧,別客氣,到了這就跟自家人一樣。”他用圍裙擦擦手,回廚房去了。
剛剛做好的姜茶,用的應(yīng)該是小地方自家種出來的姜,一點也聞不到商用姜打了催長劑后那種淡水,很濃烈辛辣的氣息直沖心腦。我趁熱一點點喝下去,渾身就變得熱烘烘的,暖和起來,微微出了一身汗,感覺人變得輕了許多。
雨已經(jīng)停了,我信步走出大門,本想好好參觀一下這別墅,但不斷有人從房間走出來。怕唐突了別人,我只好朝臺階下走,想好好寫點東西,但自己身子不爭氣,今天怕是寫不來多少。
“姑娘,你是新來的吧?”
我正站在斜下方的臺階看遠(yuǎn)處的天色,忽然聽見背后慈祥的聲音,回頭看見一對老夫婦正笑瞇瞇地看著我,我連忙答應(yīng),“是的,昨天下午才到,你們好。”
“好好,其實昨天我就看見你了,你跟小凡在一起吃飯呢,看你們有說有笑的,我還以為你是小凡的女朋友,后來才知道是新來的房客。”老太太很是親熱。
她這么一說,我倒不知道說什么了,反而是老先生先打破了這尷尬,拉著老伴,“行行,走吧,等會趕不上了。小姑娘,我們先下山啦。”
“玩得開心。”我看著他們互相攙扶著走下去,有種很溫馨的美好。
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莫凡正在別墅偏角跟挑菜上山的人說些什么,一回頭他也看見我,我只好朝他笑笑。等我走到臺階轉(zhuǎn)角,送菜的人剛好也挑著空擔(dān)子下山,我只好原地退讓,莫凡卻已經(jīng)走到我身后,“下去散步嗎?”
“不,只是在這里隨便走走。”我停了一會,說道,“謝謝你。”
“什么?”他似乎沒反應(yīng)過來。
“那杯姜茶。”我提醒道。
“噢。”他恍然大悟,“沒什么,你好些了嗎?”
“好多了,這兒的姜茶的確效果不錯。”我笑道。
“以前每天都會叫廚房備下一些的,但是這兒的姜太辣,很多人不習(xí)慣喝,漸漸地也就不做了。”他看看天際,“我?guī)闼奶幙纯窗桑@房子還是值得到處轉(zhuǎn)轉(zhuǎn)的。”
“你不忙嗎?”我看見他轉(zhuǎn)身走上去,也跟了上去。
他話里面透著溫厚的笑意,“要說忙,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事情,可要說時間,這點空閑還是有的。來這里的客人,只要時間允許,我都會親自帶他們?nèi)マD(zhuǎn)轉(zhuǎn)。”
在別墅上上下下轉(zhuǎn)了一圈,通風(fēng)跟透光都非常好,很舒適。莫凡祖父曾經(jīng)的書房還保留著,沒有出租,現(xiàn)在是莫凡看書跟休息的地方,等于是個辦公室了。我有幸看到了莫凡祖父的藏書,擺滿了偌大的書柜,從珍貴的手抄史籍到限量名記,每一本都大有來頭。
“能夠看見這些書,真是我的榮幸。”我手上捧著一本拓印集,由衷說道。
莫凡在邊上專注地看著,笑了笑,“這些書遇見你也是它們的榮幸,很少人知道這些書的價值,甚至都不愿意伸手碰一下這些看似殘破老舊的書籍。”
我驚訝地看著他,“這么多珍貴的東西,難道你就隨意給那么多人參觀?”
“不是參觀,而是我想找一個知己吧。這些年我每天一個人看這些書,很是孤單,如果能夠有一個人跟我分享,會好很多。再說,這些書雖然珍貴,可真要折騰出去,也會直掉價。”他很平靜地說著,像是長久以來都這么胸有成竹。
我把拓印集放好,問道,“我記得昨晚你說過,這別墅是有故事的。”
“你真的那么想知道?”他認(rèn)真問道。
“對,你說過,這故事跟你的祖父母有關(guān)系吧?”我繼續(xù)問道。
感覺兩個人已經(jīng)站得有點近,我有點不大自在,可若退一步,倒顯得我小家子氣了。
“是的。”他看著我,眼神有些幽深,“你那么想知道,是出于記者的好奇心嗎?”
“我不否認(rèn)跟我的職業(yè)有關(guān),但是現(xiàn)在,更多是出于一個人的尊重跟關(guān)懷,一個人對一棟有歷史的舊房子的尊重跟關(guān)懷,我既然到了這里,錯過了不應(yīng)該錯過的,總有些說不過去,是不是?”我慢慢地說著,希望他能夠理解我的心情。
“也對,你既然這么說了,我就是想要拒絕,也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了。”他輕松地笑了,“好吧,我?guī)闳ヒ娨娗镒妫苍S她身體好多了。”
“秋祖?”我不確定他說的是哪兩個字,所以含糊問道。
莫凡似乎有些難解釋,“她的名字里面有一個秋字,祖是姨祖母的意思,所以我叫她秋祖。現(xiàn)在雖然沒了這種說法,但她過去的確是我祖母的貼身丫鬟,后來一直跟隨在祖母身邊生活,祖母跟她親如姐妹,現(xiàn)在也是快九十的人了。”
“這樣的情誼,還真是很難得。”我感嘆道。
下了山,繞過山腳一片竹林,就是一座宅子。莫凡帶著我進(jìn)去,還保留著以前青磚白瓦的四合院,一個中年人在迎出來,跟莫凡聊了兩句,就請我進(jìn)去。過了穿堂,有一排房舍,他帶我跟莫凡走進(jìn)其中一間,高聲道,“小凡來啦。”
進(jìn)門口出掛著門簾,掀開之后有些漆暗,我一下看不清楚差點絆倒,莫凡倒是及時扶住了我,他溫?zé)岬恼菩乃埔还闪α浚丛床唤^,我臉上燒了一下,“謝謝。”
他松開我,只輕聲說了句“沒事就好”,就徑直走向床頭處,朝床上的人問道,“今天好些了嗎?”
“吃了藥,好了,好了。”這明顯蒼老的嗓音,說話還帶著些氣喘,不大穩(wěn)定,像是大病初愈的樣子,但是看見莫凡過來,她的心情明顯是高興的。
我走過去,看見一個老太太半倚在床頭,銀發(fā)挽著側(cè)髻,九十歲,的確是垂暮之年,身形瘦小,但是她眼中的光卻是明亮的,有幾分像照片上的老人。莫凡跟她說起我,“這是新來這邊的記者,過來看看你。”
“阿婆。”我走近她一些,怕她聽不清楚,不料被她嚇了好大一跳。
“桑榆,你是桑榆,桑榆…”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居然可以起來抓著我的手,緊緊抓著,眼淚就一下子出來了,“你真的是桑榆…”到最后,居然嗚嗚地哽咽起來。
我驚慌失措地看著莫凡,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桑榆是我祖母的名諱。”莫凡跟我解釋,隨即跟老太太解釋,“阿祖,你看錯了。”
“不。”老人抬起頭來,不肯放手,“不會看錯,怎么會一模一樣,你不是桑榆,會是誰?”
“有時候她也會說我跟祖父長得很像,別太在意。”莫凡像是在安慰我,我明白,老人大多會糊涂起來。
“阿祖,她是許小姐,來這里是想了解過去一些事情。”他扶老人坐好,終于松了我的手。
我誠懇地問道,“阿婆,關(guān)于那棟別墅,還有莫凡的祖父母過去的事情,您都知道嗎?”
老人的情緒慢慢平靜下去,眼光迷離,思緒仿佛一下子飛到了過去,聲音也變得飄渺了,“知道,我當(dāng)然知道,過去的一件件事情,我都知道。”
“老人家,能夠跟我講講吧?”我激動地拉著她。
“很久啦,那是民國的一個初春,天津的城外。”老人喃喃開口,像是緩緩打開塵封的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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