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重逢

　　直到有一天她認識了沈曼，沈曼是那樣簡單清純的女子，她顯然是第一次到這樣的地方來，她毫不掩飾臉上局促不安的神情，蘇姐就坐在她對面，沈曼臉上的表情讓她覺得有趣卻十分熟悉，她一邊仰頭喝下遞過來的酒一邊仔細的看她，沈曼長得極美，是那種舉手投足都能讓人傾覆的人。她好笑的看她生澀的推開面前的酒杯，直到身邊的人右手摸上她的腿，她才怒氣沖沖地站起來，抬手便給那人一巴掌，看得出那人頗有勢力，被這般對待自然不會善罷甘休。蘇姐也不知怎的就站起來把一切攬在她自己身上，喝了好大一瓶酒才把事情平息下來。

　　當晚沈曼扶著喝得一塌糊涂的她送她回去，從此兩人才算真正相識，沈曼是一個小公司的會計，工資雖不多，生活也還算寬裕。她常常來看她，給她洗衣做飯當時報答那日解圍的恩情，并且時常勸諫她找個正常的工作好好生活。但蘇姐與她原本就是不一樣的人，雖然有心改變，但也不知道該從何改起。她那時候已經認識一個**，他帶她到**上班，把手下的一群**交給她帶，也算是一手捧紅了她，想沾染她的不在少數，但全數都被她婉拒，帶她來的男人對她還算可以，日日帶人捧場卻只容蘇姐陪他一人，蘇姐這樣被人置于手心，自然喜不甚收，對他也更為專情。誰知那人后來卻很久不露面，甚至有謠言傳他與某個老大爭地盤的時候被對方捅死。蘇姐心里失望，卻被手底下那些早就對她生出不滿之心的人聯合起來背叛，她們把她趕到門口，**她的衣服打罵她，最后她無奈，只得去求一個大哥幫忙，那人卻只告訴她，他早已經看上了沈曼，除非沈曼過來陪他，否則她就是被折磨死他也不會看一眼。

　　她與沈曼之間姐妹情深，她自然是不會背叛她，但誰知那日他們卻抓走了她，并用她的名義騙來沈曼，她眼睜睜的看著沈曼在她面前被人**衣服凌辱。那件事情之后不知道是誰狠狠的教訓了那些生事的**，蘇姐也重新回到**上班，風頭更甚從前。沈曼知道這些更是一臉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著她，從此她們兩人反目，再無法回到過去。沈曼恨她入骨，不愿給她任何一點解釋的機會。她也再沒有臉面回到公司上班，于是徹徹底底的放棄自己。有時候蘇姐勸她離開，她也只是似笑非笑的點一支煙：你不死，我怕日日在噩夢中驚醒，哪敢走開半步。

　　蘇姐對林耳朵說：到底是我連累了她，她這樣恨我也是應該。但在這個世界上茍且偷生的每一個人，剖開誰不是都有一顆銹跡斑斑的心。

　　林耳朵后來與沈曼見過兩次，一次是她來找蘇姐，見面她便與蘇姐廝打在一起，林耳朵費了很大力氣才把兩人拉開，沈曼一直來回的在蘇姐面前走，走幾圈又煩躁的過來扯她：你這個**，你怎么知道我為了你受了多少苦，就連我所愛的人都背棄我不要我，他嫌我臟，但我為什么臟，沒有你我怎么會那么臟，多少次我都恨不得殺了你。

　　另外一次是看到她與一個男子在巷子里親吻，那個男子生得精致，右臉鼻翼旁邊有一小塊蜿蜒的疤痕，驚天動地的妖媚。回頭癡癡的看她一眼，又俯下身與眼前的女子糾纏在一起。林耳朵匆匆忙忙的離開，身后是一陣淫靡的喘息聲。

　　那晚男子來敲她的門，她打開，早已滿臉淚水，男子把她緊緊地擁在懷里：耳朵，我說過會與你見面，你大可不必躲避我。

　　她雙眼婆娑，在他懷里哭紅了眼睛，這些年的經歷如同一場夢境，他好像還是從前那般桀驁和不馴，但睜開眼仔細打量，還是一樣的眉眼，卻早已經不似當年那般單薄，他已經成長為一個健壯的男人，已經有能力不讓她受到欺凌。

　　男人拉她的手去摸臉上的疤，蜿蜒的一小塊，摸上去雖然凹凸不平，但一眼看去卻極美，他們和衣躺在床上，沒有提起那年骯臟的大雨和丑陋的往事。

　　她佯裝生氣的問他：你怎么才來看我？

　　他沒有說話，只是曲起手臂環住她，開始親吻她的耳垂，她緩緩的閉上眼睛，卻突然聞到他口腔里傳來的酒餿氣味。她猛的推開她，跑到廁所吐得慘烈。

　　陳子昂跟過來，想扶住她，她卻把自己關在廁所里，打開水管，哭得徹骨。陳子昂在門口叫她的名字：耳朵，你是不是懷孕了？

　　一句話將林耳朵從重逢的喜悅中瞬間扯回現實，她擦掉眼淚，想放聲大笑，卻又不可抑制的哭出聲來。原來他對她這一切的遭遇都知道得這樣清楚。

　　她靠著廁所的門坐了很久，出來的時候發現陳子昂已經沉沉睡去，她走過去摸他的眉眼，臉上迷惑，眼前這個人她好像很熟悉，又好像素不相識，他與她記憶中的一個人有著同樣的面孔，但又好像在哪里有所不同，也許是耳朵上少了累累的傷痕，也許是手腕上沒有叮叮當當的聲音，也許，是兩顆相隔已久逐漸疏遠的心，所幸他們都有著一樣的名字。陳子昂，她在他的手心寫下一行彎彎曲曲的小字，心中莫名的歡喜。

　　她好像找到了丟失已久的某樣心愛之物，臉上雀躍難抑，連阿玲都難以置信的看她臉上逐漸浮現出少女一樣羞澀的神情。但她卻這般勸諫她：梅姐，對于我們這樣的人，只能把自己的心交付給自己，旁人是承擔不起的。

　　但陳子昂不嫌棄她，愿意與她在一起，這些便已經讓她覺得甘愿。

　　從蘇姐越來越看重她之后，她與阿玲之間逐漸缺少交談，大概阿玲也怕林耳朵記恨她，自然不愿在她面前惹出事端。就算此時與她說話，也只會溫順的稱她梅姐，一個稱呼便已經讓她深知今日早已與當初不同。但她總能對某個人充滿期望，這是她與生俱來的秉性，無法輕易更改。

　　她托人叫了許茉莉回家吃飯，飯桌上介紹兩人認識，許茉莉乖巧的叫陳子昂姐夫，她離開林耳朵雖然沒有多長時間，但眉目間早已經出落得俏皮可愛，加上沾染了書卷的靈氣，只是站在一起，林耳朵也不免自行慚穢。陳子昂聽到她的稱呼，倒也沒有反駁，只笑著說她懂事，往她碗里夾了很多菜。

　　林耳朵看著眼前這個男子，眼中含笑，從前他也是這般為自己夾菜，陳繆有時候不回家，她做好了飯菜便獨自坐下來吃。有時候吃到一半陳子昂就回來，自己拿了碗筷坐在她對面，她吃一口飯，陳子昂也吃一口，林耳朵停下來看他，他便往林耳朵往里夾很多菜，飯菜在她碗里堆成一座小山，她看著他笑笑，然后一點不剩的吃下去。

　　她想起來覺得溫暖，忍不住輕笑，陳子昂抬起頭來看她，也笑：傻樂什么呢。

　　她搖頭，還是笑，她從來沒有發現原來自己這樣快樂和輕松。三人說說笑笑的很溫暖，過去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境，在陳子昂與許茉莉明晃晃的眼光中被搖醒。

　　吃完飯陳子昂有事要走，許茉莉也起身說要回學校準備考試，林耳朵一個人留下來收拾桌子上的碗筷，心中惆悵，走到陽臺上抽煙。樓底下有一對男女正忘情的擁抱在一起，她吞吐之間，陽臺上的植物依舊新綠。

　　林耳朵總是擺脫不了夢境，它們就像躺在她身后的影子，無論她喜不喜歡，她都必須要忍受它的存在。她在夢境中驚醒，胃里的饑餓一點一點的吞噬掉她的理智，她跑到冰箱前，拿出一大塊生肉啃咬著吞下去，吃完還是餓，她只知道它需要滿足，她控制不了自己，她甚至不知道她大把大把往嘴里送的是些什么東西。她使勁的把它們塞進去，撐得胃都要炸開了，但她還是餓。她需要救贖，于是敲門聲響起。叮叮咚咚的聲音讓她瞬間清醒，她跌跌撞撞的跑到廁所摳出嘴里的穢物，洗了一把臉，然后過去開門。

　　阿玲一臉驚慌的站在那里：梅姐，快穿上衣服跟我走，我表姐出了事。

　　林耳朵匆匆換了衣服跟出去，阿玲卻早已經領了幾個粗壯的男人站在樓下，見她跟來，笑出了聲：林耳朵，你還是這么好騙，從前是，現在也是。

　　林耳朵知道上了當，回身便跑，卻被沖上來的兩人按住，臉上重重實實的挨了兩個巴掌，阿玲把她狠狠的踩在地上：以前我表姐只看重我一人，若不是我看你可憐好心幫你，也不會淪落到要被你騎到頭上欺凌，我怕你忘了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所以今天讓你好好重溫一遍，誰讓我把你當成最好的姐妹，有好東西自然要時時刻刻想著你。

　　說完對著林耳朵一陣拳打腳踢，打累了，便吩咐手下的人把林耳朵拖到巷子里欺凌，林耳朵被他們壓在身下，低聲下氣的求阿玲：就當是我做得不對，阿玲，我只求你放過我這一次。

　　阿玲笑得放肆，只譏誚的告訴她：耳朵，我表姐從前教我，千萬不要在能把一個人打入地獄的時候心慈手軟，否則下一個下地獄的隨時會是你自己。她總說我做事缺乏果斷，如今我便要讓她看看，你不過是我撿回來的垃圾，包裝得再高貴美麗，還是一堆骯臟丑陋的垃圾。你好好享受這生不如死的感覺。

　　她說，我從來都不是心慈手軟的人。

　　林耳朵覺得這個世界都瘋了，她自己也瘋了，他們周旋在一個怪異扭曲的圓圈里，逃出去再遠，也還是會回到原地。

　　她在他們猙獰的欲望里絕望的閉上眼睛。在這痛苦中死去吧，唯有死去才能讓悲劇結束，讓一切歸于寂靜，她的眼睛里飽含淚水，她這一生都淪陷在這樣滾燙的淚水里，它們流到哪里，就把她的血肉灼燒到哪里，她已經白骨森森不堪入目，怎的悲哀的嗩吶聲還不停下來，是否上帝憎恨她，可上帝是神，他怎會憎恨他的信徒。連上帝都拯救不了她，她內心的悲痛這樣綿長。

　　林耳朵的**被撕裂，血跡斑斑不堪入目，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她還緊緊的咬住嘴唇，牙齒深深的陷在血肉里。陳子昂來看她，眼睛里已經是滿當當的淚水。她清醒一點的時候抓住他的手求他：子昂，我只求你帶我離開這里，生和死都沒關系，只要離開，怎么樣都行。

　　陳子昂把她抱在懷里，他說好，等我存夠了錢就帶你走。

　　她聽到這里不免失望，他的回答現實直接得讓她難過，但她又能質問他什么。只得任由他抱著，清醒又灰心的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