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過亥時。
終是等到這宴會罷了,溫凌剛想起身隨著散去的人群往外走,卻聽見身后一聲呼喚。
她回頭,便看見了他,慕容泓。
“聽說你在蒲坂受了重傷,可好些了?”他關切的目光落在她脖間結痂的傷痕上。
溫凌一愣,生硬道,“已經沒事了,謝濟北王關心。”
一聲濟北王,恭敬之中便拉開了距離。
慕容泓眼光一暗,沉下眉一臉失落道,“沒事就好。”
她定是不會這樣客套地喚慕容沖的!
一時間,兩人相對而立,卻開口無言,誰都不知道說什么好,徒留落寞生。
“阿凌,陽雪還在等你。”慕容沖遠遠望見他們,開口為溫凌解了難。
溫凌感激地向慕容沖點了點頭,轉而對慕容泓恭敬道,“王爺,溫凌先告退了。”
男子一愣,眼中不舍暗生,如流星隕落,半晌,還是擺了擺手。
溫凌,難道你就這么不想見到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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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殘月如鉤。
而她與她,都毫無睡意。
一白素衣女子躺床斜臥,背對著另一名女子,一眼看去,那本就纖弱的身形明顯消瘦了不少。
而另一名女子就靜靜坐在床沿旁,不動,也不吭聲。只有那傷痕未愈的疼痛,時不時,隱隱作痛。
她知,她未睡。
她也知道,她受了重傷,尚未好。
又過了許久,腿傷的疼痛讓她默默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應是到了該換藥的時辰了。
那素衣女子耳鬢微動,似是聽到了聲響,驀地翻過身來,從床坐起,對著另一名女子嘆氣說道,“溫凌,我知戰場生死有命,怨不得你,你不必再陪我,回去吧。”
“陽雪,我......”本是想說些安慰她的話,可又怕話到了嘴邊,卻又勾起了她悲傷的記憶。
最后,只化作了一句,“沒事,你好好睡吧,我就在這,有事你叫我就可以了。”
溫旭戰亡,燕國淪陷,在秦國忍辱偷生的日子里,她也如陽雪今天這樣,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一閉眼,就是鮮血和殺戮,腦海里會想出一萬種刀刺在溫旭身上的場景,在瑟瑟發抖中,認清他已永遠離去的現實。
她與陽雪,父兄雙亡,同病相憐,自是感同身受。
現在,她能為她做的,太少。就算她能為她做得再多,陽昭也回不來了,永遠,也回不來了!
哪怕是這樣,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她一人無助的時候,她就這樣靜靜地陪在她的身邊,當她想說話的時候,陪她說上幾句,那也是好的。
一想到溫旭,她的心中不免再次深深一痛,其實她知道,身邊的人都是真心待她的,如慕容沖,如慕容泓,如慕容令,還有陽昭......
可她再也不能像兒時一樣算著日子等溫旭的歸期,等他節勝的喜訊,在他風塵仆仆的懷里嬉鬧。
因為,溫旭不在了,她唯一的親人不在了!
一想到這,她的眼眶不禁紅了,雖然她極力克制,但是那淚水盈眶,仍是不受控制地就要奪眶而出。
陽雪一見,心中也是不忍,她知道,溫凌許是又想到了自己已故的兄長,再次悲從中來。
她這一路走過來,受了多少傷,見了多少血和死亡,多少不易,只是她強裝堅強。
那個叱咤疆場的女子,那個驍勇善戰的女子,那個武藝高強的女子,在她極盡瘋狂的打罵面前,卻從未還過手,只是默默受著,默默自責著。
“溫凌......”她啞聲輕喚。
她望著溫凌,又想起了她當日在長安盡全力護她的場景,那個寧可舍去安然離開長安的機會去找陽昭的她......
她對他們兄妹,從來都是肝膽相照,蒲坂一戰,他們必是身逢險境九死一生。
就連英勇謀略如慕容沖,也折損了一萬多將士才險險救出溫凌,在那個十面埋伏的情況下,她一個身負重傷的女子,定是拼盡了全力,但最終還是徒然。
陽昭的死,她的痛,應是也不比她這個做妹妹的少。
她恨她何用,她怪她又何用,殺陽昭的,是竇沖!是秦兵!
陽雪嘆了口氣,她到底還是原諒了她,也許,她就從未怪過她。
“溫凌,我之前......”
似是猜到了陽雪要說什么,她緊緊握了握陽雪的手,柔聲說道,“什么都不用說了,好好睡吧。”
一釋然,恩仇消,生死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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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俱寂,卻無人眠。
“鳳皇,還記得這是當年后趙進貢的玉瓊漿,父皇只賜給了皇后,只有身份尊貴如慕容暐這樣的皇子才有資格品嘗。”慕容泓一邊倒著酒,一邊搖頭譏諷地笑了起來,似是想起了自己當年的處境。
慕容沖淺淺抿了一口,這酒酒氣濃烈,如辣灌嗓,可這強勁的力道之后,又有一股酒香回旋流轉,從嗓眼到舌尖。
確是難得的好酒!
“記得。”慕容沖道。
慕容泓眉一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開心的事,竟笑得暢快了起來,“我記得父皇當年也賜了一盅于你,但是皇后念及你年幼,一直都未給你喝上。”
“是啊,當時讓我想了好久。”慕容沖也笑了起來。
月光透過窗沿細碎地撒在兩人對酌的酒杯上,折射出當年的年少懵懂與無知單純。
小時候,沒有那么多權力紛爭,沒有那么多心機城府,日子,過得倒是逍遙。
“我母妃去世得早,從小你便待我親厚,像你這樣的嫡子與我這樣的庶出,身份本是天壤之別,可你全然不在意。”慕容泓雙眼亮起柔和的光,沉浸在回憶中,“你知我喜嶺南荔枝,常常托人給我帶些來,這些情義,我都記在心里。”
“七哥。”慕容沖心中深處驀地柔軟了起來,輕聲喚道。
往事歷歷在目,情義深深銘記。
慕容泓一愣,拿著酒杯的手都驀然一動,他有些激動地說道,“好!我的好八弟!我的好鳳皇!”
“干了這杯!”
一聲七哥,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聽鳳皇這樣叫過他了。
兩個少年,一夜對酌,只憶往昔,未提這紛亂的天下,未憂這大局未定的形勢。
一杯酒,一對兄弟,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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