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指甲花的三十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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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的霓虹燈永遠是寂寞的，而我就生活在那寂寞之中。在這個干渴的年代里，我覺得自己就像被榨干了水分的海綿，生活的越發沒有意義。于是漸漸的開始習慣晚睡，可夜不成寐顯然是一個不好的習慣，它不好到連老天都要來懲罰我。就在半個月前的十二點，我接到了一個來自老家的電話，聽到的第一句話是“承文，你娘沒啦！”那一刻我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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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去大學報到的前一晚母親給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三十八年前的平西鄉泉溝村，春天。

　　李大富的老婆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紙包指甲花的種子，灑在菜園子的籬笆邊上，那年夏天指甲花開成紅艷艷的一片，美麗卻不過分妖嬈。

　　“蘭香，你家種的那是啥花，那么好看？”鄰居梁國成的兒子崇文問李大富的女兒李蘭香。

　　“我也不知道是啥啊？好像是叫什么指甲花，你看俺的指甲都是俺娘幫我涂的，這紅色可好看了。”李蘭香一邊說一邊不忘記向梁崇文展示自己新涂的指甲。

　　“是挺好看的。”梁崇文憨憨的笑笑，下意識的用手撓了撓頭。

　　在同村的孩子里，李蘭香與梁崇文是玩的最好的，拋開兩家是鄰居之外，李蘭香很羨慕梁崇文他家能讓他去念書，李蘭香也很想念書，但是李大富一心偏向兒子，所以她一天書都沒念過，從八歲開始就幫著生產隊放豬，那個時候她最快樂的事情是梁崇文教她寫幾個字，她打心里敬佩這個會寫字的男孩子，那一年她九歲，男孩十歲。

　　日子一天一天平靜的像一碗水，當初的孩子很快就長大了，李蘭香出落成一個水靈的大姑娘，梁崇文也變成了一個英俊魁梧的小伙子，因為出去上學所以梁崇文不經常在家，偶爾回家一回只要是被李蘭香看到她就會把自己攢了好久不舍得吃的白面饃饃給他帶回學校。

　　那是記憶中的場景，玉米苗剛剛露頭，村口的小溪里的水顯得格外的清冽。

　　“崇文哥，俺想和你好一輩子。”在飄渺的星空之下李蘭香這么對梁崇文說，他們就是這么相愛的。

　　后來泉溝村發生了一件大喜事，梁崇文考上了大學，成了讓十里八村都臉紅的人物，李蘭香去參加他的酒席，她知道這個英俊的男人馬上就要踏上遙遠的異土，她看著他雄姿英發心里高興也不是滋味，因為她知道他離她越遠了。

　　梁崇文上大學之后的第四個新年，李大富給李蘭香說了一門親事，這時的李蘭香已經24歲了，在鄉下算的上是標準的“大姑娘”，據說那男的是隔壁村的獸醫，有很多女孩子搶破了頭要嫁給他，可是他卻偏偏看上了李蘭香。當然李蘭香死活不嫁，因為他心里一直有梁崇文。無奈之下，去找回家過年的梁崇文商量對策，在沒有辦法的前提下兩人選擇了私奔。

　　最終梁崇文因為還要繼續他的學業，梁崇文把李蘭香送回了泉溝村，可是她的名聲已經臭了，再不好嫁出去了，李大富生氣把蘭香狠狠的打了一頓，還怒氣沖沖的說自己生了賠錢貨，這時的李蘭香已經有了他和梁崇文的孩子了。

　　李蘭香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來，梁崇文也很快畢業了，由于專業水平高，他被分配到了省醫院。李蘭香成天成宿的盼著梁崇文能夠回來找她，可是等到孩子生下來之后她等到的確實梁崇文寫來的一封信，看郵戳這信已經在路上寄了半個月，她以為梁崇文這是要接她去城里享福了，只是看到最后，紙頁上滿滿寫的都是一句話“找個好人嫁了吧！”

　　那時李蘭香的孩子剛滿月，大字不識幾個的她帶著孩子，只身前往省城。一個沒文化的女人自己出一趟門簡直難如登天，只是她就是有那么一點不甘心。

　　第一次做客車，第一次看見高樓，第一次因為縱橫交錯的馬路而迷茫，李蘭香對于那片一無所知的異土心懷敬畏，可是她卻并不害怕，她就像一個戰士，憑借自己一張嘴問道了去省醫院的路，只是那里的大夫告訴她梁大夫已經不再這里工作了。李蘭香無可奈何，只能灰頭土臉的回了家。

　　剛到村口，她不知道是誰家出了喪事，那報喪的喇叭吹的震天響，走近村子她才看見是原來是老梁家門前掛了一大吊的紙錢，那雪白的段落仿佛哀傷的嘆息，她以為是梁家的奶奶死了可是走近聽見村里人你一言我一語，她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沖進梁家的院子一看，躺在靈棚下面的確是梁崇文。

　　她在靈棚前面呆呆的站著，淚水流出來了也不去擦，“我還等著你娶我呢！”她泣不成聲的說。

　　梁家人見狀急忙吧他攆了出去，還滿嘴里說這“都是沾了這個不知檢點的女人的晦氣。”

　　其實梁崇文的死完全是因為一次沒有保護的肝臟移植手術，一個微小的傷口和一個惡化為肝硬化的乙肝患者葬送掉了他的一生和他的幸福，在確定得病之前，他已經做好娶李蘭香的準備了。

　　一年之后，李大富的兒子要娶媳婦了，于是家里面三口人一起擠兌李蘭香，她們都覺得這個沒有結婚孩子就生出來的人敗壞了他們家名聲，影響了自己家里另一個要娶妻的人，更過分的是李大富不知道在哪聯系到一個40多歲的鰥夫，想要把李蘭香盡快嫁出去。在這種情況下李蘭香帶著孩子離開了，走出泉溝村她沒有回頭，從那天起故鄉成為了她的異土，而過去遙遠的異鄉變成了她的第二故鄉。

　　她憑借著一把力氣把孩子養大了，并且還上了考上了大學，令李蘭香最得意的是她的兒子梁承文，與他爹長得那么像，就連心氣也那么像，天生就是一個讀書的材料。

　　后來梁崇文的奶奶來找過李蘭香，他們想讓梁崇文認祖歸宗，卻被梁崇文罵了出去。

　　母親的故事就講到這里，我知道她講的是她與父親的故事。

　　在車站的站臺母親與我話別，她說我馬上就要到異鄉，這是她愿意看到的，她希望我比父親更加的有出息，我知道那是一個憑借力氣生活的沒有知識的農村婦女從內心發出的最圣潔的話語，與最虔誠的期盼。

　　火車開動那一刻，我看見母親掩面哭了，列車開動帶起來的風吹動了她鬢角的白發，我知道，母親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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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我到家那天，母親安靜的躺在簡易的靈棚里好像睡著了，喪事是奶奶幫著操辦的，最終她還是承認了這個吃了一輩子苦的兒媳婦。

　　母親下葬的清晨，天空下起了細密的小雨，泥濘的山道不好走，林間的松香好像塵世最厚重的嘆息，那天青色的寂寥好像都是我的，當然也是母親的。母親與父親終于在一起了，在那布滿荒草的舊墳經歷了二十五年的風雨擊打終于變成了新墳之后。

　　墳前母親年年都去種的指甲花開放了，它們紅艷艷的像一團火。雨水落在翠綠的葉子上，顯得格外通透，嬌艷的紅花與綠葉相互呼應，就好像三十八年前有個男孩子對女孩子說她的紅指甲特別的好看。

　　告別了母親，我又踏上了去他鄉的旅途，因為母親說過這是她愿意看到的，她希望我比父親更加的有出息。我想我一定會比父親更有出息，因為我是母親的兒子，因為我身上留著她執著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