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騙子

　　高考前夕，天氣浮躁如火。在學校國寶怎么也逃脫不了回憶的枷鎖。于是索性休學，打算高考那天再回學校。老師一聽表面說了一大堆不讀書將來干嘛這等大義凌然的話，暗地拍手叫好，恨不得早該如此免得影響其他同學學習。至于他父母，在電話里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沉默了好久，嘆了口氣說：

　　“隨你喜歡吧......”

　　他父親聲線有許些嗓啞，語氣出奇平淡，仿佛是希望流盡之后回歸的平凡。接著又說：“你也不小了，你要懂事，不要學壞......”

　　之后他父親還說了些什么，國寶已知道父母已對他不抱有期望，隔著電話看見父母希望流逝之后的失望，心里總覺得缺了一塊，生疼生疼的。

　　他麻木的回答著，抬起頭看向天空，夕陽西下，故城天空一片凌波云海，在夕陽下如醉如幻，只是如今看，卻顯得如此冷漠無情，好似遍地荒野。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是誰說，幸福是夾在兩個不幸之間。

　　國寶想起父母殷勤的臉龐，想起他們曾經給予自己的厚望，那一刻他再次輸給淚意，背貼著墻無力的地滑了下去，微微仰起頭，哭的沒有一絲聲音，只是雙肩顫抖地厲害......

　　那天晚上，他把自己十八年的人生回放了一遍。回憶間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人可以擁有那么多感情，自己能夠控制的，也有不能控制的。想到和伊麗的相遇相愛相離，也第一次深刻的體會到，原來人也可以如此迅速的喜歡上一個人。故事可以如此迅疾的結束。

　　不覺間深夜已近，國寶從口袋里取出煙，用打火機點上，才剛輕輕吸上一口，就被嗆的不成人樣，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他看了看鏡子中狼狽的自己，一邊自嘲地笑著，一邊透過眼眶地淚珠注視著墻上“滴答”走著的掛鐘。這點數爸媽估計還在“食品街”上擺攤吧，笑著迎合著每一個顧客，爭取著能賺每一分錢，節約著能節約的每一分錢。以底層人的身份，在名為生活的城市上掙扎著。

　　他低頭默默的抽著煙，一邊吐著眼圈，一邊開始思考將來的人生。

　　無論怎樣還是得要活下去吧，他這樣想著。

　　當初如此洶涌，要死不活的情感就這樣被撫平。說不上滑稽，只不過他長大了而已。

　　最終國寶并未踏入社會，開始在網上連載小說。最初被網站幾百的全勤獎掙扎著過日子。而一個月后漸漸有了起色，看的人也多了起來。一個月幾千的稿費談不上富有，但也是筆不少的數目。就這樣他陷入了日復一日的每日。清晨起來沖杯咖啡，早餐間構思著小說的故事情節，然后剩下的時光便像孤獨的演奏者與樂器進行深層對話一般，一個人靜靜地不停敲打著鍵盤。他喜歡坐在電腦前，碼著字，感受著比上帝更為自由，操控感，令他如此著迷

　　六月初的仲夏清晨，高考就這樣如期來臨。對于國寶來說，也不過是進去睡個覺出來的事情。那夜忽然下起了陣雨，他開著窗，濕的風帶著天空的問道撲進屋里。帶著房外車輛川流，人群熙攘。

　　國寶聽見有人敲著門，便去開門。發現是伊麗，見他倚在門旁，渾身都濕了，額前的頭發一絲絲掉下來粘在皮膚上，臉上的妝被雨水沖得不成人樣，狼狽至極。

　　她像個無處可去，軟弱無助的小孩，只看著國寶不說話，也沒淚。

　　望著如此落魄的伊麗，國寶心不由也跟著疼痛，沒多問，引她進屋。伊麗進屋后呆呆地站在客廳，不知所措，像來到一個陌生人的家。

　　國寶找來了浴巾和一些寬松干凈襯衣遞過去，關心的說道：“去洗個澡吧，別感冒了。我這沒有女式衣服，你先穿我的，待會扔進洗衣機，很快干的。”

　　伊麗捧著衣服，半響發出嗯的一生。

　　國寶聽著衛生間傳來嘩嘩的水聲，心里忐忑而又落寞。良久輕嘆一口氣，將她的衣服扔到衛生間外的衣服收拾好放進洗衣機。爾后又去廚房給她做粥。

　　她洗完澡剛出來，頭發濕漉漉的。穿著國寶的衣服，衣服明顯大幾號，顯得十分性感。看的國寶一陣失神。

　　國寶把粥遞給她，并說：“是蓮子粥，喝了吧......剛做好，小心燙。”

　　伊麗接過，呆呆地望著這碗粥，感受著國寶的溫柔失神好久。

　　在伊麗失神間國寶試探性小心翼翼的問：“最近過的還好嗎？那人對你...還好吧？”

　　感受到國寶語氣里的關心，淚水早已溢滿眼眶，國寶越是溫柔關心，伊麗心里越是難受。她再也沒有忍住，埋頭就喝，完全無視溫度，狼吞虎咽。似乎想在熾熱的痛疼里掩蓋自己的狼狽。國寶，國寶，求求你，請你——

　　——不要再對我這么溫柔了，

　　“你干嘛！”

　　國寶立馬制止伊麗。卻發現她哭的梨花帶雨，花容失色。不知是粥太燙還是因為什么。國寶從未見過她如此凄涼，頓時不知所言。伊麗不敢與國寶直視，只埋頭抽泣。想起國寶騎著三輪車在嚴冬里接她；想起他嘮叨著叫自己多吃電，多休息，別熬夜，記得蓋好被子。

　　伊麗越是這樣想，越是明白自己錯過了什么。于是越閉口不言哭的洶涌。

　　國寶不知所措，索性抱過伊麗，安撫著她。關于伊麗的事，他多多少少聽到過一些。心生憐惜。

　　大概伊麗身心已疲憊到極點又加上在國寶懷里很溫暖舒服，哭累后便睡去。良久國寶見伊麗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輕聲叫她，伊麗。她沒應。國寶也猜到她睡著了。把她抱到床上，替她脫了鞋，抬起她的腳放床上。蓋好被子，看著她安恬的睡容，忍不住撫她的額頭，低頭吻她的長發。

　　但國寶知道，是不能和她上床，他和那些人不一樣。他是愛她的。于是關上燈，在黑暗中看了好一會才褪去。

　　做完這一切，雨早就停了下來，夜色也逐漸有褪去之意。國寶坐在電腦前寫了會小說，天就亮了。想起還要高考，今天是最后一天，于是簡單做了早餐放到桌上。撕下一張紙想要留言，握著筆良久發現根本無從下筆，或許回來時已經看不見她了。于是把紙揉成一團仍了。

　　臨走前去看她，她還在沉睡，臉上浮現許久未曾出現的安詳，安恬如嬰。

　　伊麗，你是我第一個愛的人。也是我生命里最愛的人。

　　三年的清脆歲月就這樣在高考最后一門考試結束的鈴聲中離我們而去。考場一片人聲沸騰，人頭黑壓壓一片。國寶壓根沒理會，歸心似箭，心猿意馬地惦記著伊麗，惦記著他起床沒，吃飯沒，還在不在家里。

　　急行間他發現由夕的背影，正想去打個招呼，卻發現她目光溫厚，平靜，與身邊肩搭著肩笑談著去網吧的考生截然不同。仿佛身處一個被記憶點綴的漫天星空中。她步伐優雅地踩著每一個點綴，倏然而過。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之中，如同這個夏日的漫長陽光。

　　國寶一回到家，只見伊麗的高跟鞋還在，頓時松了口氣，轉眼又問道濃濃的雞湯味。來到廚房發現伊麗正在煲湯——她依舊穿著國寶寬松的衣服，頭發挽起，露出潔白頎長的脖頸。拿起湯勺靜靜在那里攪拌，舀起一勺仔細地品嘗味道。

　　一時國寶看的出神，甚至希望時間就永遠停在這一刻。那么一瞬間已經在一起生活十多年的錯覺。

　　伊麗回過頭，發現斜靠在廚房門看得發愣的國寶，不經意間和國寶目光對上，臉上染上一抹緋紅，她連忙扭向一邊避開他的視線說：“你去布置一下桌子，晚上我們喝雞湯吧。”

　　吃飯時伊麗已經換好衣服，國寶也意識到這頓過后她又會消失在自己視野。心中強大的不甘，像泡劑一樣，迅速膨脹。人原來并沒自己想象那么強大，國寶原以為一切已經放下，其實并沒有。視線再次和伊麗對上，觸景生情，幾乎是不經思考，腦袋一熱，說：“伊麗，我們在一起吧，像今天這樣，平平凡凡，一朝一夕......”

　　伊麗沒有說話低著頭，表情痛苦難當，最后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國寶心中全是不甘，極力想挽回一切，激動的抓著伊麗的雙肩，急道：“伊麗，我是認真的。我不介意你的事，給我時間，等我好嗎？我也在掙錢，我們會好的，我們......”

　　伊麗一手推開國寶，望著他，一字一字地說：“國寶，別那么幼稚了好嗎？我知道你對我好，單是我等不起。我爸還在戒毒所里坐著，每個月需要多少錢你知道嗎？！我還欠著別人二十萬你知道嗎！”

　　原來人，一旦現實起來，就這么殘酷。一言至此，伊麗突然后悔說了這么多，但也無可挽回，便低頭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燃開始抽。在她把煙點上的那一刻，她感覺連自己都完全不認識了。火點在煙上卻燙在心頭。

　　離別時伊麗又怕國寶說挽留的話，于是說：“國寶，以后不見了。”，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伊麗走后，國寶一個人站在原地，呆呆的盯著空蕩蕩的大廳。如果那晚他沒有把電閘拉上...如果煙花下沒有表白...如果他選擇的是蘇荷...那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回憶的突擊，國寶淬不及防。一下子熱淚盈滿眼眶。

　　伊麗的突然出現打亂了國寶所以的節奏。國寶只覺心亂如麻，伊麗的事猶如一團黏糊，甩不到，洗不凈。每晚都心心念念地盼著她再次會在雨中敲門，然后再燉雞湯......只是如今香味已煙消云散，只剩相思味苦。

　　經過掙扎，國寶終于決定離開故城。

　　國寶明知兩人已山窮水盡，心中仍有不甘。離開前夕他把列次時間發給伊麗并在短信上寫下：

　　“如果我有了錢替你還債，你還會和我在一起嗎？伊麗，我認真的。你還愛我嗎？”

　　短信發出去，久久沒有收到回復。國寶突然感到可笑至極。

　　國寶離開故城那一天，站在車站張望，伊麗的身影遲遲沒有出現。最后萬念俱灰間他打給伊麗電話。

　　“伊麗，我要離開故城了......你在哪？”

　　“我在打麻將呢，三缺一。大家正玩的開心，走不開。”

　　國寶輕輕嘆了口氣，沒有接下話便掛了電話。往檢票口走去。良久火車已開出，遮住國寶視線的人群散去，留伊麗站在原地，還保持著通電話的姿勢。她臉龐上淚光閃閃，可是依舊倔強展露笑顏，對著國寶消失的方向說：

　　國寶，我一直喜歡。也謝謝你這么長時間一直喜歡我。

　　再見，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