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05

　　天未亮，人卻不能眠，連一向起的最早的大公雞都還在睡夢中呢。可科班的孩子們卻已經早早起來去喊嗓子了。二三十個孩子中有的已經從睡意中掙脫出來精力充沛，有的孩子卻仍舊是被濃濃的睡意給裹挾著，無法掙脫，連走路都是一步三顛的。每當這個時候，吳師父的藤條就又起大作用了。

　　吳師父看著昏昏沉沉的孩子，火立刻就會燃起來了，便拿著藤條往大腿上給一下，這毫無防備的一下會很疼但立刻會精神起來，但如果學生在說聲“哎呦”，吳師父是會在賞一下的說著：“要想人前顯貴，必定人后受罪，都給老子精神著！”

　　他們喊嗓子的地方是上海的一處舊城墻，上海的藝人們都到這里來出晨功。小彤和落梅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到了目的地大家便一字排開的喊嗓子了。落梅告訴小彤云卿每天早上也是會到這里喊嗓子的，而且比他們來的要早很多。于是到了地小彤就四處看著，尋找著云卿的身影。終于，還是讓她看到了云卿。

　　看到云卿小彤的臉上立刻浮現(xiàn)出了笑容，他避開吳師父的眼睛悄悄的朝云卿走過去，站在云卿一旁的老師首先看到了小彤，灰蒙蒙的天光下仍舊可以看出他翻著白眼：“不喊嗓子，到這里干什么事？”

　　小彤怯懦懦的用手指了指云卿，而云卿這時也恰巧轉身正和小彤的眼神對上，看見小彤他是又驚又喜的。云卿的腳上仍舊是綁著蹺，可是和以往有著明顯的不同。此時他的雙腳是站在兩塊石塊上，但他的身體已經不再搖晃，就如同站在平地上那么穩(wěn)當。

　　云卿說著：“小彤你也出來喊嗓子了！怎么樣，有沒有覺得特別為難的地方？”

　　“沒有什么為難的地方。”小彤說著：“云卿，你每天早上都要到這里來嗎？”

　　“來的，每天早上都要來的，師父說這里喊嗓子是最好的地方。”云卿說著：“小彤每天起這么早是痛苦的，可是我們這一行只有苦練功夫才能有出路的。”

　　“云卿那我以后能和你一起喊嗓子嗎？我是想和你在一起喊嗓子的。”小彤帶著希望的眼神直直的盯著云卿看。

　　“可以啊，你就在這里好了，我們在一起不礙事的。”云卿仍舊是心平氣和的對著小彤說著話，小彤開心的笑了他也開心的笑了。這笑容在灰蒙蒙的天光里綻放著彩色的光芒，照亮了小彤的心，也照亮了云卿的心。

　　這時落梅和妙卿也從那邊朝他們這邊過來，和他們一起站在破敗的城墻邊上喊嗓子。妙卿的腳上也和云卿一樣綁著蹺，可是云卿和妙卿對比起來，云卿就顯得更加不入流了。妙卿綁著蹺卻又完全沒有綁著一樣，無論在什么地方走路他都是如履平地。他的手里仍舊拿著一把扇子，在耍著花樣，整個人給其他人的感覺也是帶著媚勁，而他的媚勁又不是像個娘們的媚勁，他的媚勁好像是從骨子里滲出來的媚勁，是超越女人的媚勁。

　　云卿見著妙卿過來說著：“師哥今天可是就要登臺了，我們是一定回去捧場的。”云卿帶著笑，可他的心底卻是滿滿的醋意，他也想登臺，更想的是超越付妙卿。

　　妙卿看著大家說著：“師哥將來要是真的成角了，我一定是要拉扯你們一把的。”妙卿又做了一個姿勢，嫻熟的樣子讓他得意極了，他的全身充滿著自信心。

　　“師哥這可你自己說過的話，你要記著你說過的話，以后成角了可不準反悔的。”落梅盯著妙卿，臉上笑嘻嘻的：“我以后可全仰仗師哥了。”

　　“師哥是不會忘記的！等著師哥發(fā)達吧，師哥發(fā)達了會照顧你們的。”妙卿是一直在做著各種各樣的動作，他好像永遠都不嫌累，好像他就活在這些角色里，他是為這些角色而活的。

　　妙卿說著便不再看大家了，自顧自的唱起來了。他一轉身一換嗓，剛才還是雄厚的男子聲一轉身便是細膩的女子聲，他的身段，他的眼神，他的動作都是那么的恰到好處。在云卿的眼里，在灰蒙蒙的天光里，付妙卿是發(fā)光的，云卿是看在了心里，記在了心里。他也要像師哥唱的那么好，甚至是要超越師哥。

　　小彤也在看著她是要看傻了，她對著云卿說著：“大師哥唱的是真好啊，我們有一天能像師哥那樣嗎云卿？”

　　“會的！”云卿微笑著：“我們要好好練功，終有一天會和師哥一樣，甚至是要超越師哥的。”云卿把手搭在小彤的雙肩說著：“我們一定要成角，否則就什么都算不上了。”小彤記住了云卿的話，她要成角，成為萬眾矚目的角。

　　落梅看的才是兩眼放光，她直接走到付妙卿跟前拍著小手給妙卿叫好。她說著：“師哥你一定會成角的，到時候可別忘了拉扯拉扯我。”

　　“就屬你的小嘴最甜！記著了，我都說了幾遍了，師哥會拉扯你的！”妙卿笑開了花，落梅的心里也樂開了花。

　　喊完嗓子回去時，天才算是透亮了，云卿和小彤是一起回去的。回到科班里吃完早飯，周班主便帶著一伙二三十個人去戲院了，這是他們的大師哥付妙卿第一次登臺，也是他們科班新一代第一個登臺的學生，他們都是去捧場的，也是為了看看觀眾的反應怎么樣。反應好算是一炮打響了，妙卿會紅連帶著科班會紅，也就是說明周班主有錢可賺了。

　　大伙都在后臺，云卿帶著小彤落梅在后臺幫著妙卿整理著行頭，妙卿這回要唱的是《貴妃醉酒》演的是楊貴妃。云卿倒是非常的緊張比妙卿還要緊張，看著妙卿淡定的樣子，在看看云卿著急的樣子，會覺得是云卿要登臺。

　　這個時候吳師父的臉上也沒有松懈下來，依舊是耷拉著臭臉，手里仍舊是藤條揮舞。他看著妙卿說著：“不要怯臺，可要給老子好好唱，唱不好你以后也別回科班了。”

　　妙卿的臉上已經上好了妝，頭上戴著的鳳冠，真的好像是楊貴妃在世。他看著吳師父說著：“師父，這是我最拿手的唱，一定是不會讓您失望的。”妙卿說著，完全沒有任何負擔：“我會給咱們科班長臉面的。”

　　吳師父仍舊是臉上沒笑的說著：“還長臉面？別給老子丟臉面就成了！”

　　落梅這時也站到妙卿的跟前，她說著：“師哥穿上行頭真是好看，咱們科班的前程都要靠師哥了！”

　　“等著看師哥的表演吧。”妙卿對著鏡子照了照，小心翼翼的整理著妝容。

　　小彤一直在云卿跟前站著，她是一句話也沒有對妙卿說，她也是不知道要對妙卿說什么。不過她也是挺羨慕妙卿的。她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看著匆匆忙忙來來往往的各色人，她竟有些喜歡這種感覺。她看著妙卿的鳳冠霞帔覺得特別的喜歡，可是她知道她唱的是老生，她以后是穿不了這種衣服的。她看著眉目清秀的云卿，她想著云卿穿上這身行頭一定是要比妙卿好看的。于是她對著云卿說著：“云卿你穿上這些是一定要比大師哥好看的。”

　　云卿溫文爾雅的笑笑：“我現(xiàn)在是沒有資格穿戴這些的，我覺的我穿上這些也一定是好看的。”

　　云卿又問著小彤：“你覺得師哥會成角嗎？”

　　小彤一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牽著云卿的手說著：“大師哥將來是一定沒有你紅的。”小彤笑著，云卿聽著也笑著。

　　外面已經人聲鼎沸了，是座無虛席，這樣看來開頭還是不錯的。科班的孩子們各自找著最有利的位置來看大師哥的表演，云卿小彤落梅三個人仍舊是站在側目條仔細看著。

　　胡琴響起，妙卿登臺了，站在臺上，妙卿的感覺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云卿看著妙卿也心里一震。此時的妙卿是醉了的楊貴妃，他已經不再是付妙卿了。妙卿的聲音剛剛出來觀眾席中就爆發(fā)了熱烈的掌聲，妙卿在唱一會，有些富家的太太便朝臺上面扔金銀首飾了，那手里落地的聲音擊碎了妙卿的心，也擊碎了每一個人的心。

　　周班主在后臺興奮的難以說明，他嘴里只管念著：“紅了！紅了！”吳師父的臉上也露出了興奮的笑容。而科班的孩子們看到臺上大把大把的金銀，他們也開始興奮了，每個人更是堅定了成角的夢想。

　　落梅高興的不得了，小彤也為妙卿高興，可云卿的眼神卻有些暗淡了。此時他更是在心里下定決心，他要更加刻苦的練功，他也要成角。

　　聽著熱烈的掌聲和吆喝聲，妙卿更加賣力的演了。他的身段，他的唱腔，他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欲望。在臺上的妙卿是演的假的‘醉’貴妃，可他心里明白，唱完這一出，他就是‘真貴妃’了，他知道他要發(fā)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