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過往

　　沈曼還是常常來**鬧，并且有越演越烈的趨勢，以她如今的勢力，不甘心屈居于蘇姐之下也是意料中事，蘇姐似乎也深知這些，但假若她對沈曼有所退讓，那么在這個行業里必定難有容身之處。因此也只能強撐著與沈曼對抗，起碼這樣虛張聲勢反而能讓沈曼對她有所忌憚。她逐漸意識到應該在這種情勢下精心栽培一個心腹，起碼也能讓自己有一點喘息的空間和余地，但她觀望如今手底下的這些人，阿玲雖然是她的親表妹，但做事缺乏果斷且資質平庸，難以擔當重任，倒是見過林耳朵幾次，見她周旋于客人之間冷靜內斂，叫人難以捉摸卻又有一種舉足輕重的威勢。

　　有一次有客人故意找麻煩，阿玲手下的小姐也太不安分，客人讓她喝酒她抬起手就把酒杯摔在地上，客人生了氣，怒氣沖沖的把她和阿玲叫過來，阿玲往桌子上抬了一瓶酒，仰頭一點不剩的灌下去。客人卻不依不饒的吵鬧著，阿玲無奈，轉眼給她使眼色讓她救場，她走上去就啪啪的扇了站在旁邊的小姐兩嘴巴，所有人都被她這兩嘴巴弄懵了。見她隨手又拿起一個空酒瓶，朝著桌子就摔掉一半，并且把手里握著的另外一半遞給客人：你要是覺得解氣了就算了，不解氣你就拿著這個，要殺要剮都看你。

　　她的凜冽早已經讓客人心中震驚，況且這地方也不是輕易就能撒潑的，于是忍了氣，與她干了一杯酒，當做和解。這事情后來傳到蘇姐耳朵里，倒讓她震驚了很久。從此也能對她刮目相看一些。

　　但她總是不喜歡林耳朵的，她那樣的女子若有出頭之日，恐怕亦是一個難以應付的對手。但眼前的形式卻又讓她不得不孤注一擲，于是也能在應酬一些有頭有臉的客人時叫上林耳朵作陪，她只教她：白梅，這世間的事本來便是這樣簡單，你若不想被人踩到頭上欺負，你就只能踩著更多的人過你的日子。

　　蘇姐的轉變雖然讓林耳朵疑惑，但大致也能猜測得到一些緣由，她深知蘇姐并不喜歡她，雖愿意這般教導她，更多也不過是為了解一時的燃眉之急。但她何嘗不是對這樣的現狀無能為力，她亦不得不對現實逆來順受。

　　許茉莉有時候回來，但也時常見不到林耳朵，于是便只從柜子里取了錢就走了，林耳朵已經許久沒有見到她，只猜想她或許每日坐在窗邊，明媚的光線照進來，讓她看起來很美。她有時候想到學校去看她，但卻時常因為**的事情耽誤，其實這也不是多重要的緣由，要緊的是，她希望旁人眼中許茉莉是干凈的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出現給她帶來一點負擔。她這般周全于她，從不把她當成旁人那般生分算計。

　　只是夜深人靜之時不免落寞，想起她帶許茉莉回來的那時，雖然生活艱苦，卻是她最甘之如飴的時候，許茉莉有時候蹬被子，她半夜總要從地上拾起，如今這一切倒只如她自己想象的一樣，無論多么沉寂的夜晚里，她也只能爬起身來獨自抽煙。

　　她已經這般迫不及待的長大，就像窗邊日漸枯黃的花，還沒有經歷過轟轟烈烈的綻放，早已倉皇快速的凋零。奈何這一切都由不得她自己。

　　許茉莉對她的工作一無所知，從而可以理所當然的欣喜，但她雖然不是有心隱瞞，卻也實在不想她得知這些，許茉莉身上懷揣著她所有的理想，她無法也不可能輕易的就摧毀它。

　　因為蘇姐的看重，旁人自然不敢再輕視她分毫，就算是那些曾經欺凌過她的人，也不得不對她笑臉相迎，時不時奉承幾句，阿玲更是笑逐顏開，她親密的挽她的手：耳朵，我從前便知你必定有所作為，如今我表姐這般看重你，我很替你開心。

　　有些話從她們嘴里說出來難分真假，林耳朵倒也不想花心思在分辨真情假意上，只是在每次自己同樣虛情假意的與她們應對之后，她總是懷疑這樣的自己與她們又終究有哪里不同。

　　蘇姐說，紅塵中的女人，天生就生有兩張臉，一張尚且干凈但卻陌生的用來面對自己，另一張一團污穢卻極美的用來面對任何人。

　　她說你不要被自己迷惑了，也不必被這世間的任何人和事迷惑，生來就只有你自己不會背叛自己。亦不對，有時候你連自己都無法輕信。

　　林耳朵已經逐漸能夠獨當一面，有時候蘇姐把一些剛剛入行的人交給她調教，她亦能像阿玲從前那般，決絕且干脆。蘇姐對她的表現很滿意，亦試著不再過問她手下的事，只一心與沈曼周旋。只是沈曼怎會是那樣好應對的人，她在這種淫靡的燈光里打滾這么多年，內心早已敏銳凌厲，蘇姐的用心她又豈會看不出來，想起來那樣孤高自傲不可一世的蘇姐有一天竟然也要為對付她而費盡心思，內心不免痛快并且輕視。

　　她當年何嘗不是這般對待自己，像蘇姐那樣工于心計的女子，為了利用你達到目的，又有什么是偽裝不了的，曾經的她以為她給的是姐妹深情，誰知最后竟是她親手送她于萬劫不復之地，她那樣恨她，恨到日日都想與她同歸于盡。

　　盡管她曾經捧她于手心，她說：小曼，你是我這一生唯一信任并且不會傷害和背叛的人。

　　曾經的承諾如今成為穿腸毒藥，她們之間要么其中一人去死，要么同歸于盡，再沒有選擇其他的余地。

　　林耳朵對她們之間的糾葛逐漸有所耳聞，有一些是聽阿玲說的，有一些卻是蘇姐親口說起。有時候應酬完客人，包間里只有蘇姐與她兩人，蘇姐常常遞給她一根煙，自己再點一根緩緩的抽，她問林耳朵：聽阿玲說你有一個妹妹？

　　林耳朵點頭，蘇姐接著說：我曾經也有。

　　蘇姐說，那時候她剛從老家到這個城市闖蕩，她的母親多病，父親又幾乎無所事事，天天帶話給她讓她帶錢回去，她原本只不過是個簡單的小女子，以為可以在這樣浮華的世界里安穩平靜的生活下去，哪怕只是三餐溫飽便也甘愿，但她卻并沒有辦法不管不顧她多病的母親。于是她一個人找了好幾份工作，白天黑夜的干，只為了每個月能拿到一點微薄的工資給母親做醫藥費。

　　她常常把自己當成一頭牛，而不是一個人，但母親還是一病不起，送到醫院她才知道父親根本沒有給母親治病，他把她寄回去的錢都用在一個寡婦身上，小寡婦攛掇他父親把母親扔去與牲口關在一起，母親那時候已經無力下地，日日忍受畜生糞便的惡臭以及蒼蠅蟲蟻的叮咬，被發現奄奄一息的時候已經渾身污垢神志不清。

　　蘇姐哭著去求醫生給她治療，那些醫生一個個捂著鼻子問她要高額的醫藥費和住院費，她平日里的工資幾乎全部給了父親，哪里來的錢給她母親交付費用，她跪在地上求他們，她說一定會想辦法交錢，只要他們能答應給母親看病，但他們都拒絕了她，他們像一個個神情麻木的鬼魂，對眼前的漸漸逝去生命置若罔聞不屑一顧。

　　她靠在醫院的走廊上，看著母親一點一點的沒了氣息，她沒有哭，一點眼淚都沒有，她在那一刻無比清醒的認識到她的眼淚沒有一點用處，從此任何人的眼淚都沒有用。

　　蘇姐把母親身上的污垢一點一點的清洗干凈，然后獨自辦完母親的喪事，她沒有把母親去世的消息告訴任何人，她也沒有誰可以告訴，貧窮讓她和母親與這個世俗的世界隔絕起來，她們沒有親人和朋友，只有彼此，現在只有她一人。

　　她臨走之前回了趟家，穿上母親的衣服，在臉上化濃艷的妝，半夜的時候爬到父親與母親的床上學母親的嗓音說話，那時候父親與小寡婦正赤裸著抱在床上氣喘吁吁的交歡，兩人猛的看到一個人化著猩紅的口紅，披散著頭發的頭貼在臉上，當場就被驚嚇得說不出一句話。

　　蘇姐第二天聽說，父親與小寡婦死了，死之前兩人還赤裸裸的抱在一起，雙目圓瞪面目猙獰，好像見鬼一般恐怖。蘇姐站在母親墳前笑容干凈，成為一個永恒的片段被定格，她從此只為另一張與自己有同樣眉眼的臉活著。

　　自母親死后她便一味的沉迷在酒精和燈光里，喝醉了就跟任何人在一起，因她長得清麗，很多人愿意在她身上花費金錢和精力，她揮霍他們的金錢，然后與他們到任何一個賓館里**。她妄圖在這樣糜爛的燈光里找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