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安然渾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躺在床上不知道做什么事好，想了想又爬起來，床頭亂亂地擺了幾本書，一般都是關(guān)于醫(yī)學(xué)的，唯一一本是不是學(xué)術(shù)方面的書就是《翡冷翠的一夜》，可是蘇安然看了一眼那本書突然感覺有些惡心，也許是詩太膩歪了，感動得了兩年前的蘇安然，卻讓兩年后的蘇安然感到不舒服。她把詩集塞到床底的箱子里，然后又翻了翻那一堆書，從中抽出一本《希波克拉底文集》。

　　李子原是在整理衣物，只是往蘇安然這邊瞄了一眼，突然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跑過來：“蘇姐姐，希波克拉底的書啊！”

　　“嗯，是啊。”蘇安然看李子激動的樣子把書遞了過去：“我比較喜歡里面的一卷《論風(fēng)、水和地方》，你可以看看。”

　　“以前中學(xué)老師推薦過，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蘇姐姐，這本書你居然有！”李子接過書小心翼翼地捧著。

　　“我是在日本買的日文版，后來請了個翻譯讓他把中文的印出來，翻譯水平不錯，很多醫(yī)學(xué)名詞都沒出錯，放心看吧。”蘇安然對李子說。

　　劉蕓把《生死場》翻蓋在腿上說：“像我這種文學(xué)青年都不知道該說你什么好，你好歹也是個女生吧，怎么能就只有一本徐志摩的詩集，還看了兩年！石評梅的《偶然草》我都不說了，那說什么二蕭的書你總該看了吧。”

　　“二蕭是什么？”蘇安然和李子一齊問道。

　　劉蕓恨不得把《生死場》當(dāng)磚頭狠狠砸自己兩下，但她最終沒有那么做。在劉云的眼里，蘇安然就是個百年不化的老古董。

　　其實十六七歲的蘇安然也像劉蕓一樣，她喜歡劉大白的詩，喜歡魯迅愛國的情懷，但她知道文字只能振奮人心，振奮過后便要付諸行動了。嘴上說愛國，手里捧著《生死場》，與其如此倒不如多看看一些醫(yī)學(xué)專著，說不定以后能多救幾個人。

　　這時候有人敲了敲宿舍的門說道：“蘇安然，校大門有你的信。”

　　蘇安然應(yīng)了一聲，慌忙穿上鞋子跑去校大門，宿舍距離校大門還是有一段距離的，這樣肆無忌憚地狂奔大概也沒幾人能做的出來，蘇安然并不是那種很在乎別人看法的人。李老師在校園里閑逛，看到如此瘋狂的蘇安然，有些吃驚，本來想喊她停下，但是女子速度之快令李老師有些措手不及。

　　每次有她的信，蘇安然都很著急去拿，每次都巴望著是不是葉為安發(fā)了慈悲或是多了什么時間給她寫了信，但是很多時候都不是他。

　　蘇安然到校大門的時候已經(jīng)氣喘吁吁了，老人很有一套整理信的方式，很快就挑出了蘇安然的。

　　蘇安然靠在一旁的墻壁上拆信，有些失望，是中島寄來的，一看信封面上扭曲的漢字就能知道，不過近兩年已經(jīng)好多了。雖然蘇安然對日本人也是有憤恨，但他們還是有聯(lián)系，如果因為兩國關(guān)系惡化就與朋友斷交這也是太幼稚了。中島是在軍校，寫一封信著實不容易更何況是寄往中國，但他總有辦法能準(zhǔn)時回信。

　　蘇安然回宿舍半路遇到李老師，李老師笑著說：“剛才干嘛呢，火急火燎的。”

　　蘇安然揮揮手中的信：“日本的朋友來信。”

　　李老師沒有再多問，雖然觸及到了“日本朋友”這樣的敏感詞匯。

　　“我們學(xué)校打算送一批學(xué)生到前線去。”

　　蘇安然把信放進(jìn)口袋，突然被“到前線”怔住，雖然她也清楚現(xiàn)在局勢今非昔比，“搞大動作”也迫在眉睫，但沒想到來得這么快，而且蘇安然才學(xué)不到兩年時間，按李老師話里的意思是：蘇安然你愿不愿意去前線。

　　“是嗎？什么時候，要準(zhǔn)備什么？我很想去呢。”蘇安然異常鎮(zhèn)定，甚至有些興奮，因為在她的眼里到前線不僅是一名醫(yī)護(hù)人員的榮耀說不定還能見到葉為安。她心中還是存有念想與執(zhí)著。

　　李老師感到很驚訝，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子對于前線竟然如此無畏，不過說來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了。

　　“你愿意去學(xué)校當(dāng)然很高興，但是要先征得父母同意。”李老師說。

　　“嗯，現(xiàn)在就可以打電話，或者寫信。”

　　李老師一開始只是覺得這個女孩很勇敢，但沒有想到她不僅是無畏，似乎還有些向往，這讓他覺得像是孩子在開玩笑：“安然，你要細(xì)細(xì)想好了，前線是**實彈，可不是鬧著玩的。”

　　“老師，自從九一八之后我就已經(jīng)做好了這種打算，我也不是沒有見過*的人，我相信我不會比我們學(xué)校其它學(xué)生差。”蘇安然有些毛遂自薦的樣子，這一向不是她的風(fēng)格，她也知道前線很危險，但是她總得做些什么。

　　蘇安然回到宿舍伸了個懶腰，整個人都軟了下來，剛才的十分鐘，她決定去前線當(dāng)一名醫(yī)護(hù)人員，可能不久后就會坐上去北方的火車。說實話，連日本都去過的蘇安然竟沒有去過北方，沒有見過那里寒冬大雪的場景，沒有見過戴著頭巾的黃土高原上的爺們，沒有見過堅冰，沒有見過日本人在中國可怕的嘴臉——在日本每一個人都顯得很和善，這就是迄今為止蘇安然最不能相信的事，一個民族在兩個地方截然不同的表現(xiàn)。

　　“安然，你怎么去了這么久啊？”劉蕓還在看《生死場》。

　　“久嗎？就是跟李老師談了一下去前線的事。”蘇安然稀松平常地說。

　　“什么？去前線，你瘋了啊！”劉蕓叫起來，還吵醒了正在午休的李子。

　　李子從床上坐起來：“去前線干嘛？”

　　蘇安然看了一眼李子：“還能干嘛，難到我去打仗啊？”

　　李子說：“去救人。”

　　劉蕓放下書，從床上起來，整理了一下她狼狽的旗袍，到蘇安然身邊轉(zhuǎn)悠了兩圈，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蘇安然被她盯得直發(fā)慌。

　　“你沒毛病吧。”劉蕓問。

　　蘇安然低頭想了想很鎮(zhèn)定地說：“沒毛病。我是真的想好了要去前線，不過劉蕓，你難道以為在上海就能平平安安的了？誰說不準(zhǔn)哪天上海也變成前線了。你還沒有看到日本商鋪那些日本人囂張跋扈的嘴臉嗎？我們被學(xué)校保護(hù)著，但只要你出門興許就能見到日本兵在大街上招搖過市，我們這兒離南京多近，周邊的炮聲沒有一天停過！你難道不清楚如今有多少同胞死在日本人的手下嗎？早在八年前，日本人就在我們山東制造了濟(jì)南慘案，當(dāng)時死了多少中國軍民你知道嗎？一萬多！見人就開*射擊，見到女人就割去她的**亂刀刺死。無法想象。”

　　“蘇姐姐，我支持你，我學(xué)醫(yī)也是為了能有一天為國家奉獻(xiàn)自己的力量。”李子說，“可是我學(xué)問少，還得再讀上幾年，等我讀透了，我一定去找你。”

　　劉蕓用力地把書扔在床上：“你懷著一腔熱血是嗎？你有沒有想過你去就是送死！”

　　那我也寧愿去送死。蘇安然在心里這么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