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耳朵跟在阿玲手下,起初并不招人喜愛,她身體枯瘦,像一個營養不了的孩童那般,并且長相平庸不擅長打扮,又神情單調,不似阿玲總笑得嬌艷欲滴,客人一看到她那張生硬的臉,早已經失了*趣,自然不愿讓她招呼。她也甘于平庸,本就不想像旁人那樣賣笑**來博取收入,她只一心投奔在推拿手藝上,有微薄的收入也就滿足。
可在這種地方,做皮肉買賣雖然低人一等,但只做推拿卻是比低人一等還要低人一等的事。客人有時候在外面受了氣,來這里便常常找借口發泄,隨口便說對她們的服務這里那里不滿意,她們常常被領班的人關在房間里抽打,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甚是觸目驚心,但領班的倒也很識得大體,從來不打她們的臉,在這種地方,女人的臉面是比她們的生命還要重要的事情。
這樣的事情發生得多了,便會在每月發錢的時候體現出來,有時候林耳朵辛辛苦苦的幫人按摩一個月,只能拿到薄的不能再薄的幾百塊錢。
她與許茉莉常常饑一頓飽一頓,生活的窘迫積壓著她的每一根神經,她就像快被稻草壓死的駱駝,而生活中的任何一點波折,都有可能成為壓在她身上的致命的最后一根稻草。阿玲有時候來找她,正好遇到她被領班毒打,她也不幫她,只是冷眼站在那里,等她被打得奄奄一息了,阿玲才會走過去蹲在地上與她說話,阿玲說,耳朵,有些事情是命,生生死死由不得自己,不如光鮮亮麗的活一次,你實在不必苛待自己。
林耳朵不愿成為與她一樣鐵石心腸的人,于是實在不愿意聽她這樣勸自己。阿玲也不急著逼迫她,只隨意的說幾句見她不愿意聽便笑笑走了。
直到有一天她回家看見許茉莉正拿著一個發霉的面包啃,她才知道她可以與這世間的所有東西抗爭,卻無論如何都抵抗不了貧窮和饑餓,她知道唯有妥協,一次又一次的妥協才能稍微減輕她的困苦。
她去找阿玲,在阿玲眼里沒有一點意料之外的東西。林耳朵的身材原本就已經變得很纖瘦,已經不像當年那般臃腫肥胖,阿玲有時候帶她到附近簡陋的美容院里買一點廉價的化妝品,逐漸的她學會在臉上化一點妝,化得好的時候能遮掉她臉上凸出來的一顆顆青春痘,看上去倒也五官小巧,樣子清純,很得一部分客人的喜歡。
蘇姐看見她的蛻變,亦不再像當初那般輕視她,只是依舊不喜歡她眼睛里的倔強,這樣的女子,無論她如何溫順,骨子里的桀驁仍舊會變成鋒利的刀,只怕難以馴服,更別說放心的收為己用,但只要她安分守己,不要生出事端就好。
她只囑咐阿玲好好管教她,倒也能把一些客人介紹給她,這座按摩城對外只說桑拿足浴**,但怎樣算是**,也只是在于如何對外宣稱以及怎樣內部管理。這個**看似只做桑拿洗浴生意,內部卻設立了好幾個獨立的包間,專供客人洗浴完之后喝酒唱歌。
蘇姐表面上是客服經理,但手下卻有一大批頗有姿色的女子做**,工資加上客人給的小費,收入頗豐,倒也有一大批的女子愿意奔到她名下,當然,并不是只有她一人從事這行,與競爭對手之間難免明爭暗斗,常常把**弄得烏煙瘴氣。而她最大的對手叫沈曼,行內都叫她曼姐,外界都傳她背后有某個**撐腰,于是白道**都混得風生水起,不敢得罪她的人不在少數。
唯有蘇姐不懼怕她,有時候兩人爭一個客人爭得不可開交,最后也不知是蘇姐動了什么手段,沈曼往往會選擇退讓。有人傳沈曼名不經傳的時候是跟著蘇姐的,只是后來依傍上了某個頗有權勢的人才離開蘇姐到另外一家**經營,她少不得要給蘇姐一些臺面。這些都是阿玲偷偷告訴她的,她們兩人蹲在廁所里抽煙,阿玲邊抽煙邊與她說這些,最后阿玲問她:耳朵,你是不是到現在還很恨我。
林耳朵只一口氣吸了一大口煙,復又吐出來,煙霧遮住她的眉眼。阿玲私底下仍然叫她耳朵,語調熟悉得一如剛剛相識的樣子,但說與聽的人相比當初早已經是背道而馳的兩種心境,在化妝品層層遮蓋下,更是連面龐上多余的情緒都看不分明,只能見人人都戴一張濃妝艷抹的面具,乍一眼看去人人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眉眼。
算了。阿玲嘆了一口氣:反正從我動手的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最后會是什么樣子。可是耳朵,曾經我是真的把你當成朋友,只是若要我幫你,我也只有這種方法而已。
朋友?在這種糜爛的燈紅酒綠里,大概是說出來都會讓人啼笑皆非的東西。林耳朵丟掉手里的煙頭,說了句走吧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她身后的阿玲目光縮緊,遲遲沒有跟上去。
她的第一個客人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臃腫的男人,他神情猥瑣臉皮褶皺,挺著一個很大的啤酒肚,滿面油光,并且有著一口丑陋殘缺的牙齒,林耳朵心中悲涼,緊緊的閉上自己的眼睛。世界一片漆黑,只有身體的疼痛像極了一條蜿蜒的蛇,一直延伸到心臟里。她覺得自己這樣骯臟,身體上的每一寸肌膚都這樣殘破可恥,隱隱發臭。
林耳朵每次都是卸完妝才回去的,地下室租期滿了以后她們搬了出來,在一個租金尚算便宜并且環境也還清爽的地段上租了一間房子,她有時候路過花店買一兩盆植物帶回去放在陽臺上,看上去一眼新綠倒也養眼。有了一點積蓄以后她開始想著送許茉莉到學校念一點書,她小時候是羨慕那些能夠背著書包到學校里上課的學生的,只是有兩次剛跟母親提起便被打罵著趕了出去,后來逐漸也就不敢再提。
她與許茉莉提起,她倒也沒有反對,乖巧的拉著林耳朵的手說不想讓她太辛苦。
林耳朵伸出手摸她的臉,眼前的少女越長越漂亮,日漸豐腴,渾身竟有一種妖冶的美,她的指尖撫摸在她臉上,卻覺得自己的手十分骯臟,不自然的收回來,眼光早已落在別處。
她用積攢的錢給她交了學費,又把剩余的幾張塞在她的包里,許茉莉走的時候沒有回頭,她似乎有些體會得到當初與陳子昂分別時他的內心,大概也有這般難以言喻的不舍之情,但她與許茉莉只是暫時分開,這又讓她逐漸欣慰起來。
她總是身處夢境之中,無窮無盡的夢境讓她穿過一個又一個的年月回到母親的葬聲里,滂沱的大雨里,最后又回到陳子昂同情卻無力的目光里,那場大雨就像一場無休無止的輪回,一次一次的把她帶到萬劫不復的地獄里。
她大叫著醒過來的時候,悲哀的發現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她一人,清醒的那一刻她莫名其妙的發現自己好像看到手心里氳開的一行小小的數字。
她自嘲的笑笑,穿著睡衣走到陽臺上抽煙。她從不與人出去過夜,只留有這唯一的底線,算是與那些淪陷在肉欲與金錢里的男女有所區分,自欺欺人的孤高自傲著。
有時候清醒,反而比深陷夢境中更為無力,胃里的空虛像一只只不會滿足的寄生蟲一樣,在深邃的黑暗里一點一點的啃噬著她的神經。
她總是身處夢境之中,無窮無盡的夢境讓她穿過一個又一個的年月回到母親的葬聲里,滂沱的大雨里,最后又回到陳子昂同情卻無力的目光里,那場大雨就像一場無休無止的輪回,一次一次的把她帶到萬劫不復的地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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