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可能云淡總風輕

　　他離開英雄城已經很久了，久到安宇卿忘記了那座城市的樣子。

　　“我開始漸漸習慣大城市繁華而又令人孤獨的感覺，但是我還是沒有辦法與它和平相處。”

　　這是他在人民廣場上對我說過的話，我記得他說這話時，我在空氣中聞到了更多的煙火味兒，車馬如龍的樣子又在提醒我紅塵只一段紛繁。

　　我一直覺得一個可以把各種驚悚的的恐怖片當成精神食糧的人，思維與正常人不一樣也是可以理解的。我理解安宇卿，畢竟我也被塵世的蜚短流長浸泡的時間太久了。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腌壞了的黃瓜，沾染了許多讓人嗤之以鼻的酸腐氣并且還是由內而外的，這是好好聽的說法，直言不諱的是丑陋外表下拙劣的靈魂。

　　而我與安宇卿，都是在花花世界中，特立獨行的兩個人，身影或許有些倦怠，可是一直對生活抱有一點零星的希望，至少我是這樣覺得。

　　下面是安宇卿日記里的文字，看過他的日記之后，我覺得他一定是安妮日記看多了，那些苦悶年代里的故事慢慢的都輾轉成了筆底的歌謠，即使路上的風景從來都沒有多難得。

　　2011年5月31日天氣陰

　　安宇卿:

　　學校已經放假了，當我看見那些人快樂的，帶著笑臉的，有父母迎接的從校門走出，我就又感覺到了這個世界滿滿的惡意。當灰白的圍墻又在城市的角落里哭泣，我孤獨的到那里靜默了一會。大家都開心的笑的時候，應該允許有人極盡哀容，傷心人能夠盡情展現悲傷的氣派也是一種不一樣的氣魄。

　　當天空的烏云像堆積在一起的尸體的時候，這個世界的陳腐氣越來越重。

　　我一點都不害怕那些人眼中十分在意的考試，可我卻視之若命。當你把一種東西當成命運砝碼的時候，天平兩端的平衡與傾斜，都是說謊著精心鐫刻下的美麗謠言。

　　我也離開了學校，在星星都如楊花亂醉之后。馬路依舊是寬廣而遼闊，往“家”的方向望去，目光被不遠處的樓臺擋住了。換掉兩路公車，路過一餉田野，越過兩座山頭，在柴火與飯菜香都從煙囪一起噴發出來的時候，當汗水濕透背脊的時候，在能聽到村口小溪汩汩聲音的時候，我終于到家。我知道，家里一定沒有我的飯。進門時仍舊是兩個男人同時得呵斥，他們不想讓我考大學，我知道他們已被與生俱來的小農思想束縛住了，畢竟我也不是他們親生的，哥結婚要跟多的彩禮錢，我能念下高中也是村里，還有一個記者叔叔的接濟。但是我不怪，畢竟或許沒有他們我早就死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掩面哭了，無聲得哭，因我不想受到再多的責罵。

　　最后當月亮高高的升起，皎皎銀輝靜靜的泄進了木頭窗格的時候，我寫下這篇文字，我馬上就要與星同眠，或許明天我會在布谷鳥的啼叫聲里背單詞，后天我會在田野的風中遙想未來的樣子，或許這些我都沒有發生。我只是久久睡去，直到下一個世界。

　　2011年6月23日天氣晴

　　安宇卿:

　　我又回到學校了，不過這次是滿心歡喜，我用心享受著世俗的樂趣，即使夢想如流沙在手心大把大把的幻滅，手掌心復雜的紋路，就像一部寫滿甲骨文的書，常常專研卻依舊不能通詞達義，也就做了些許的無用功。

　　我將提前批填了三所大學的免費師范生，那樣的話，或許我就可以上大學了。我覺得更多的時候人要給自己爭取的是活下去得資格，狗模狗樣，或是人模人樣，我已經活過這十幾年都是狗模狗樣的活著的。

　　我想等待我的會是遠方與遠行，所以我才會決定拎著我拉鏈都壞掉的兩個的破舊行李兜子遠走了。我會用雙腳丈量廣遠的土地，在仰望星空與腳踏實地之間，我會堅強而驕傲的活著。對生的希望與對死的思考像年輪一樣一圈一圈的被自己的雙手畫在心房上。

　　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其實不過就差了一張車票錢。至于以后望不見的生活，不需要太多顧慮。我在英雄城里的飯店找到了一個工作當服務員，老板人很好，我想如果我工作兩個月的話就能為自己攢下一向車票錢，這樣我就能遠行，或許我也能看見海的樣子，山那頭的海，信念凝成的海。

　　春花秋月轉眼化成明媚在心頭的思緒，從今以后的暮暮與朝朝，或許會因心火不滅而有所改變吧！

　　我不在乎自己以最卑微的姿態為這個世界服務，熙攘的人群與腦海中的喧囂相互抵消。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我睜開眼，時間又融化成一片滄海，信念凝成的海。

　　2011年8月22號天氣晴

　　安宇卿:

　　我知道一定沒人找我，他們一定全當我死了。“有的人活著他卻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頓時覺得周樹人先生說的真好，只是就算思想高深精明如魯迅還是逃不過“宴之敖”式的煩悶，家里的日本女人將他放逐了，而我是自己把自己放逐的，我馬上就要去大學報道了，我算是得償所愿。

　　在離開之前，我想我應該在這座城市里多走走，離開之后，或許還會回來，或許永遠不回來了，會不會以后雪打眉梢，霜壓鬢角，都不像是現在的心情。

　　老板把我的工錢結算了，他歡迎我以后在回來，從他的笑容里，我感到了幾分這個世界的善意。

　　夜晚在馬路上游走，幻想自己站在佛光隱隱的高原上。看到街邊有乞討的老人在跪拜，我還是一如既往的繞道走，畢竟我覺得那樣會折損我了我的陽壽。

　　明天我就要開始人生之中的第一次遠行了，你想我會遇到些什么人，會有什么樣的故事，我也開始期待了。

　　站在我在車站的候車室寫下這篇文字，我想我要在這里呆一個晚上了，畢竟我不想流落街頭，又無處可去。

　　2012年12月24日天氣有風

　　安宇卿:

　　小A約我去星巴克，我問他那是什么，他告訴咖啡館然后我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我知道他很失落，或許再次的拒絕要學意味著我要失去在大學里的最后一個朋友。

　　最后小A是在一食堂堵到我的。

　　他問我為什么拒絕他的邀請。我只是回答我不想去。他又問我為什么不想去，我只是笑笑沒沒有說話。

　　最后我陪小A一起壓馬路。都市的夜色燈火通明，我與這霓虹燈的明滅一起變換著喜悲，內心漸漸的放空。每次在馬路上行走尤其是晚上一個人的時侯，我都會感覺到如洪水般排山倒海的無存在感將我吞噬。

　　我對小A說我很喜歡城市的夜色但是我還是不習慣在此間行走毫無存在感的感覺。就像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我一開始認識的小A,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傲嬌而又高冷的藝術生，一向神神秘秘但又不善言辭，我知道他很有思想，但那是我不愿去了解的，我覺得我與他就像是剛剛好分布在秦嶺淮河的兩側的地理區位，雖然緯線度沒差了幾分，但是南北方的分界，氣候上的差異，卻是有著天壤之別的，人與人活著本來就是不同，當我每天忙于奔命是，小A可以背著他的畫夾到處采風。

　　最后我們走到了人民廣場，小A依舊問我為什么寧可吹冷風也不陪他去咖啡館。

　　我冷笑到說我沒錢。話一出口連我自己都覺得諷刺，我聽見風在耳邊蕭瑟的吹著，小A直直的看著我，我看見他眼里類似疑惑的東西，但是幸好那不是鄙夷和嘲笑。

　　我知道小A用力的發掘我的過去，但是我什么都不想告訴他。

　　2013年10月7日天氣晴

　　安宇卿:

　　在黃金周的最后一天，我終于決定給自己當一個假。我去海邊找小A,他在海邊用心的作畫，凝重的表情配上專業的姿勢讓我感覺到那是一座雕像。

　　海風迎面撲來，我終于感受到清爽的氣息。

　　我看見他在畫板上任意勾勒出的線條，光與色的沖擊，明與暗的對比，讓我想到了印象畫派，當然只是隨便的想想。我默默的站在他身旁好久，他才發現我，笑問我你怎么來了。我只是告訴他我想給自己放個假。

　　小A告訴我，他之所以喜歡常常來海邊是因為大海總能使他心胸開闊，他會忘記不快樂。

　　我問他，我們算是好朋友嗎。他說是。

　　我們都在海風中默立，我看著他手中神奇的畫筆讓白紙有了生命。

　　那天我在海邊有了又走，海浪一遍一遍的拍打著海岸不曾厭倦，大自然的一切修行好像都像那樣，人一遍一遍的重復著習慣的動作與情節，無論是橫向還是縱向。

　　那些妄想站在山崗上，看著匍匐在自己腳下一幅一幅明媚的青春，淚流滿面的人們，還在單純簡單的期待著，今天聽到的風聲轉眼間就會變成明天的所謂過往，這是我所懂得的，曾經在沖動演繹的矯情造作的戲碼，很快就可以被忘懷。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2014年8月2日疾風暴雨

　　這是我在這座沿海城市度過的第三個夏天，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臺風的魅力，那暴戾的風雨擊打著草木無助的亡魂，我只能安靜的待在屋子里面看著他們，這幾天心里十分的不平靜，手里捧著閻真先生的《滄浪之水》不覺之間似乎讀懂了什么，我終究還是被這世界毒害了，過去的貧窮讓我變的敏感，可笑，脆弱，以至于到了現在我沒法做一個真性情的人。

　　小A剛剛打來電話，說他媽媽終于同意這個暑假讓他去圣弗朗西斯科去看海了，我對他說，你要玩的開心，我是羨慕小A的，我羨慕他出身好。我羨慕他能夠心安理得的索取和接受別人的給予和幫助，我羨慕他紈绔子弟的有恃無恐，我羨慕很多這樣的人，我不是，我不敢向他人索取，我不敢接受他人的好，因為我害怕因為自己成為別人的困難而失去所有的朋友，而實際上我只有小A一個朋友。我知道有一天他也會離開。

　　離別是平常事。

　　2014年12月6日天氣陰

　　安宇卿:

　　安定的簽下了工作，我又要回到英雄城完成我的使命了。

　　有時我常常在想，真的就安心一輩子待在一座小城，過著安逸卻廉價的日子，可是有的事情是自己沒法選擇的。張愛玲可以寫下那么多凄美，絕望的愛情故事，卻沒法過好自己簡單的一生。

　　如果不是當時的堅持，現在又在何處。

　　今天我在人民廣場走了好久。在這座城市呆了那么久，還是最喜歡那個地方。小A被他的研究生考試弄得焦頭爛額，而我卻似現在這般逍遙自在。

　　我是好久沒有回到那座北方的城市了，不知道我會不會因此而感到陌生，應該還是熟悉的吧，落地即生根，骨血情是沒法斷掉的，這幾年，哭了又笑了，厭了也倦了。

　　一開始我一直在疑惑為什么我寫不出那些青年作家筆下華麗的文字，動不動的“藍山咖啡，王家衛的《重慶森林》里的哪句話，大馬士革的街景，舌尖上的西雅圖”，后來我知道了什么是新感覺派，什么是京派海派，我知道郁達夫的自敘傳小說從性的苦悶到生的苦悶的發展，我會分析方羅蘭，曹七巧的人物形象，我知道了什么是上官體，我也學會用“藍山咖啡”來提高自己的檔次。后來我也試著看了許多王家衛得電影，比如《重慶森林》，我喜歡里面的這句話“其實了解一個人，并不代表什么。人是會變的。今天他喜歡鳳梨，明天可以喜歡別的。”

　　大概人類最可笑的就是不知道自己善變。

　　就像一開始與最后做出的決定一定不一樣。

　　這個世界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而是客死他鄉，當我明白這個道理時，我就決定回到英雄城了。

　　試問嶺南君安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安宇卿的日記停在了2014年12月6日，他沒在寫下去，我時常在疑問究竟是什么樣的過去能讓他有那樣的隱忍，我想我找到答案了，當然我還從他的日記里了解到他更多的過去，我努力的從他的只言片語中尋找著一些破碎的情節，我想他不知道我已知道他的這些往事，否則以他的性格一定不會在和我做朋友。

　　后來他在明媚得七月艷陽天離開了*大，我在車站與他告別，他告訴我，他可能常常回來，可能永遠不會回來了。

　　太陽依舊像往常一樣的東升西落，可我最愛的依舊是破曉時節海天相接處的模樣，一切都是嶄新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人生大致的輪廓，積雨空林煙火遲。

　　如今每每到海邊采風，每每路過人民廣場，也都還是會想起他。

　　當曾經的煙火爛漫過之后，我也終于知曉海世間最美麗的情節，寂寞煙花夢一朵。而那些經不起流年的風霜雨雪，歧路仍在的浮生清歡，可能是云淡，大抵總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