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上學期結束后，高楓要進入籃球賽的備戰狀態。閆仁哲鍛煉了一個學期后，成了h大的籃球隊替補。而喬司要回家度過寒假，他打算春節前三天再回去，可他父親電話里叮囑他能早點就盡量早點。他父親向來不會作此要求。他們父子間的交流很少，在喬司的母親走后，他父親的眼里只有酒，連工作都丟了。他的家里永遠有一股酒味。除了惠美子，喬司絕對從來不跟任何人說起過他的家。幸好喬司的姑媽手頭寬裕，而且小舅子是個慷慨的商人，他和他的父親生活才有所保障。

　　既然他父親提出了要求，喬司不能拒絕，他一直擔任父親心靈修補的善后。母親的死對父親是極度的重創。他父親有時喝醉了，失去理智，指著他罵，為何當初沒把母親從車站喊走，為什么要眼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被車撞死了，為什么他這么無能。起初的那段時間，父親根本沒法接受。喬司的小舅子不得不接走喬司，而喬司的姑媽負責照顧他的父親。3年時光，喬司在周末才回去看他的父親，多數是不情愿的。等喬司完全回到原來的家，父子倆的感情破裂不堪了。他父親不再酗酒了，但每天還是要喝一定的量，就像喝水一樣。喬司靠著親戚的錢打理著家，像個犯錯的孩子在彌補過錯。兩人冷漠到問是否吃飯沒有都能可以省略，大概是端著飯菜出來，誰看見了就，去吃即可。到現在，兩人的生活支柱依舊是姑媽和小舅子。相比父親，喬司跟小舅子的感情更深厚。

　　在搬離3號街之前，喬司家有一棟占地200平方的三層小樓。他的父親執意要賣掉房子，說是這房子里充滿他母親的回憶，他實在承受不了。小舅子和姑媽一致不贊同他父親這愚蠢的做法。他父親以絕食威逼喬司，喬司答應了他，和買房的奸商周旋良久，賣出了房，重新買了100平方的第二層，別層由其他人居住。母親死后多年他父親第一次咧出牙齒笑，“人少了，房間不能太大，心容易涼。”

　　住進100平方之后，喬司心沒有多暖，更多的是陌生，沒有多余的空間可以躲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他常常游走在大街上。大學的這三年，他除了過年才回去，一般留在上海。這次他父親委婉地提出要求，他便在考試結束后的第一個禮拜天，坐上了回家的火車。火車上想了許多，發現兩人的共同記憶停留在母親死前。

　　回到家晚上八點，敲開門時，門是虛掩的。他喊了聲爸，沒人應他。餐桌上的碗筷未動。喬司走到了他父親的房間，他父親蓋著被子，露出個腦袋，一個學期不見，他頭發掉了很多。喬司說，“爸，我回來了。”

　　他父親睜開了眼，艱難地撐起身子，聲音沙啞地說，“哦，我做了你小時候愛吃的紅繞肉，估計涼了，你熱一下。”

　　喬司的心一下就柔軟了，“爸，你怎么了。”他丟下了肩上的行李，到了父親的床邊。

　　他父親說，“感冒了，身子有點發軟。”他的嗓子像在撕扯牛皮紙，完全不像是感冒的癥狀。

　　喬司問，“爸，吃飯了嗎？”

　　“還沒，不等你嗎。”他父親說。

　　喬司差點沒忍住，借口說去看看飯桌上都有什么菜。剛出房間門口，眼淚就下來，他怎么突然就哭了。他環視了客廳，東西亂糟糟。從母親離開后，家里難得出現整潔。每次回來要花上好幾天整理。他的父親沒了他的母親無法生活。他掀開了菜傘，色澤紅潤的紅燒肉，父親只會的一道菜。喬司抽了一下鼻子，用手指粘了下肉汁，放在嘴里，似乎看見了小時候他跟著母親的屁股后，在廚房里張望父親幸福地燒著紅繞肉。

　　“是不是涼了啊？”他父親走了出來。

　　他趕忙用衣袖蹭掉了眼淚，“爸，你先做坐著，我拿去熱一下。”他躲過了父親的眼神。在廚房里，喬司說，“爸，要不明天我帶你去醫院看下吧。我看。”

　　“不了，去什么醫院。”他父親說，“我去過了，醫院說了，就是個感冒。對了，你順帶溫一下酒，我們爺倆喝幾杯。”

　　喬司倍感意外，“爸，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啊。”

　　他端出熱噴噴的紅燒肉，父親已擺好了三幅碗筷，盛了三晚飯，正給他母親上香，嘴里念叨著，“孩他娘，兒子回來了。我對不住你，這幾年老顧著想你，沒把他照顧好，看我們兒子多厲害，還得照顧我。”

　　“爸，你說什么呢。”喬司說，“那有對不住的。”

　　他父親說，“你過來跟你母親說幾句。”

　　喬司到了父親旁邊，“媽，我回來了。我跟爸一樣，天天都很想你。我會好好照顧爸的。”

　　“吃飯，來吃飯。”他們坐到了飯桌前，斟了兩小杯酒。喬司父親說，“孩他媽，我們吃飯了。”

　　飯桌上，喬司父親笑得很開心，不停地要跟他碰杯。他沒說胡話，在追憶過去的往事，感慨喬司何時已經高過了他的頭。他問喬司在大學有沒有喜歡的女孩，有的話，改天帶回來瞧瞧，那姑娘只要喬司喜歡就好。又說不行，家里頭亂啊，他那么落魄，怕女孩瞧不起喬司。他后悔當初賣了那套三層小樓，現在特別想回去一趟，哪怕摸一下那墻壁。

　　喬司說，“爸，明天我跟你回去一趟，要不。”

　　“回去不是純找傷心嗎。”喬司父親笑了一下，“我們不回去，回不去了，就這樣好了。”

　　喬司說，“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我能有啥事。”喬司父親說，“人一吃飽，就會犯困。累了，該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