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盛夏的天空寂靜、安寧,卻也美得無暇,美得純凈。青竹鎮雖然是個小城,但擁有美得讓人嫉妒的天空。
青竹鎮的西街盡頭是一條叫綠水的河,河里的綠藻繁殖染綠了河水,綠色的河水被幾只小魚游蕩著泛起一絲一波的漣漪。
鼎成的家就在西街的盡頭,獨棟的小洋樓立在那里也是一道明亮的風景。坐在鼎成房間的陽臺上,只要稍稍偏過頭就能夠看見青竹鎮的綠水河和遍野的青竹。
念安猶豫再三還是去了陸鼎成的家,她回來畢竟還是要拜訪一下陸阿姨和陸叔叔。陸阿姨看見念安的時候稍稍有些驚訝,卻直徑進入了房間一聲不吭,鼎成趕忙問:“媽,小安來了你怎么不做飯啊?”
“她可是咱家沒過門的兒媳婦。”陸阿姨的聲音一如往常一般尖細:“難不成現在就要你媽我伺候她啊?”
“阿姨,我只是過來坐一坐,不打算吃飯。”念安有些沒底氣:“要不我現在就給您做飯。”說罷念安就去廚房。
“小安我幫你吧。”鼎成趕緊跟著她。
“算了算了,人家知道了還以為我虐待你呢!”陸阿姨走過去拉住念安穿圍裙的手放下:“在阿姨這里吃飯吧,阿姨做飯。吃過飯跟阿姨去醫院看看康成,他可想你了。”
“阿姨,康成又住醫院了?”
“你知道的,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將來你可要好好照顧他。”
“媽…”陸鼎成看著媽媽,又一臉無奈看著念安。
念安沒說話,她篤定自己是不會嫁給康成的。
她和鼎成坐在陽臺上,陽臺上擺著一株她喜歡的海棠花,開得嬌美動人,使人垂憐。鼎成看著她:“要不我們走吧,再也不要回來了。”
她低下頭去不說話,眼淚剎那間涌上來難以克制,她突然抬頭望著鼎成,眼里滿是哀憐和祈求。她想說:“帶我走吧,帶我走吧。”
可是她卻說不行,她說:“不可以…不可以,真的不可以啊。”
鼎成湊過去看著她滿臉淚水,握緊她的手:“我帶你走,我帶你走好不好?”
她在灰暗的角落里一個人生活了那么久,她總是彷徨總是害怕,卻又那么好強不敢依靠誰。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拋棄,她的心千瘡百孔,她再也經不起大風大浪。她的帆她的槳都流失在了浩瀚無涯的大海里,她看不見燈火看不見所有,她期待著救援卻遲遲不敢伸出她的手。
這樣的時候她又想起來爸爸,她那時候正值青春期最沒有安全感的時候,爸爸呵護她照顧她。她把整個心都交給爸爸了,這個世界上爸爸是唯一愿意給予她一切的人。
同時她心中最恨的事情是爸爸為什么要生病,爸爸走了,她唯一的燈塔也消失了。
爸爸治病花了很多錢,省城大大小小的醫院都去過了,可是一點兒好轉都沒有。爸爸在醫院的時光很痛苦也疼到了她的心坎兒上,她那時沒有過過一點兒好過的日子。家里一貧如洗,根本沒有多余的錢供她念書。可是爸爸寧愿不吃藥也要她念書,媽媽沒辦法讓她繼續上學,卻向她提出一個她根本不能接受的要求。
媽媽是在一個晚上把她找過去談話的,她過去的時候還看見了鼎成的媽媽陸阿姨。她是那個時候才知道陸阿姨是媽媽的表姊姊,是姥爺弟弟的孫媳婦,和她家是遠親。她這才明白舅舅為什么在青竹鎮安了家,陸叔叔是房地產商人,用最優惠的價格賣給了舅舅一套大房子。
那個夜晚和平常沒有什么區別,和青竹鎮任何一個夜晚一樣寧靜安詳,有微微的風吹過,卻不至于讓人感覺冷。
媽媽說小安哪,你爸爸治病花了很多錢,你是知道的,你爸爸一個普普通通的工人,咱們家沒有什么錢。
念安點點頭,媽媽第一次用那樣的語氣跟她說話,帶著懇求,帶著盼望。她有些驚愕,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媽媽說小安,給你念書的錢都是你爸爸省著藥錢省出來的,咱們家負債累累,媽媽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媽媽問小安,你知道給你爸治病的錢哪兒來的嗎?
念安搖搖頭。
媽媽拉著陸阿姨到她面前來,說是你陸阿姨借的,你要謝謝她。
念安點點頭,她走上去淚水盈眶地說謝謝。
然后媽媽就朝她跪了下來,她驚愕不已趕緊扶媽媽站起來,淚水濕潤了整個臉龐要媽媽起來。
她再怎么不喜歡媽媽也不希望看到媽媽向她下跪,恐懼、難受、不安在那一刻涌上心頭。
媽媽說小安媽媽求你一個事。
她問什么事。
媽媽說陸阿姨有一個兒子,兩歲的時候燒壞了腦袋人就變傻了,將來沒有人照顧他。你知道你爸治病的錢都是你陸阿姨出的,那么多錢咱家就是砸鍋賣鐵也還不了。你陸阿姨心善,不要咱還那錢了,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嫁到他們家去,照顧她的兒子。
念安呆呆地站在那里,腦子里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想不起來,什么都忘記了。因為她真的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她覺得身體的每一個器官都在不協調的工作,她覺得什么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想撒腿就跑。
可是媽媽跪在地上,死死地抱住她的腿,不給她一點兒空隙,不讓她掙扎。
她覺得窒息。
媽媽放聲大哭起來,媽媽說你想想我,想想你爸。你爸還在醫院躺著呢,你忍心嗎,你爸已經生命垂危了。就算是媽對不起你,你恨我也罷了。
淚水突然就被她咽回去了,她瞪大著眼睛點點頭,說好,然后就跑了。
她哪里都沒去,還是去了醫院。她看著慘白臉色帶著氧氣瓶全身插滿管子的爸爸,爸爸已經從省城送往小鎮的分醫院靜養。爸爸躺在那里閉著眼睛如死人般毫無聲息,她多希望爸爸睜開眼睛看一看她,給她一句鼓勵。
可是爸爸沒有。
她就要倒下去,卻硬是自己站了起來。
她一路跌撞地回到家,發現媽媽和陸阿姨也在。
媽媽一臉笑地把她拉過去:“小安,這就是你的婆婆了。”
“傻孩子,你放心我們陸家是不會虧待你的。”陸阿姨端詳著她:“梅芳妹子啊,要不明天讓小安到家里去吧。好讓她和康成熟悉一陣子,書也不用念了。”
“不可以!”念安突然就惡狠狠地看著她們:“如果不讓我念書的話,我是不會去的。我現在就從這里跳下去或者就用廚房的刀子自殺,讓我和爸爸一起死掉。”
“你這孩子,也太不知足了。”媽媽一臉責怪看著她:“陸家待你那么好,你擔心個啥呢?”
“是呀是呀,女孩子家的上那么多學干什么。你照顧好康成,我保證你衣食無憂。”陸阿姨笑著哄她。
念安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她望著媽媽又看看陸阿姨:“我說的是真的。”
媽媽剛剛準備要給她扇一耳光,被陸阿姨給攔住了:“算啦算啦,你畢竟還小,還是要念書的。那就念吧,找個知書達理的媳婦更加是我陸家的福分。”
那個夜晚在陳念安的記憶長河中無比清晰,包括她們的每一對談話,一個字,一個停頓,或者語氣,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她不停地給這段記憶畫一條條波浪,讓它翻來覆去,她想忘記又害怕自己忘記。
她每回憶起一次,便心如刀絞般疼痛不已。這段記憶總是時不時浮上她的心頭來折磨她,她痛苦不堪卻深深地無可奈何。
她忘不掉。
念安推開鼎成握緊她的手,擦干淚水喝了一口青竹茶:“我要走了。”
“還早呢,我媽肯定不會讓你回去。你好不容易愿意來一趟,她肯定要讓你探望一下我哥。”鼎成說。
“你在天津過得怎么樣?咱倆隔得那么近我也很少去看你,記得上次開車從北京去學校找你你還躲著我,讓你同學說你不在。你以為我不知道啊?”
“我過得很好,我一直都很好,因為畢竟只有我一個人了,這你是知道的。”念安說:“我能夠做什么呢?我只能這樣的,讓自己開心一點兒總歸是好的。”
“是,你總是把事情都埋心里邊。我真怕有一天你把自己弄病了。”
念安不在說話,她側過頭去望著綠水河,微微笑起來。風吹過她的頭發,她凌亂起來,卻始終保持一樣的姿勢像是一尊雕像。
青竹依舊開得茂盛、翠綠,風吹過微微搖晃,竹葉相互摩擦發出裟裟的響聲甚是好聽。她小的時候就和陸鼎成在這里玩,坐在綠水河岸的石頭上把腳丫子伸進去拍打起浪花,看著河水像東方的方向流去,緩緩地,從不回頭,像極了成長路上的她。她偶爾也和鼎成打一打撲克牌,享受著好不容易甩開弟弟念平的時光。后來鼎成到北京念大學去了,她也依舊常常一個人到青竹鎮的青竹山上去,吹鼎成教她的橫笛。
那樣的日子,真是她生命中最燦爛的時光了。
我身邊真的有念安這樣的女孩,即使沒經歷相同的事情,卻擁有相同的境遇。 不需要人同情,自己一定要活得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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