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所有關于年代的記憶隨著人們離去、遺忘而沉睡,它們在黑暗中渴望著有人敲醒他們,它們的喜悅沖破濃濃的睡意開始蒸騰起來。有的人想起它們來了,接著落下閃閃的淚珠,滴落、蒸發。
它們并不是不留痕跡的,總會有人還記得它們。
一九九零年。
陳念安的爸爸陳易榮年輕時是氣化廠的工人,他為人隨和,逢人都是笑呵呵的,從沒見他和誰爭執過。久而久之也沒有人打他的主意,工廠里的小福利大家都記著他。
氣化廠的工人們常常在午飯時聚集在一起聽陳易榮講故事。陳易榮會講很多故事,包括怪志小說、英雄人物什么的,甚至還有愛情故事、金庸的武俠,他都會講,還講得樂不可支。圍在他身邊的一群漢子們也放下平日里大老爺的架子,露出渴望的神色,總是迫不及待地問:“然后呢?”“然后怎么了?”有時候還帶上自家的小子丫頭,寬余之時買來幾包瓜子兒隨大家一起分享,邊剝邊聽。
陳易容單身一人,從來沒見過哪位姑娘和他在一起。于是對他傾心的姑娘日益增多,追陳易容的姑娘大都是被陳易容的故事吸引。偶爾也會一兩個姑娘借著聽故事的理由到他家里去替他洗衣服或者做做家務,周圍的大娘大嬸都覺著他是個可靠的男人,指望著自己的閨女嫁給他。
陳易容一有一份靠譜的工作,二踏實能干,又無父無母沒有依靠。
只是從沒見他對哪個姑娘動過心。
陳易容是個孤兒。
春本是個令人歡喜的季節,萬物復蘇洋溢著新生的氣息,帶著美好降臨人間大地。春風吹啊吹吹亂了少女的裙擺也吹化了少年的心。
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
陳易容是在一九八七年春遇見孟瑤的。
那一年陳易容不過是二十二歲,父母早在一場浩大的劫難中悲慘地死去,獨留他這顆孤獨的種子在冷雨微風中孤獨地搖擺。
天津,陳易容在當兵。
孟瑤是南方來的姑娘,比他小了剛剛好一歲,是部隊里的文藝女青年。
陳易容稀薄的記憶中孟瑤的樣子只停留在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和花瓣似的嘴唇,周末里陳易容總能夠看見靈動的孟瑤在部隊文娛部的舞臺上像只小燕子般翩翩起舞。
陳易容在部隊里每天都相當完美地完成任務然后去見一見孟瑤,兩個懵懂的年輕人就這樣在陰暗的庇護下偷偷地讓愛生根發芽,最后開出花來。
孟瑤美得就像那年春天盛開的花,深深地開在了陳易容的心里。
古城里清晨的風吹得陳易容心里暖洋洋又清爽,像極了孟瑤的笑臉。
他帶著無數的憧憬與希望,并且更加努力,陳易容覺得自己能夠給予孟瑤一個幸福的家,創造一個屬于他們無比燦爛的未來。
可是事與愿違,他們的事被發現了。像塵封許久的不堪忽見了光明,卻只能被撕碎、打破。所有關乎未來的美好破滅,在現實面前丑陋不堪。
孟瑤出生在書香世家,很快孟瑤的父母便帶著她出國,接著銷聲匿跡,像是從來沒出現過在他的生命中一般。
他悵然若失,如無靈魂的空殼醉生夢死地度過了兩年,便來到南方一處不知名的小城沉默著生活著。
曾經孟瑤說過一定要要他帶她去的,她說他們要在南方一個四季如春、陽光明媚的地方安家。就像楊過在新婚之夜許諾小龍女一般。陳易容知道孟瑤喜歡看金庸的小說,向往楊過小龍女的愛情。
孟瑤本就是南方來的姑娘,她總覺得北方的冬天太冷。孟瑤說她夜里總是冷得發抖睡不著,她也不習慣睡坑上,她總是懷念家里溫暖的小床。她最遺憾的事情便是沒有念大學,不然的話她就不會去部隊里了。孟瑤還說母親對她失望透頂,母親總盼望著她能夠珍惜高考念個好大學,可是她天生不會念書,不及哥哥的一半。
但在陳易容心里孟瑤是個詩情畫意的人,她喜歡看書寫故事,也喜歡講故事。更多的時候給陳易容編故事,她講故事的時候,就像讓別人親身經歷過一般。
大家都愛聽她的故事,陳易容說將來孟瑤肯定成為一位鼎鼎有名的作家。
就像孟瑤喜歡的金庸一樣有名。
孟瑤說自己的哥哥孟臻不僅念了大學還到國外進修去了,他是父母的驕傲。所以自己去部隊里,她不敢朝母親抱怨,母親亦是一位知識淵博的讀書人,為生了這樣一個不會讀書的女兒頭疼不已。也希望自己的女兒跟著他們去國外,怎知她寧愿挨過北方寒冷的冬天也不愿隨他們去異國。
后來知曉女兒在部隊里不檢點的行為更加是氣急敗壞,不由分說便帶去了大洋彼岸,從此再無音訊。
陳易容在南方的這座小城里,飄忽不定地漂泊著,流浪著。他在氣化廠里當工人,給他們講曾經孟瑤講給他的故事。
這座小城雖不是四季如春,卻也擁有陽光,處處散發著孟瑤的氣息,歡樂蕩漾,喜悅盈溢。沒有北方的寒冷,處處開花翠綠。
他覺得這樣很快樂,他這樣繼續著孟瑤的人生。把孟瑤帶給他的快樂繼續分享與傳承,他覺得這樣就像孟瑤在他的身邊。
可是他在一九九一年初冬遇見了陸梅芳。陸梅芳是從鄉下來的女孩子,長的也挺漂亮,水靈的大眼睛里透露著靈光,笑起來就讓陳易容想起來孟瑤。
初冬的南方小城未被綿綿細雨掩飾原本屬于它的美,它依舊如平日一般溫婉淡雅,即使毫無聲息,卻也散發淡淡的清香。
陸梅芳第一次來小城的時候背著大包小包,穿著薄薄的棉衣舉著墨藍色的大傘在雨里打車。陳易容就是在那個路口看見了她。
陳易容騎著氣化廠的大卡車,在這個小姑娘面前停下來,并且招呼她上車。他們熱情地笑著,在冬日里給予對方一絲甜甜的溫暖。
陸梅芳說自己是北方來的,家中有一位哥哥,哥哥很會念書,所以考了大學。哥哥又在小城里買了房子,讓她來照顧爸爸,順便給她在城里尋個好人家。
她說自己沒怎么上過學,她說女孩子家的上不上學都是無所謂的。她還說因為哥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父母近乎傾盡了所有送他念完書。她只希望哥哥好好孝敬父母,可是媽媽在終年勞累中去世了,只剩下終日勞作而疾病纏身的爸爸。
好在哥哥孝順,買了房子又請她來好好照顧爸爸,也疼愛她不曾虧待她。
她和孟瑤不一樣,或許有一點是一樣的。
陳易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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