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半生為人

　　歷史在跳躍，思想疲于奔命地緊追不舍。歷史急于創造一幕幕荒誕，等到思想追上時，早已置身荒誕之中，不能自拔。

　　曾經那個郵筒邊上被炸的那個老爺爺對我說：“年輕人，上帝永遠不會去休息，他清楚地看著我們每一個人。”

　　我當時說道：“得了吧，老爺爺！我固執地給上帝寫了6599封信，我一直在跟他老人家打賭。我一直固執地認為他在參與，可他似乎只關心結局，不在乎過程。輸贏體現在結局上，而我的無奈卻在過程里被進一步消磨成了癡笑與癲狂。”

　　我確實從市長那里飛速地沖了出來，準備趕著去證實那女孩的生死，可我的腳步突然被某種力量怔住，困在原地。我的額頭上是豆大的汗珠，焦急地思考著原因。

　　我懷疑是上帝的捉弄，我懷疑是市長恐怖的威脅……我找不到原因，于是，我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用瞬間的陣痛激起丟失的激情。

　　于是我開始快步走去，等到了女孩的住所后，已經是一片狼藉，我踩著一地廢墟呼喊著：“小女孩，小女孩，你在哪里？”

　　莫名地，我留下了眼淚。

　　這么多天，我都不知道小女孩叫什么，我也沒告訴她我叫什么。其實在這樣的一個世界里，你姓什么叫什么也許已經不重要了，只不過你我還要說的緣故就是，我們要在精神上給自己一個確定的答案，就是我們確實活生生的存在在這里，證明我們還活在這個荒誕的世界中。

　　忽然間，幾只老鼠從我腳底滑了過去，我跟著它們，果然它們比我的鼻子靈敏。

　　小女孩躺在了廢墟之上，我早已辨認不出女孩的容貌，但我清楚的看到她的動作，她緊緊地抱著什么，走進一看，是我給她的那一封信，信封已經讓血跡侵染，我緩慢地抽出，用顫抖地手打開了信封，接著我之前寫的：

　　這確實是一個荒誕的世界，好似上帝在這里安置了一扇隨意門，推開之后，走進來，我們就無法再次走出去。這門說是隨意，其實你我都無奈的已經置身在了這里，既然你我被這個荒謬的世界奴役了很久，正如我說的那樣，用激情地反抗來吹響宣告的號角，只是有些時候，這號角的聲音太小了，甚至就根本吹不響。

　　如果這荒誕真的是上帝一手操辦的，我們也許也就認了?？墒?，這明明是人類愚蠢的癲狂，我們為什么要認輸？我們輸給了神，說出去還勉強可以原諒；可是我們向這滿城的瘋子低頭，被奴役了半生，就讓我做一回人吧！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呵呵，當然你能看到的時候，我已經死了，有可能面目全非，您不要嚇到。您既然不嫌棄我素面的樣子，那我死后的樣子您應該也能夠承受吧？不用特地去安葬我，因為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荒涼的死去，就讓我體會一下這荒涼吧！

　　想必您已經知道了市長那瘋狂的陰謀了，想必您也肯定不同意，當然，我也沒有同意。這代價竟是如此荒誕的恐嚇。我只是很遺憾我沒有告訴您，我喜歡您。請原諒一個少女的癡心，我說了喜歡沒有用愛，可能我想去達到也來不及了。總之，我能在臨死前在您這么私人的信件上寫上我最真實的想法，我死而無憾了。

　　哦，對了！您一定想知道我的名字吧，原諒我的一廂情愿，我叫……哈哈，逗您的。您如果能記住曾經有個女孩喜歡過您，這就夠了！

　　原諒我斗膽叫您一聲老公吧。老公，我一直在心里相信著，閉上眼做一個美好的夢，睜開眼，就會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后面我寫了一首詩，這原來是我爸寫給我媽的，只可惜，詩與人都成了這個世界荒誕的一部分，不可避免地，我也一樣：

　　親愛的，你在哪呢？

　　這一望無際的黑暗里

　　都看不見月亮

　　親愛的，你在遠方？

　　這黎明的第一縷陽光

　　我無法與你分享

　　親愛的，你在哪呢？

　　這枯燥乏味的一天

　　誰來與我共同面對？

　　親愛的，你在未來

　　我想有一天

　　不用多么華麗的家

　　不用多么奢侈的裝飾

　　不用過多的語言

　　只是你我默默地對視

　　再黑的夜晚

　　我們彼此是對方的月亮

　　起床后

　　我們共同拉開窗簾

　　迎接屬于我們的第一縷陽光

　　是否在無聊的生活

　　你我彼此永遠新鮮

　　我的這個夢從未離開

　　你的身影和轉身的微笑

　　也從未離開我的記憶

　　如果歲月給我一個孤獨的人生

　　我會把這兩樣記在心中

　　就當是你

　　從未離開

　　你的“老婆”：一個似乎妄自菲薄的女孩

　　我死都不會想到，我的第6600封信用了這么長時間才完成，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我原以為我可以盡快完成我寫信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封信，只是它太艱難，也太凄涼了。

　　我的眼里竟沒有淚水，我用手摸了摸，確信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如此敏感的我，在這一刻，眼睛如干涸的土地，快要漲地裂開了！我很久沒有憤怒了，我情不自禁地大吼道：“上帝！痛快地下場雨吧！沖刷掉這女孩鮮活的血跡與灰塵，沖刷掉這斷竭殘碑的世界，也讓我痛快的哭一場吧！”

　　我的呼喊無濟于事，太陽變得更加刺眼，把我的憤怒刺殺的毫無意義。

　　在這里我竟然活了這么久，在這里我居然還能遇到如此純粹而勇敢的情感，在這里，我做夢也不會想到，人的荒誕遠非世界的荒誕可以睥睨。

　　人類的存在永遠是不可低估的荒誕的存在。你我可以向神為奴，向天地為奴，為什么要向人為奴？我們確實可以選擇自由的生，自由的死，但這生死豈是如此的低廉與毫無意義？因此我站在這巨大的、刺眼的太陽底下，睥睨著這廢墟之上我的影子，像拉斯蒂涅睥睨巴黎的燈紅酒綠一樣，我也似乎，不，是必須去做些什么了？

　　看著廢墟上的女孩和她身旁幾只饑渴的老鼠，我的宣言似乎也不需要太多，作為向這世界荒誕的人類的宣戰，我再次走向了去往“死亡接待中心”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