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慈祥的祖父摸著幼嫩的下巴問“長大了你要干什么?”他回答“我要開飛機”,委實讓老人家樂了一把的小男孩在潮濕的年輪的拖揣下已變成成年,并且在和下著雨的星期天一樣,同樣下著雨的一個星期天離家出走,提著一個陳舊的綠皮箱走在城市堅硬城市馬路上。這時他沒有勇氣稱自己非凡。雖然從前,包括現在還在藐視著周圍的人視他們為蠢人,他埋怨這些人的日子淡如清水。雖然沒有明確地說,但他的確這么想。
曾幾何時,這個男孩望著天邊飽飲晚霞光芒的彩云,忽像駿馬飛奔,忽像跪拜的老人,有時也像神秘的晚秋胡楊,讓他產生漣漪,憧憬著干出驚天大舉,高估著自己的能量。
我漫步在城市虛幻的華麗中觀望著自己,忽然看到自己的靈魂像那背陰處生長的蘆葦一樣。有一次路過一個荒廢的房子,已成了廢墟,在房子中央生長著一縷蘆葦,我曾感慨命運怎讓它生長在這沒有陽光照耀的地方。這縷蘆葦和一些人的命運,和我生命中的某段經歷是如此相像。
想了那么多,硬是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提著一個磨損了的舊皮箱毫無方向地遠行。
植下我們家路口那顆蒼老的柳樹的爺爺非常喜愛童年的我,他經常把我抱在懷里逗我:
“長大了你想干什么?”
“長大了我要開飛機”
那時,飛機在我眼里只是一只蜻蜓,最多也就兩尺長的玩意兒而已。
爺爺聽了我的回答興奮不已,連連親我的前額:
“祝愿您夢想成真,心想事成,長大了成為一個非凡之人”
當爺爺去世,人們沉寢在悲痛之中的時候,媽媽把這一切告訴了我。
我長大了,開飛機的事情被忘到九霄云外,別說開,連坐飛機都沒有實現。
看到我今天的模樣,爺爺一定會大失所望。
雖然沒能成為開飛機的人,但我卻成了一個愛空想的人。
我會想很多。
想一些沒邊沒腦的事情。
下著雨的星期天那件事以后,想的就更多了。
老是想著不要去想那些沒有邊際雞毛蒜皮的雜廢瑣事。
踩踏著腳下的路貪襟地觀望著路邊的一切。如此焦急地盼望一個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聲音。但又那么地恐懼遇上熟悉的面孔,生怕被他們瞧見自己如此的模樣。
我靜靜地離開家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可不是好兆頭。
有這么多我不熟悉的面孔讓我吃驚,同時也讓我傷心。
在我不知道的世界里有如此多的陌生面孔,同在藍天之下一個太陽照耀著,呼吸著一樣的空氣,我卻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我。他們當中肯定有很多人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稀里糊涂地與那些素不相識、自己不識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并且觀望和審視、思考著那些人。
在聊到在冰中生活的人的時候,我想到了這些。
在遇到陌生人的時候,我總會用假設方法揣摩他們,思考他的思緒、想法,猜測他們的言談舉止,思考他一定不了解我這些事情。
薩利姆說有一種人生活在冰窖、厚厚的積雪下面。由此我設想亦應該有生活在熊熊烈焰中的人。據薩利姆介紹,生活在冰窖里的人非常奇特,他們的房子是冰做的,被子褥子枕頭還有床是冰做的,就連鍋碗瓢盆和灶臺都是冰,如果讓他們離開冰的世界,他們會變形成為另類動物,或者會死亡。
“奇聞!可憐的人啊,他們為什么不生活在像我們這里一樣溫暖的、陽光普照的地方呢?光聽著我都在打哆嗦呢。”一個聽眾發出了同情的悲哀。
“薩利姆大哥會不會熱死呢?”
“你懂個屁,別人就生在那里,在冰天雪地里長大的”
“我是懷疑他們的冰鍋不會燒透”
“燒透了燒化了我哪兒知道?我有米見過人家的鍋。有種的你去看看去不就知道了,聽說他們住在天的那一端呢。皇帝不急太監急,笑人愚呆——諸不知自己癡呆,這山望著那山高,鐵匠靠空氣,皇上靠人氣,餓漢盯著別人飯碗,禿子盯著別人的頂端,你說啥時候兌現,我說駱駝的尾巴挨地,天老地荒,沙子長出綠苗那一天;這些你聽說過沒有?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阿拉伯的故事,話說有一個國王有兩個兒子???我愛我兒,兒愛其兒,代代相傳,一代又一代都是???
薩利姆直說的口沫飛揚,一步三回首地離去了。
“冰窖里總可以想個法子活著,可在烈火中如何???”
有一個百思不得其解。
“哎蠢豬,別人又沒說在火中生活的人,是說能在火中活著的人”
“不管你們怎么爭,薩利姆大哥是不會憑空捏造事實的人,他說有,肯定就有!”
“活燒不死的,他們啥人都是!”
“即然冰窖里面凍不死,火里面肯定也燒不死。你們還真不信,世上啥樣的人沒有!”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讓,爭得臉紅了脖子粗了。
我看到長頭發目不轉睛的瞪著什么在狠命地吸煙。
我們不知道那一群生活在冰窖里的人,當然,他們也不知道我們生活在這里。
世界上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很多,我們不知道的人很多,不知道我們的人也很多。
其實這也沒啥。近在咫尺不相識,何況相隔萬千里。
賣烤肉的伊敏曾說:
“有被寵的狗,沒有被敬的人,誰都認識鴿子,但有誰都不認識的人,怪哉!”伊敏能說出如此精辟的句子讓我吃驚。
在某處,有人議論西塔奇有一條名狗,打敗過許多同類,一日三餐盡是馕坑烤肉鮮奶雞蛋,其他食品一概不吃;尼亞孜?賽買提有一只信鴿在某地獲大獎,他和自己的信鴿合影上了大報紙頭條這些事兒的時候,伊敏就發表了上述精言。
自有了那些議論和精辟論斷以后,我發現所有的人好像在找尋丟了的什么東西似的那種感覺。
我不停地走著,走過了許多大路窄路直路彎路平坦的路和崎嶇不平的路。
時不時地有不知名的鳥兒飛過,我不知道它們在說些什么。
身邊有我不認識的人駕駛的車輛飛馳而過。
天上我無法描述形狀的云朵在游蕩。
不知從哪里飄來的臭氣沖擊著鼻腔。
我被陌生所包圍。
我該讀一讀那兩本書的。書中肯定寫到了今天、明天的人心會是怎樣的,書中少不來了怎樣做人的內容。未來屬于懂得怎樣做人的人。
我盡可能地猜測著書中都寫了些什么。
被迫離家的人、離家出走的人、誤入歧途陷入泥潭的人、骯臟墜落的人???不知道走哪條道兒、怎么走的人???這些人該如何走才能走到正道上,這本書里肯定說的很清楚。
有著一頭烏黑柔軟的頭發的薩巴海提即然送我這些書想必有她的道理,只是我不清楚罷了。也或許是覺得我是懷疑將來,沒有自信地人;仰或是覺得我沒有讀到父親關于未來的書,同情我可憐我,才送我這兩本書呢。
爸爸被燒盡的筆記里可能有很多精辟的話語。每當想起父親多愁閃光的眼眸,他縮卷著軀體徹夜伏案,跌倒了爬起來情景浮現在眼前,我吃驚,這里面難道有什么玄機和神秘?
路邊上響起一片喧嘩。
兩個醉漢在推推搡搡。
幾條狗伸出紅紅的長長的舌頭在圍觀。
真好笑,喝醉酒的人一目了然。薩利姆曾說過喝醉了酒的龜孫子一醉就丟掉了原型,根本不同與正常人。好端端的一個人一會兒就成了瘋子,就這玩意兒真不是個東西???
如果薩利姆看到了兩個醉酒的瘋子少不了會大發雷霆。
我站在路沿,離他倆不遠的地方停下。
“欠揍是不是???你個龜兒子”
“兇個球,老子好吃好喝款待你一天,還給老子發飆啊你!”
“滾你個臭叫花子,老子啥時候叫你請我的客了。小心我敲你滿地找牙!”
見不得別人打架,真希望兩個人別打起來,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提著皮箱走在路上想起了薩利姆那些風趣的話,但這時不知怎的一句也想不起來了。雖然沒有表露出來,其實我最厭惡說謊的人,但同時也得承認我是薩利姆最忠實的聽眾,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連他的一句話都想不起來,教我好生納悶。那就想老婆吧。曾幾何時我認為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知道謊言的人,不信謠的人,但自嫁給我以后,她也被謊言掩埋了。
“你去哪兒?”
“晚上加班”
“你這是上哪兒?”
“幾個朋友準備聚一聚,我去一去就回來”
這樣的對話每周至少要出現兩次,前面對著無暇純真的眼說著慌很不自在,也不忍心,但越往后頭膽子越大,越有恃無恐,再往后就習慣了。
一輩子沒撒過慌或者沒有被謊言欺騙過的人有嗎?沒聽說過!
根本沒有。
再回頭時,那倆人已經廝打一團。
人們一個打另一個、一個罵另外一個,受害的生氣反抗,我應該怎樣理解這一現象。我得找伊敏?艾山和薩比提?努爾理論理論。
好多年前,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一個看不慣半裸的女人被一群人揍的死去活來,那一天,城里所有的酒店都在舉辦婚禮。那天參加婚禮的人和車輛之多,是曠古沒有的。走在最前面的婚車披紅黛綠,車前還貼了一個用花朵編制的心臟圖案,納格拉鼓嗩吶和有其他東西發出的聲音震耳欲聾,一派歡樂氣氛;不到黃昏城市的大街小巷擠滿了喝喜酒醉酒的人。在一個樹陰黑暗處這些人大打出手,一群人將一個人揍的半死不活。這不能說是打架,應該說一個人挨揍更為合適。
被一群人堵在中間痛打一頓的人是我,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個烏發披肩的女孩在用一塊潔白的手帕擦拭我臉上的血跡。
夜幕的一縷燈光下,這個姑娘的長發給人以更多的奔放。
“你是誰?”
我的聲音是那么的苛刻。
“他們打的太狠了,我叫車送你去醫院吧”
我艱難地坐起身子。
在醫院我痛苦地嚎叫,額頭上汗珠不止。
“你叫啥名兒?”
“薩巴海提”
這個姑娘時而甩一甩長發,溫柔體貼的雙眼里裝滿了淚水。
“你這是怎么了?”
老婆的眼淚像決堤的河水,嘩啦啦地流個不止。
這一剎那,想起第一次睜開眼看到的那雙含淚的眼睛,這雙眼印在了心間。
出院一周以后,我與長發飄逸,眼含熱淚,手持潔白手帕的女孩見面,她身上散發出的濃濃香水讓我打了一個噴嚏。
“你感冒了?”
“沒有”
“要按時吃藥呢”
她把手抽了回去,我又一次抓住了她的手。這次,她竟然沒有回絕。
我沒有忘記這些,我沒有想到自己從此便變成了既沒有歡樂,又不知憤怒的原因就是從我摸了一雙溫暖的手以后開始的。提著皮箱走在路上我就想,偏出自己的路的以外會隨時發生,變故防不勝防。當偏離了主道的時候,會有許多割舍不下的手在向你召喚,回不到原來的路上,不得不面對。
有些東西,你很容易就得到了,但要舍去的時候卻很難很難。。
很多時候面對妻子冰涼的眼想離她遠去是不行的。
不知是什么東西在把我倆緊緊的纏捆在一起難舍難離。
藍天上燦爛的陽光灑下光芒召喚萬物勇敢地生活下去。
樹木神奇的綠色驅趕厭倦的灰塵賜予人生命的憧憬。
繁星閃爍在夜空驅趕夜晚的的寒境,像開嬪的孔雀揮灑著生命的希望。
從巍峨的大山深處傳來一個巨大的回聲:不管發生了什么,人都不應該放棄生命!
我從沉重的回憶中抽身,仰望神秘的藍天,眼前的一起依然從前,什么都沒有改變。
那兩個人還在扭打著。
這兩個人縱然打的再兇狠,是不可能見到我見到的溫柔體貼的薩巴海提的。
我挨打的星期天,到下著雨的那個星期天相隔整整三年。有時候覺得是三年,有時候則覺得比那要長。
“你到底怎么了?”
一直以來對我抱有成見的托乎提汗老太在問我的時候,我正在給雞撒食,那只花公雞做著金雞獨立的造型,另一條沒落地的爪收到毛茸茸的肚子下邊,這會兒通紅的雞冠無力地倒向一邊,疲憊的目光半合著。
看架勢,托乎提汗老太是要勸誡我兩句。少不了要嘮叨有這么漂亮賢惠的老婆,就不要在外面沾花惹草,外面的女人靠不住,男人如果在外面胡來要倒大霉云云???
我沒搭理她。老太氣的吹胡子瞪眼:
“別把自己當做公雞!”
母雞們爭食著我拋灑的金黃金黃的谷粒兒,互相叨著踢著,公雞則繼續保持者優雅的姿勢,我突然發現這個世界上受益最多的人,往往就是對這個世界最不滿的人。
“我比它可憐到哪兒去了!在我們這個大院兒里幾乎所有的爺們兒都和它一樣被禁錮了知道嗎!”
“誰也沒有把公雞的手腳捆綁”
當我吃驚地抬頭看去時,妻子正用她冰颼颼的目光看著我。她可能一直在旁聽著我和托乎提汗老太的說話。老婆古里古怪的腔調教我很是不舒坦,明明是把我當做了可有可無的人了嘛。我從來沒有打過老婆,這不是因為沒有借口,而是自始至終我都覺得打老婆不是件太光彩的事情。
“它的手腳雖然沒被拴著,但它的心被禁錮了知道嗎!”
“誰?”
“還不是它周圍的母雞!我們應該釋放它的心”
我知道自己說的一點沒道理。眼看著母雞的手腳被禁錮而熟視無睹,這樣的公雞可不能算一只好公雞。當然,這里所說的雞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雞。這樣爭論終究是沒有結果的。沒有結果的爭論,恰恰是最無聊的痛苦。像男人重要,還是女人重要?女人出軌,所以男人變壞;在一個家庭了,男人不忠,造成女人不幸等等等等一點意義都沒有的爭吵,什么時候都不可能辨出誰對誰錯,男人或女人誰都不可能承認是自己的錯。
“你說的非常好,那就放開它,讓它隨心所欲吧!”
老婆從頭到腳都在釋放者一種冷酷和憤怒。
我厭倦那種冷,煩透了!但這種東西總在她眼里、臉上。
一個能融化另一個人的溫柔的燦爛的笑臉變成今天這樣冷峻叫我百思不得其解。
“放飛它的心我做不到,它和我一樣,縱使把它送到千里之外的深山也不行,它已習慣在這狹小的雞籠,這是一場賭博,何況它的母雞們和這些母雞產的蛋孚的雞都在這里,我和這只公雞一樣,生活已經教會我在這里過日子,你這蠢貨連這些雞的腦子都沒有”
“我無聲地這么說。老婆一句話也不說,就在那里呆著。
你對我也是一場賭博!
老婆她是該哭的,但沒哭,我想了解她,先解讀她的心,可惜我沒做到。我把手中的土塊狠狠地砸向公雞,它慌慌張張的拍打著翅膀逃向院外,好端端地吃食的母雞們也跟著它落荒而逃。
“你要是以為我害怕了,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說什么呢你?”
“我不怕你!”
“果真不怕?”
“我憑什么要怕你!”
我忘記了自己小時候經常摸燕子窩燕子蛋,手在不停地顫抖,最后還是沒管住自己的手。一個抓住蜻蜓的小男孩在曠野中歡快地飛奔,手里抓著的蜻蜓揮動著翅膀發出嗡嗡聲竭力要擺脫被捉的厄運。小孩樂的小心臟都裝不下這大地。如此興奮過的心臟,此時卻好像被撂在毒辣辣的陽光下爆烤,如同萎縮、變質、無味的蘋果那般大。
前面的路筆直堅硬。
我提著皮箱出門的時候,老婆留在了家里。她和灰色的貓一起留在家里。灰貓鼓出的眼眸和抖個不停地胡須教我歷久不忘。
生命在用溫暖的唇給我們以甜甜的吻的時候,在用溫暖的懷抱甜蜜地擁抱我們的時候,可能,也許就是我們要離開這個世界,與那種甜蜜混為一體的時候。
提著綠皮箱的人慢慢地行走在城市的路上,從他沉重的腳步和焦慮的眼光中不難看出,他希望行人中的一人沖上前來攙扶自己走兩步,這個精疲力竭的人此時已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去向何方。
沒有人知道兩本書了寫著什么,包括薩巴海提也沒有讀過。不過其中可能繪有指示走向溫暖懷抱的地圖也未可知。我應該讀一讀那兩本書的。不知道何時才讀,得找到沒讀這書的緣由才好。
我給伊敏?艾山撥了電話,話筒又一次傳達著他和藹的慢條斯理的聲音。
“艾沙拉姆阿萊庫姆。近況何如?”
他提起話筒就這么問,其好心情不言而喻。喧的很愉快很舒暢,我感到輕松了許多。
“如果沒有啥要緊事你就出來吧,我們邊吃邊聊”
“完全可以,我們在哪兒見?”
約好了見面的地點。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中我就認識伊敏?艾山,只認識薩比提?努爾,他們的所言所行讓人聽著看著舒服自在,之間沒有隔閡和距離,不像有些人不好相處,老死不相往來,見面了好像八輩子結怨了似的仇視著,真不知道這里面有啥玄機???
伊敏?艾山看了看我手中的皮箱,與我熱烈交談,我們一起進了路邊的一家餐館兒。
“我們吃點什么好呢?”伊敏?艾山環顧了一下餐館問我。
“吃拉面吧。”
“別老吃拉面,換個口味吧,咱們換一家館子邊吃烤肉邊喝兩杯怎樣?這兩天悶得慌。正好咱倆好久沒見了,走吧!”
提著茶壺走來的小二看到我倆往外走,瞪了我們一眼,我一餓回過頭看了看小二拖鞋里露著的黑黑的腳。
我們又來到稍遠點另一家餐館。
“還是快餐,不是說好了喝兩杯的嗎?”
“不那么說能行嗎,那一家太臟了,進門的時候我看見老板把手伸到褲襠里面撓癢,老板那德性,店員不知啥樣了都。我說這飲食衛生很重要,這個健康、修養、性格、精神面貌、習慣和衛生關系密切,不講衛生,經常吃不潔不凈的東西,這樣的人心黑、沒立場、沒良心”
我好像茅塞頓開。
這個世界上竟然有考慮如此深奧的問題的人。
吃著飯,伊敏?艾山告訴我,陶瓷廠一個女人同時和三個男人搞那事兒,后來事情敗露,她男人知道了以后把她活活砍死了,還說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又說那個愛打扮像蝴蝶一樣到處走動女演員離婚了???
我留意到伊敏?艾山時不時地擦嘴,然后將用過的餐巾紙細心地折好,丟在飯桌下面的垃圾筐。
“上次那件事情怎么樣了?”
“哪一件事?”
“你不是說有人寫貶低米吉提?塔伊爾的文章那件事???”
“別提那件事了!有腦子的越來越少了,跑了很多地方,找了很多人,沒人把這當回事。”
“沒直接告訴米吉提?塔伊爾嗎?”
“怎么沒說。這家伙也是個少根筋,聽他怎么說,大叔啊你老了,就安下心在家里好好休息,把自己當事情處理好就行了,別人雜七雜八的事情就別摻和了好嗎。如果要是被提拔了,估計也是個稀里糊涂的官!瞧瞧他,誰敵誰友都鬧不清能成大事嗎他!”
“這事兒就這樣完了?也罷,不就是幾頁文章嗎,平歇下來我覺得也不是啥壞事”
“我說老弟,你這樣想就不對了,怎么能這樣完呢。你想想,啊玩意兒寫那種文章攪的世界烏煙瘴氣那不亂了套了!他個驢頭塔伊爾不理不睬是吧,我就去找查一提?卡斯木!”
“查一提?卡斯木怎么說?”
“到有關部門反映情況,絕不允許個別人利用手中之筆混淆視聽,擾亂社會,一定要檢舉揭發。老弟你也是讀書之人,這樣的情況和苗頭也要善于發現揭露揭發呀”
伊敏?艾山的偉岸叫人肅然起敬。紅潤油膩的臉龐和他閃爍著智慧的眼睛,表明這個人絕非等閑之輩。
“我離家出走了”
伊敏?艾山本來還要說些什么的時候我冷不丁的說了這么一句。他重新抬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邊的皮箱,然后搖了搖頭:
“準備去哪兒?”
“不知道”
“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了,我鄰居的女婿也離家出走了,都好幾個月了,鳥無音訊。聽說他特愛摻和家里雞毛蒜皮的小事,有一天他媳婦正在炒菜,他跑到廚房指手畫腳,埋怨老婆將蔥葉去的太多,要從垃圾筐中撿,被老婆一炒勺打在腦門上腫了個大包,就為這,他離開了家。我那個鄰居的女主人,說了你別不信,特古怪???”
鄰居女人的故事伊敏?艾山說了很多,滔滔不絕,大概意思是說,她接連生了十二個,孩子都一般大小,可這女人每晚就是哭,原因是她懷疑老公在外面有人???
腦袋快要炸了。急瘋的女人一炒勺打破男人的腦勺,一十二個孩子的媽媽掉進醋缸這些事打上一百棒子也扯不到自己這里,跟自己一毛錢的關系沒有,他伊敏?艾山告訴我這些到底有何居心。正常情況下我背著這些聽說的東西有啥意思。
伊敏?艾山的道貌岸然叫人肅然起敬。
“你告訴我這些啥意思,十二個孩子的母親吃老公的醋,她哭她鬧跟我有何相干。回過頭來,人家在家里鬧別扭吵架人家喜歡,跟你有啥關系!”
真想一股腦地這么說,但還是沒說出口。
在這個世界上如花兒的小孩餓死比比皆是,但就是有人為鮮花掉了一瓣憂傷惆悵。
在這個世界上眼看著缺胳膊少腿的老漢無家可歸的老婦跪在路邊,不肖一顧的比比皆是,有人紙醉金迷朱門酒肉大言不遜仁義道德,儼然就是一個賢哲。
我感覺到這個世界掩埋在一層灰色的色彩之中。不知為啥心里有一種無名的煩躁。
在一中不和諧的交流之后,我道別了伊敏?艾山,全部精力被皮箱里面的兩本書掠去。書中應該寫著如何點燃寂寞黑暗的心空,走向輝煌燦爛的精辟陳詞。我這么想著。
毫不自覺地走到了鄉野,我又返過身朝城市的方向走去,路邊有一間很小的馕坊,打馕的小師傅汗流浹背,看著他憂慮、疲倦地干活,我猜測他一定對自己的工作不滿。滿與現狀的人少之甚少,據說就連國王也抱怨管理一個國家太難太辛苦,何況一個打馕的小師傅。他一定在抱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打馕更辛苦更無聊的事情,而且回報又是那么的少,所以,他一天到晚緊鎖眉頭,從不言笑。對這樣的事情有自己的看法,他說,普天下之人都說自己的工作不好干,這個難那個難地怨天尤人,實際上他們不懂,最難的事情是做詩人,為什么,就是因為詩人要為在別人什么都不是的是非面前做決斷,為“是”歡欣,為“非”苦煩,最容易挨刀子???
正在那里站著,來了一個人,有他不知用啥熏黃的手左挑右撿又碰又摔敲敲打打,幾乎把案板上的馕全部摔了一遍,丟下兩張一塊錢選了兩個馕裝在塑料袋里,準備離去。
“你這是干啥?”我一些不高興。
他看看我,有大量大量我手里的皮箱,愣了一下:
“我怎么了我?”
“剛才你挑馕的行為太差勁,馕是你隨便亂摔的嗎?更何況你的手就不干凈”
“咋啦,老子高興那樣甩!我告訴你老子的錢不好掙,掙來的錢我就要選中意得買怎么了!想干嘛!”
那人說完這些有嘀咕著什么走了,我懷疑他在罵我,但罵我什么我就沒聽清楚。
“你也是,這些馕你不要讓別人隨便亂抓不行嗎!”
“你管得著嗎你!抓不抓是別人事,犯得著你管!”小師傅不高興了。
“別人的手不干凈,剛才那家伙抓過的馕誰吃啊?”
“你咋知道人家的手干不干凈,總不能來一個客戶我還要先檢查別人都是不是干凈,哪有那么多時間。要買馕就快買,不趕你的路,別在這兒煩人!”
“這些馕你就是白送我我也不要!”
這時,從里面出來一個戴瓜皮小白帽的人,看了看小師傅,又看看我說:
“這里怎么了?”
小師傅懶洋洋地說了事情的經過。
“知識分子就是這樣吹毛求疵的勺子,甭理會他!”
小白冒說完又折回屋里去了。
我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看看到底哪里像是一個知識分子。
小師傅把我當閑人,讓我趕路著實讓我憤怒。
記的有一次我給伊敏?艾山說過“眼見不平,熟視無睹的人,我們應當懷疑他的人性是否有問題”
“話是這么說,但你往一堆屎上仍土塊,屎會濺到自己臉上的,吐沫吐天上,反落自己臉上。好多事情還需要掂量,不要動不動鳴不平摻和別人的事兒。你看薩比提?努爾不就是前車之鑒!”
記憶里一半是伊敏?艾山,另一半是薩比提?努爾;伊敏?艾山面色紅潤,端莊體面,叫人肅然起敬,薩比提?努爾眼睛凹陷,滿臉胡須,消瘦邋遢,而且頑固不化,固執己見???
“給你說了N次不要管別人的閑事,既然人家掏錢了,至于用干凈手持,還是用臟兮兮的手吃都是人家自己的事情,犯的著嗎!”
“他用那么臟的手抓過了,那馕還能吃嗎?”
“有沒有讓你吃,你管他干什么!”
我就知道伊敏?艾山會這樣說,而且,說話的時候會是一臉的嚴峻。
“你就眼巴巴地看著他用一雙臟乎乎的手抓馕?你怎么沒有揪住他的衣領狠命地抽他的耳光?”
薩比提?努爾狠狠地瞪著我。
“那馕又不是我的,我才不管別人的閑事呢”
“雖然不是你的,但怎么能視而不見呢。誰都像你一樣那還了得!你不管他不管,早晚一天你不就要吃滴著小便的那個馕?”
我一陣惡心。薩比提?努爾是個一定會這樣說的人。他遇到這樣的事情,一定會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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