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書庫 > 小說 > 中短篇小說 > 下著雨的那個星期天(書號:9465)

第四章    三

  我沿著棱形水泥磚撬動以后變的崎嶇不平的路面走著,想起曾幾何時這條路路邊上有很多高大粗壯的白楊、柳樹,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這條路變窄了需要拓寬,路邊上像成仙了似的老樹被連根拔除了。

  提著這個越來越重的皮箱一邊走一邊想,想了很多很多。其中不乏一些不能對第二個人說的話,當然還有一些非分之念。

  前面是一條很寬的路,路上有薩利姆、托乎提汗老太、長頭發、清真寺伊瑪目達曼?喀熱、賣雞肉烤肉的杰力力、說廢話令人煩的剃頭匠奧布里、我老婆、下著雨的星期天那件事的另一個主角薩巴海提???還有很多我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人留下的腳印。是的,這條路被他們踩踏的很陳舊了,當然,把他們自己也走衰老了。這是一條溫馨的路,一條漂亮的路。我在這條路上走了很久了,打從跳水閘捉蜻蜓的時候我就已經在這條路上了。后面的踏著前面的人的腳印走著。在灑滿陽光的路上,也留下了很久沒有露出笑臉的像我老婆一樣的人的腳印。走著走著,偶然會覺得自己在偏離這條路。可能再嗅不到從茶壺彎曲的漏嘴飄溢出來的茯茶的芳香,不能在干凈的餐巾上享受食品,再也不會有悠閑自得地為高傲的公雞撒上幾粒谷物,觀賞雞兒搶食的閑心。如果我要是有那兩畝掛著各種各樣果實的果園就好了。果園外面小橋流水,躺在渠邊滾燙的細沙上,悠閑地喝上兩碗冒著香氣的熱茶,在干凈的餐布上擺著熱馕和紅葡萄???。在干凈的餐布上吃飯總是叫人心情愉悅。

  一個提著綠皮箱、皮箱里裝滿了東西離家出走的人,是很難把自己與在果園享樂的那個人放在一起的。此時此刻,我好像失去了從前的一切,失去了從前的時光、生命和曾經擁有的一切,離它們越來越遠。

  我遠離的東西還很多,雖然這些都是我迫切需要的東西。美好甜蜜在從我的身體不斷外溢,幾近脫水一樣的消耗怡盡。

  提示我內心的感應失靈了。

  胸膛里點燃希望之火的烈焰沒有了光澤。

  我厭倦這樣想、這樣看待世界。憤恨這樣觀察世界的人。死亡固然可怕,但也不能坐以待斃似的從早到晚等待死神的光臨。

  被愛是美麗的,但它也有令人厭煩的一面。在陽光的照耀下,我們的生命按照一定的規律,緩慢地有序地延續著,心靈深處的滿足感越來越減弱,喪失著原有的本能。有的時候,我貪婪的情欲會膨脹,真想把八座天堂都據為己有,容裝在心臟里面一人獨享。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如此放不下,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依賴情結。我為什么戒不了煙?為什么不能割舍那些認識我的、尊重我的人?割舍鄰居、妻子、親人、朋友?這讓我想到了身上的血管,毛細血管一樣的無數根線條維系著身體均衡,縱橫交錯密密麻麻,如果哪一處打結了,是很難調整的。

  無論如何得干一件事,平仰一下憤怒的情緒。

  妻子冰冷的模樣浮現在眼前,讓我片刻不得安寧。

  真想把皮箱甩出去,但還是沒那么做。我悲痛地將理想中的世界和眼前的現實結合起來。

  “為什么對我無動于衷?”

  “我怎么無動于衷了?我不在好好待你嗎?如果你還不滿意可以攆我走呀”

  “你反反復復就這句話。干脆你攆我走得了!”

  “不過那樣也行!”

  “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會瘋的。我不瘋你是不肯罷休的是嗎?事情都過去十年了,你咋就抓住不放呢?”

  “誰抓住不放啦?你高興干嘛不就在干嘛嗎?還要怎樣!”

  “我是你的什么?你說!”

  我被自己的聲音唬住了。做刺繡的女人“噌”地站了起來:

  “你怎么了!”

  “沒怎么!”

  “那你咋呼什么?想嚇唬人是不是!”

  “我沒咋呼!”

  “你咋呼了”

  “是你自己感覺我咋呼了”

  “告訴你,你瘋了就意味著我活該倒霉!”

  從老婆惱怒斜視的目光中可以發現她很慌亂,她咽下去沒說出來的話應該是“你的話怎么像麻袋里往外倒核桃似的沒完沒了!”。這之前她也經常埋怨我沒邊沒際的屁話多,像攢不到一根線上的一堆散珠子。也許她是這么說了,也許是我憑空杜撰。

  老婆怯懦、恐懼、擔心地瞪著眼。

  她瞪著眼看人的樣子真好看,看到她不安的模樣我心花怒放。

  特想知道這一會兒她在想些什么。也許她感到我變成這個樣子是對她罪孽的懲罰,也許她在幸災樂禍。我變的說胡話這件事兒也許除了老婆以外,還有很多人知曉了。

  有些人知道我離家出走,肯定會添油加醋,把它變成一個美麗的傳說。

  補鞋的薩利姆從路的那一端走過來,看到了我,我是想裝著沒看見走開的,但他揮了揮手向我走了過來。

  幾步遠的地方,有一個叫花子嘴里念叨著什么跪坐在被雨澿濕的堅硬的路面。這么硬的路,跪坐著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幸虧我不是這個叫花子。為此,應當感謝蒼桑的恩典。

  想象著自己坐在潮濕且堅硬的路面,嚇得打了一個寒顫,心率加快,就連抬眼再看叫花子的勇氣都沒了。

  我本來就挺關注薩利姆臉蛋上的那個傷疤的,如果沒有傷疤,我覺得薩利姆就是滄海一粟,很難區別于他人。即然他向我揮手,就說明他在找我,或許要開導我,勸誡我,但我現在的架勢,他沒那么容易能說服我。我要讓他明白,我就是要離開家,讓那個不原諒丈夫、冷眼看我、裝出漠視我的樣子的女人落的孤苦伶仃的下場,讓她嘗嘗后悔是多么難咽的苦果。薩利姆老遠過來,眼睛就沒有離開我。離家出走,而且再也不會回頭的事情,除了老婆誰也不知道啊。也許這老小子知道了。薩利姆站在對面看著我,眼里裝滿了同情和仇恨。忽然產生一種煩倦情緒,不想理會他,繼續趕自己的路。可心突突直跳,一個人就在你眼前,總不能連個招呼都不打吧。可我真的不想理會這個人。

  “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把綠皮箱從右手換到左手上看著他,他把一輩子和皮革打交道的粗糙的手伸了過來,觀察我很久,他目視的眼光一直沒有移開。看著他臉上的傷疤,我的思緒開小差了。

  “有啥事兒?”

  薩利姆左臉上的傷疤讓人不舒服。被一條條皺紋烘托的很顯眼的傷疤讓人起雞皮疙瘩。是不是他知道了我要離家遠行,前來撫慰我呢?一種自豪感輕輕地占據了心房。

  “你把錢給丟了,害得我滿世界找你”

  薩利姆從懷里摸出一個泛黃的信封遞給我。在他看來我丟錢了。丟錢的人和拾到錢的人的表情一定迥然。

  “我沒丟錢,可能是別人丟的”

  “你可能不知道,人們都在議論說你丟錢了”

  “我沒有,別老纏著我好不好!”

  補鞋匠薩利姆生氣地干咳了兩聲。我沒膽量抬頭看他皺巴巴的傷痕,更不敢看他眼神。方圓一片的人,如果少了薩利姆恐怕一件事都做不好,誰的兒子該娶誰家的閨秀,該讓誰家的小倆口離婚了,打井應該在哪兒打,誰家賣房子、該賣給誰,喪禮上做納孜尓做多少抓飯放多少米倒多少水,如果他不摻和指不定不成。

  剛才那個叫花子不見了,我不安地環顧四周。真希望叫花子、我和薩利姆的對話,以及毫無頭緒的雜念不要有關聯。

  “你懂個啥?錢沒了你才像丟了魂兒似的,萬一有啥三長兩短那還不牽連大家?有道是你平我安,大家平安,人逢厄運喝水也會卡喉嚨;一不順,百不順;九個孕婦分挽,堵到一個時辰里,你們咋沒完沒了了這是?”

  薩利姆急了,連珠炮地說,口水賤飛。

  薩利姆愛說謊不光是我,這里的人都知道。就像賣烤肉的依明怕老婆,長頭發喝醉打老婆讓老婆過癮已不是秘密一樣。想到了伊敏?艾山,想到了薩利姆,我喜歡他們說話,聽他們說話總是愉悅的事情。想聽聽他們對話,聽他們說話很痛快很過癮。薩利姆說的不見得都是假話謊話,也許很難判別他說的哪個真哪個假,不只是我,每個人都愛聽他說話,很多人都按他說的去做。人們埋怨著薩利姆不說真話,而又日夜思念聽他說話,和他一塊兒吃飯,請他做上席,并樂此不疲。

  我對某人說到這個問題,他說:

  “自開天劈地,這個世界就是建立在謊言之上的。”

  幾個月前,兩個人就因為補鞋匠薩利姆而爭論不休,當時我恰巧就在現場。

  “補鞋匠薩利姆變得開始說胡話了”

  “不是那樣的,不要人后說人,折壽的”

  “我沒說他的壞話,他真的語無倫次,信口胡說”

  “罵好人一句瘋子,他的身子就有一塊肉會瘋。詛咒別人對你有什么好處呢?他說謊干你啥事兒!在我們這里,缺了你地球照轉,但少了薩利姆確萬萬不行”

  說的要比這些多多了,后來演變成拉扯,再后來干脆大打出手,一個被打掉兩顆門牙,另外一個打折了胳膊。

  我離家出走的事情,不知道薩利姆知道與否。

  開始頭暈。我仿佛聽見老婆的聲音;看見那只灰色的貓閃著綠色的眼睛,吹著胡子瞪著我。我可不能暈在這里,不能在這里胡言亂語,或者有別的表現。

  “這錢不是我的,所以我不能要!”

  “常言道話不投機半句多;飽漢不知餓漢饑???聽過《白白的兔子》這首歌吧?”

  “不,沒聽過。”

  “那就對了,給,把錢拿上,解燃眉之急。毛驢不辨油渣冰糖之別。沒有比心眼兒更快的東西了,沒有人敢在塔伊爾巴依老果園的沙棗樹下過夜吧?瞧瞧我,我就剛剛從那里過來,一晚上盡是鬼怪在那里舉著火把狂歡。別不好意思,拿上,這是你自己的錢。在我們這里,沒了我,真不知道這里的人怎么活!”

  還是在幾天前,我還聽一個人說“薩利姆也沒了,你們就別在背后說三道四????”

  我不知道自己看到的物事是不是真實的,也不能判斷自己仰或是別人頭腦里的所思所想是真是假。有一段時間里薩利姆到處傳播說,如果世界上沒有了燕子,那么人類絕種的日子就不遠了。這句話我根本不信,猜測薩利姆這家伙肯定瘋了,如果沒瘋,離癲也不遠了。不信歸不信,但自那以后我從來不看飛禽走獸的毛病改了,走到哪兒都要關注一下有沒有燕子。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燕子跟人有啥關聯,不過現在也不是很清楚。

  一個聽了薩利姆關于燕子的傳聞的人哀嘆道:

  “燕子越來越少了,這下該如何是好呢?”

  說這話的人胡須斑白,讓人想起托乎提汗老太。一想到這里,我就感覺老漢和托乎提汗老太有一種神秘的聯系,或者是以后會有啥事發生。

  皮箱越來越沉,我想把那些書丟棄,但沒有勇氣。丟掉這些書會怎樣我不知道,丟掉它和到現在為止沒有讀它實際上是一回事。轉眼一想。即便不讀,拿在身上總是踏實一些。我不該和別人一樣去讀關于未來的書,而是應該書寫關于未來的書。問題是我害怕別人知道我在寫,或者是想寫這樣一本書的動機。

  如果能看到爸爸那本被烈焰焚燒的只剩灰的書我可能就不會落魄的今天的地步。就不會為芝麻粒兒大的事兒賭氣離家出走。每一天怎么過、每一步怎么走這樣事關重大事情,爸爸會清楚的寫在那本書里。爸爸還在昏暗的油燈下疾書,告訴我遇到煩心事看不順的事和遇到半裸的人該如何去做。

  知道自己偉大的人是不平凡的人。

  看著烏發披肩的美女送給我的關于未來的書的封面,遐想著如果我寫書,書的開頭一行我就要寫下這句話,父親的書第一句肯定是這么寫的。然后我會寫知道人類偉大的人、把別人作為偉大對待的人是偉大的。我怯懦把自己寫下的東西稱之為書,有個人曾經告訴我,多數人是在懷疑自己的智力的情況下長大的。這話不是伊敏?艾山說的,也不是薩比提?努爾說的。

  有些人知道自己能夠淌過眼前的河,可他一輩子都沒有跋涉這條河,并決定到達彼岸。

  拿著裝錢的信封的左手在發抖,提著皮箱的右手酸的發麻,剛開始就不該拿書,書這個東西太沉重了。薩利姆倒著碎步走遠了,看著他弓著身遠去的背影,我猜想他在恐懼著什么。

  別人都說薩利姆是我們這里出了名的工匠,據說他縫制的皮鞋很有名氣。伊敏?艾山在談論薩利姆時說過:

  “他這個人說天下大事,說我們巷子里的瑣事雜事頭頭是道,換了你我,咱們可沒法和他比,也不知道他那張嘴是咋長的,再小的事經他的嘴說出來就神乎其神了,還有一點不知道你發現沒有,只要是我們這里發生的大事小事流言故事精品段子,千篇一律都冠上了薩利姆的帽子。”

  薩利姆有板有眼地告訴人們,有一個女人,她有一個兩個月大小的孩子從七層高的樓上掉下來安然無恙,聽者張口結舌,目瞪口呆,很多人都有點不信。有人信就得往下說。說專家們很郁悶,紛紛前來調查,得出的結論是這個小孩有飛禽的,尤其是鴿子的基因,孩子再長上兩年很有可能會長出翅膀來。他對這種消息發布情有獨鐘,樂此不疲,這可能是在他的潛意識里,覺得別人特信他說的話,另外一方面,他也有說不說在我,聽不聽在你,愛信不信的心理。

  雨時停時下。城市像楊樹皮的外表被浸泡在雨水中改變了性樣。從水閘高處往下跳,頭發像黑老鴨的尾巴一樣烏黑發亮的男孩,在沙灘上沐浴著陽光,爬在沙堆上像睡在母親溫暖的懷抱,死了也不瞑目的魚,還有蜻蜓、鴿子、蝙蝠???

  心里的悲涼和痛楚好像沒啥分量,但像泥水滲透到沙堆里似的,我覺得痛苦伴隨在生命的每一天里,這樣思考的一個人,提著一個綠箱子走在城里被雨水沖刷的濕漉漉的馬路上,這個人長久地記著薩利姆的話不忘,竟然還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叫花子。這個人又想到了灰貓,還有爭著食物相互叨琢,已經被宰殺的一個不剩的公雞母雞。他又想到了在院子里往大洞小洞洞口撒鼠藥的女人時不時地把耷拉下來的頭發撥到背后的情景,和家里自來水龍頭老是滴水,請來修理工,他收了修理費就沒了蹤影,害的老婆嘰嘰喳喳埋怨了好幾天的光景。自己對自己說,我不應該沉寢在這樣雞毛蒜皮的回憶里!人嘛,高興想什么就想什么,樂意干啥就干啥,沒有必要為自己想到了貓兒啊狗啊這樣的瑣碎小事而埋怨自己。堅信關于未來的書里記載的是對得起生命中的每一分鐘的這個人的綠皮箱越來越沉。

  走在城里堅硬的大道上,我冷笑了一聲。

  好像才發現這個世界的胸懷那么寬敞,郁悶逐漸減弱,一股暖流緩緩地開始激蕩周身。很多人可能埋怨我說我無動于衷,也有人說我雙性。誰也不知道我離開家的初衷。老婆不知道,托乎提汗老太不知道,就連薩利姆還有其他一些人誰都不知道。我害怕別人知道我離家出走,但也害怕別人一無所知。

  薩利姆如果知道我離家出走他會怎么想?

  我在考慮離家出走和別人怎么看待這個事件,在想它的時候,我怎么第一個想到的人是薩利姆。不只是我,別人遇到這類事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同樣是薩利姆。

  薩利姆如果知道我提著一個綠皮箱出走,皮箱里裝著兩本關于未來的書,書是一個披著一頭烏黑的秀發眼里閃爍著愛的烈焰的姑娘贈送的這么一個現實時,他會做何感想?別人說他語無倫次不無道理,但具體從啥時間開始這樣了,就沒人知道了。

  記的好多年前幾個朋友議論補鞋匠薩利姆的時候曾說過:

  “你們誰又知道薩利姆為啥說謊話假話?這里有個玄機你們不知道,他這是嘲弄我們咧”

  “他憑啥要嘲弄我們呢?”

  “憑什么?這不明擺著罵我們不分青黃皂白真偽善惡啥都信嘛,是罵我們糊涂愚蠢!”

  “有一天他一個人走在街上就是這么說的,我在一棵樹后面,清楚地聽見他自言自語,說我們是一群真假不分的蠢驢!”

  “瞧瞧這騙子的嘴臉吧!”

  “我跟了他很久,他一路走一路說,沒有發現我就在他身后。他說了很多,大概意思是說一而再再而三地聽信謊話的人是畜生不如的低能兒。”

  “聽聽,聽聽這混蛋都說了些什么,這么爛的話也能說得出口!如果我在現場,不把那狗娘養的???他竟然這樣戲弄我們!”

  “他罵我們愚蠢、笨蛋、蠢驢,這個王八蛋!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很多人感覺自己被薩利姆蒙蔽了,慢慢地,又覺得又沒有騙走什么,只是被忽悠了一下而已,就作罷了。但自己被列到愚蠢的行列里面,心有不甘。其中一個胡子發紅的不愿意了,他暴跳如雷:

  “其他的也就算了,但罵我們是低能兒驢腦子太過分了。你等著瞧吧???”

  這些人嘰嘰喳喳胡亂罵了一通,發完牢騷就散開了。

  我懷疑明后天,最遲一周之內他們當中的一位會把薩利姆揍個稀巴爛,打不死也可能會讓他缺胳膊少腿。我為他擔心。

  兩天以后,一大群人圍住了薩利姆。從他們臉上洋溢出來的是和藹可親善良溫順。薩利姆滋滋有味地告訴這些人,昨天還在河對岸的蘆葦灘一夜的功夫如同神助般的跑到了彼岸;其后,他再說十幾年前因凍傷割了右腿的拐子麥麥提被據的腿開始發芽,已經長得差不多,不久以后兩腿就會齊長,目前已經開始長腳趾甲,說的繪聲繪色,聽的津津有味。

  薩利姆說話的時候,聽他說話的人很多。

  紅胡子那位聽的笑容可掬。

  我沒有勇氣打開薩利姆塞到我手里的信封。

  天底下那么多人,他干嘛非要把信封給我?也許他的確癡了顛了,或者是已經開始瘋了,把信封拿錯了給錯了。

  “他是不是裝瘋賣傻?我看有可能”

  伊敏?艾山說這話的時候,長頭發就在我身邊。他說:

  “我覺得他不是裝的是真瘋了,只是我們不好判斷,醉酒可以裝,但裝瘋是不可以的。”

  信封的分量開始加重了。手心、臉上、脖子后面、腋下、耳根流出來的汗好像要把我沖走。感覺自己被裝到信封去了,先是變成了兩張五十元面額的鈔票,然后變成了一張一百。

  我是依然人模人樣地活著好呢?還是干脆變成一張紙鈔好?

  我應該像人一樣站著有價值,還是變成紙幣有尊嚴?

  我嚇得冷汗咕嘟咕嘟往外冒。

  我是“錢乃身外之物”者的后代。

  我是聽著“錢乃身外之物、錢財如糞土”長大的,并是這個理論的繼承者。曾爺爺教誨祖爺爺,祖爺爺教誨爺爺,爺爺教誨爸爸,然后爸爸就教誨了我,這句話代代相傳。可是到我這輩兒的時候,情況有了一些變化,現在我對這句話產生了一些疑惑。

  我為自己的懷疑恐怖,我可不能變成為錢賣命的亡命漢。

  以前,我在思考錢財如糞土這個問題的時候,感覺這句話的確有貶低了錢幣價值的嫌疑,造這個句子的人恐怕沒有把錢當回事兒,罵的一文不值。

  教我這句話的人可能從沒想過有一天我的錢會少到可憐兮兮沒法生活的地步。他們肯定沒想到一個提著邊緣破爛、里面裝著兩本預示未來的書的綠皮箱的一個后來者正在為錢所累,為薩利姆送的裝著錢的信封左右搖擺,陷入沉思。

  我從來都不相信錢是萬惡之源這句話,有時想說服自己是千真萬確,甚至想接受,但是還是固執己見,不愿意改變觀點。老婆冰冷的臉和對我的不肖一顧,不都是因為沒有錢?我的思維盡是些自相矛盾的東西。又生一種想法,老婆面前的我,是因為窮而可愛。我們的確度過一段沒有的錢的美好時光,可老婆說那是沒有辦法的年代;我甚至覺得她不原諒下著雨的星期天沒有錢的書呆子的失誤也是因為此。

  “窮又不是我的錯!”

  額頭上汗出個沒完。

  “雖然沒錯,但那也不是件光榮的事情。我們為什么就不能像個人那樣過日子!”

  “我們現在過的是啥日子?”

  “難道你還沒弄明白?就因為窮,所以不能和別人一樣不愁吃穿地過好日子!”

  “那你說我們怎么辦?”

  “不知道。如果知道,我就不會淪落到今天的地步了”

  以前我老感覺總有一天會和老婆有這樣的對白。可我們面對面地過了那么久,硬是沒有這么對話。我說一句,她還一句,和書本里一摸一樣的話字字像刺一樣扎在心里。別說出現危機以前,就是在你恩我愛如膠似漆的光景所說的和書本里的一模一樣的話語也會讓我厭倦,對這些,為不讓她傷感,我一直都沒有告訴她。實際上怯與別人的閑言碎語,我們應該這樣生活下去。

  為錢我會想很多。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自己變得如此的想錢。有時我就想,不需要的時候,錢不就是一個多余的東西嗎。雖然我深知道需要就像是一條餓狗,隨時隨地向我們撲來。我向來厭倦那個沒有屬于過我,但又多少次地叫我怨聲載到的東西。

  “錢能救命,節省時間,還能心想事成,滿足人的意愿!”

  老婆一定這么想,我懷疑她就這么想。我們從沒有因錢而發生過爭論,但我就是懷疑她在錢的方面和我持截然相反的觀點。

  我不知道對這個世界,對所有不能按照我的意志而行進的事務作何評價。

  在一個讀萬卷書解天下密,卻沒有多余的半個銅板的人和一個斗大的字不識半筐,但卻腰纏萬貫的人面前,我很茫然。

  看到一個缺鈣的人在向一個智者咆哮,指給他走哪條道的時候,而且這種情況頻繁自然的時候,我會驚訝的目瞪口呆。

  我沒有埋怨祖先,我只是冷冰冰的眼看了看這個不知幾時跑到人的前邊,變得比人金貴的錢苦笑了一聲。

  當我變成一張百元大鈔的那一刻,生命的嘲弄讓大地羞愧的無處自容。

  在一個悶熱的傍晚,我靜靜地揣摩著老婆刺繡。

  她的眼圈已經通紅。

  “你的眼睛都紅了”

  “外面在起風,下班回來的路上粉塵吹到眼睛了吧。”

  我是相信這樣的鬼話的蠢驢?她是為自己過著清平日子而沮喪呢。可她就是不對我說實話,編一些不靠邊兒的假話糊弄我。全世界的人都相信補鞋匠薩利姆的話,唯獨老子不信!

  我得找到妨礙我倆幸福生活的絆腳石到底是什么。我不能要求她對下著雨的星期天那件事表現大度,但她自己應該把肚量放大一點。覺得她不夠寬容主要還是因為錢在作怪。

  補鞋匠薩利姆不見了。我把這個信封丟到路邊草長得稀疏的草坪上。

  心情應該平靜了。

  應該讀一讀皮箱里的書。在秋風凜凜的一個夜晚,我將父親是如何決定通宵寫一本書,書中包括醫學,還有過去、以后和將來的一本書,我是應為什么原因讀不到這本書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那一位頭發飄逸的女孩。我還告訴她母親是如何傷悲的愁泣的。當我說完這一切的時候,已經臨近黎明,在我說這些的時候,姑娘用她那纖細柔軟的手撫摸著我的手,待我說完,她從我的臂膀抬起了頭,長時間地注視著我。從她的眼睛里,我看到只有星星才能散發出來的光芒。

  “我把這送給你,希望你能閱讀。”

  第二天,再聚首的時候,她將裝在塑料袋中的書贈送給了我。

  當薩巴海提將它送與我的時候,天正在下著淅淅瀝瀝的磅礴大雨呢。

  書名是紅色的,非常好看的字。

  “關于未來的書是很好看的”

  薩巴海提微笑著看著我,雨珠輕輕地滴落在她的秀發上。我在想,這樣的時候是絕不能讓她難過的。

  城里的天是無常的的。提著綠皮箱的人在想著路咋就這么長,要像漢子一樣活著咋這么難,過一個平常日子都不行。走著走著,走到了路面損壞,雨水集洼的地段,這水已經很臟了。他把原為清澈的雨水形容成了什么,但很快就又想不起來了。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  

互聯網出版許可證 新出網證(滬)字59號  滬ICP備14002215號

滬公網安備 31010602000012號

97久久综合精品久久久综合| 伊人久久久AV老熟妇色| 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野外| 亚洲精品tv久久久久| 久久久久久夜精品精品免费啦| 91精品国产综合久久香蕉 | 久久国产精品成人免费| 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久久蜜臀| 亚洲性久久久影院| 久久久WWW成人免费精品| 精品熟女少妇av免费久久| 女人高潮久久久叫人喷水| 久久国产精品-国产精品| 久久99久久99精品免视看动漫 | 亚洲精品WWW久久久久久| 久久精品草草草| 亚洲中文字幕无码久久2020| 久久九九久精品国产| 精品久久一区二区| 久久天天躁夜夜躁狠狠躁2022| 国产69精品久久久久9999| 久久精品人人做人人爽电影蜜月| 欧美一区二区精品久久| 久久精品国产一区| 久久久久女人精品毛片| 精品国产99久久久久久麻豆| 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影视riav| 香蕉久久一区二区不卡无毒影院| 日韩AV无码久久一区二区| 久久婷婷五月综合国产尤物app | 潮喷大喷水系列无码久久精品| 久久人妻AV中文字幕| 久久精品免费全国观看国产| 蜜桃麻豆www久久国产精品| 伊人热人久久中文字幕| 久久99国产精品一区二区| 国内精品久久人妻互换| 午夜人妻久久久久久久久| 日本久久久久亚洲中字幕| 少妇内射兰兰久久| 国产69精品久久久久7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