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坐了兩天的火車,像兩個緘默的乞討者,滿眼祈求的看著車窗外疾馳的風(fēng)景,知道自己在遠(yuǎn)走,卻不知要走到哪里,只知道無處可歸,又處處可去。在北方的一個小城鎮(zhèn),我跟蘇邵陽下了車,期間在車廂里吃了之前買的面包。我們帶的錢不多,不敢多花。
這是秋天,這個貧瘠寂寥的小城鎮(zhèn)正在下雨,雨水淹沒了路邊的水溝,腐臭的味道一陣陣傳來。路上偶爾遇到幾個孩子,他們光著腳走在雨水中,小腿上全都是淤泥。他們卻沒有任何一點感覺,反而嬉笑著朝水灘用力的踩下去,激起的污水啪的激打在同伴的身上,于是謾罵的聲音隱隱的傳過來。
我轉(zhuǎn)頭看蘇邵陽,他手里拿著我的行李,背上還背著他的包,費力的行走著,呼吸粗重,臉上已經(jīng)微微發(fā)紅,有幾滴雨水沿著他的臉留下來,與地上的水珠混合在一起。
我來拿吧。我接過他手中的行李箱,開始覺得有些難過。
我可能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他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說。
快走吧,找到住的地方就能休息了。我不敢再看他,拖著行李匆匆的行走。
我沒有帶蘇邵陽去看醫(yī)生,我們找了一間很破舊的旅館住下來,老板娘看我們年紀(jì)小,本來不肯收留我們,我跟蘇邵陽好說歹說,又加了錢,她才勉強收留了我們。
我們沒有多少錢了。我把包里的硬幣拿給蘇邵陽看。
可是我有點餓了。蘇邵陽說。
我們到旅館前面的小鋪子里買了一小袋面,在房間里找到一個缺口的碗,又問老板娘要了點開水,打算把面泡好了兩個人一起吃。
我這里也有面的,為什么還要到外面去買。老板娘粗聲粗氣的說。
哦,我們沒有看到。我跟蘇邵陽一起說。
其實是她的面太貴了。老板娘一個人守著一棟旅館,不知道她有沒有老公和孩子。但她似乎很喜歡蘇邵陽,聽到他咳嗽的時候會給他送壺?zé)崴畞怼?/p>
你們是不是離家出走了。她問。
沒有,我們是來找親戚的。我用房間里找到的碗給蘇邵陽倒水喝。
這孩子的病老是不好,你們找到人就帶他去醫(yī)院看看。
我點頭。不再說話。
蘇邵陽那幾天一直在發(fā)燒,我沒有錢送他去醫(yī)院,只能到附近的小診所給他買點退燒藥。晚上我挨著他睡,他的皮膚很滾燙,像是火焰,但我還是緊緊地挨著他。這種撕裂般的灼熱一直延伸到我的心腔里,與里面住著的藍色蝴蝶融為一體,融化成濃稠的鮮血,遍布我全身的血脈。
動而不得,擁而不得。
許初一,我會不會死。蘇邵陽迷迷糊糊的問我。
不會。蘇邵陽,你抱著我。
他轉(zhuǎn)身把我抱在臂彎里,眼淚跟皮膚一樣灼熱和滾燙。
我突然很后悔把蘇邵陽帶走,我內(nèi)心有種可怕的預(yù)感,他一定會離開我,不管以什么樣的形式。而且我對他的離開將不會有任何一點辦法,我被我的預(yù)感嚇了一跳,再也不知道怎樣閉上眼睛安睡下去。但我又不能把這些話告訴蘇邵陽聽,某種程度上,我覺得我與他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或者說,我們并不屬于對方的世界。
于是我只能竭盡全力的抱緊他。
但蘇邵陽的病卻越來越嚴(yán)重,身形也日漸纖瘦下來。老板娘看著不忍心,從診所里買了點針?biāo)畞恚终埩艘粋€稍微懂得醫(yī)理的人來給蘇邵陽注射。
蘇邵陽一直盯著細(xì)長的針管,眼神卻逐漸渙散,只不停的叫我的名字。我蹲在床前,眼睛里噙著淚水。
許初一,我很怕。他微弱的說。
蘇邵陽,你不要怕,你不要怕。我把他的頭抱在懷里,不讓他看我的眼睛。
他不停地顫抖,因為這可惡的,久積不愈的病痛,他驚慌失措。
你還是帶他去醫(yī)院吧,不然以后會留下病根的。老板娘無奈的說。
我點頭。我沒有錢還你墊付的針?biāo)?/p>
罷了。她擺手,但我也只能幫他這么多了。
我討厭別人的饋贈和同情,但我又不得不靠這僅有的饋贈和同情勉強生活。打完針?biāo)螅K邵陽的病情逐漸緩和了一些。勉強也能吃下一些食物,然而我包里的錢日漸減少,雖然平日已經(jīng)克制花費,但也無法再維持幾日。
我想去工作,掙一些錢給蘇邵陽看病,于是白天趁他正在睡覺,溜出去四處找工作。但我年歲不大,又從異地他鄉(xiāng)而來,容易讓人保持警覺,沒有人敢要,四處碰壁,不甘心但也實在走投無路。
我沒有辦法,只好去找老板娘求救。
然而站在門口,卻聽見老板娘正在打電話。
十幾歲,病的快要不行了,你要是明天來把他帶走,病治好了就留在身邊。她說。
我不知道她給誰打電話,但我心里已經(jīng)慌張,我知道她說的一定是蘇邵陽。我不敢再聽,急匆匆的跑回房間,蘇邵陽還在昏睡,被我的關(guān)門聲嚇得睜開眼睛。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只好把蘇邵陽的東西全都塞在包里,又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他。
你回去吧。我說。
許初一,你是不是怕我的病不會好,所以不要我了。蘇邵陽急急的問。
不是,我只是不想看你那么痛苦,你聽我的話,先回家,等你的病好了我就回去看你。
我不想離開你。蘇邵陽凝望著我的眼睛,我無處逃避。
我跟你一起回去。我笑。
蘇邵陽也笑。但他的笑容蒼白,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也這樣。
我跟蘇邵陽潦草的收拾了行李,沒有跟老板娘道別。蘇邵陽疑惑的看著我,但他什么都沒有問。
他沒有問我為什么沒有跟老板娘說再見,因為,他也深知永遠(yuǎn)不會跟她再見了。
我跟蘇邵陽回到南方的時候,他的病還沒好。我們沒有像計劃中那樣,順利的逃開了這個城鎮(zhèn),落魄而狼狽的走了一遭,最后還是要回到原地。
但我知道這一遭,一定已經(jīng)掀起了洶涌的波濤。不管是對我,還是對蘇邵陽。
再一次站在這個小城鎮(zhèn)中,我居然有一種恍惚的,陌生的輕松感。
你外婆會不會責(zé)怪你。我問蘇邵陽。
不會。他說,她很疼我。
她不會責(zé)怪蘇邵陽,但她會責(zé)怪我,我知道。許老師也會責(zé)怪我,母親還是不會幫我說話,許憶薇,她也會為有我這樣一個姐姐而感覺到恥辱。
然而蘇邵陽不知道這些,他背著他的包,就像只是出了一趟遠(yuǎn)門,也許他早已急不可耐的想要回去,回到她外婆顫顫巍巍的懷抱里,繼續(xù)過他安穩(wěn)無虞的日子。
你是膽小的人。我心里的聲音說。
我埋著頭,不敢看蘇邵陽離開的背影。他的病一直沒好,走了很遠(yuǎn),還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傳過來。
我們都妄圖與這個世界保持距離,只是我把這樣的想法擺在臉上,生人勿近。而弋冬,則是歸在內(nèi)心,游戲人間。 我們到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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