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省城還有一小段路的時候,校車停下來加油,我跟蘇邵陽偷偷的爬下車。我們拖著行李,一步步的朝著省城的客運站走。
兩個小時后,我們買好車票,坐在客運站的候車廳等車。花了幾塊錢,買了面包和水。
蘇邵陽緊緊的挨著我。
你說我們會不會被抓回去,像電影里的那樣。他小聲的伏在我耳邊說。
不會。我說。
你怎么知道。他又問。
我就是知道,我喝了一口水,不再理他。
我知道我們永遠不會被抓回去。這樣的想法竟然讓我感到無比的難過。
候車廳里很多人,他們神色麻木,滿臉倦滯的保持著同一個姿勢。車上的人與送別的人遙遙揮手,似乎他們內心無比清楚,一別也許就是永遠。
送走車上的人后,他們抹掉眼角的眼淚,神情冷漠的穿過人群走出去。
我不敢再看,閉上眼睛佯裝睡覺。
耳邊陸陸續續的傳來各種聲音,我竭盡全力的想要聽得清晰,然而只是徒勞的沉寂下去。蘇邵陽也不再說話,他若有所思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手心緊緊的覆蓋著我的手,有一瞬間我感覺到他指尖的顫抖。
廣播里叫到我們乘坐的車號時,我跟蘇邵陽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上車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茫茫的人流,有一瞬間感到鼻尖發酸,險些掉下眼淚。
你怎么了。蘇邵陽回頭看我。
沒有。我搖頭,走吧。
我拉著他的手,在窗邊坐下。
火車不停的不停的行走,經過了山峰、隧道、田園,好像永遠都不會停止下來。蘇邵陽睡得很熟,他這兩天一定很累,他還生著病。我從包里翻出一件外套蓋在他的身上,這個千里迢迢而來的少年,終于在這樣一個破碎的夜晚,千里迢迢的離開。
我突然想起他的外婆,那個滿臉褶皺的,蒼老的女人。她如果知道是我帶走了她最愛的陽陽,會不會痛恨我,詛咒我,不原諒我。
哪怕我說對不起,她也不想再聽。
許憶薇也不會原諒我,我拋棄了她送給我的小熊。
我把手伸進包里,摸到冰涼的,僵硬的硬幣,竟然有想掉眼淚的念頭。然后一轉眼,看到車窗外迅速后退的燈光,以及,車窗外模糊的,藍色的印記。
它遠遠的看著我,我看到它脊背上的傷口,以及直接而不避諱的眼睛。
它撲哧著翅膀,悲憫的看著我。
它知道我內心的所有想法,在一場又一場的奔赴中,它始終旁觀著我所有的傷口和苦痛。我厭惡它,一如厭惡我自己。
然而我深知,唯有它會一直陪伴著我。永遠,又一個永遠。
我曾經試圖與母親聊起這只冰藍色的蝴蝶,以及路邊夜夜哀鳴的薔薇。但母親只是涼薄的看著我,她不相信我說的話,不相信這個與她并不親近的女兒。
許初一。你小小年紀就學著撒謊,沒一點家教。她淡淡的看著我。
我沒有撒謊。我強調。
但她不再理我。也許,她覺得我讓她丟臉了。
一個能看到冰藍色蝴蝶的孩子,讓她感到難堪。
從此以后,我沒有再跟旁人提起過它。我知道,任何人都看不到它,除了我自己。它一定也不希望別人看到它,它滿臉悲傷,眼睛里都是破裂。
許初一。沒有任何人會相信你。它離我越來越遠。
不要走。我伸出手尖叫,試圖抓住它。
旁邊的人發出難以置信的呼聲,列車員嚇壞了,趕緊過來拖住我。我掙扎,卻怎么也掙不開他的手,眼睜睜的看著那抹藍色消失在身后。
我呆呆的看著,終于掉下了眼淚。
你這孩子不要命了吧。列車員不耐的放開我。
蘇邵陽被叫聲驚醒,驚慌失措的看著我。
許初一。他叫我。
沒事。我使勁擠出一絲笑。
你剛剛的樣子很可怕。蘇邵陽驚魂未定。
是么。
嗯,像要從車窗跳下去。
我到底有沒有過這個念頭呢,我忘記了。
蘇邵陽坐到我旁邊,把我的手握在掌心里。他的手很溫暖,讓我覺得安全。
不要怕。他說。
我淡淡一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覺,模模糊糊中,聽到他隱忍的咳嗽聲。
我們會不會在做同樣的夢,夢中是漫天的雪白,覆蓋了所有的沉綠。全世界都是一模一樣的顏色,仿佛一切可以重新來過一樣。
那該多么好,所有人都擁有一樣的悲傷和喜悅,所有人都不會再孤單。夢中的我說。
那該多么好,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家,所有人都無需再出走。夢中的蘇邵陽說。
而是否,這個世界上不再有分離,背叛,欺騙。
呵。我心腔里的藍色蝴蝶冷冷的笑著,許初一,你自我欺騙,不敢面對。
這是與我骨血相連的蝴蝶,它如同嘲諷自己一般刻薄的嘲諷著我,我們同樣難過,它卻樂此不彼。
我們早晚都要習慣離別,把自己隱藏在陌生的人群中,過著警覺又安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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