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樓上下來,心中依然覺得苦悶與失落,原本是想回宿舍的,結果卻從學校的后門出去徑直進了那片泡桐樹林.
事后回想自己從小到大可曾這樣不問緣由地往前走,想來想去也只有這一次而已。
進入樹林后我便一直往北走,走了大約十分鐘才忽然意識到林子遠比我從樓頂上看到的要深得多,深得讓我不由地想起陷在時間泥沼中的那個傳說。說不害怕那是騙人的,但我還是繼續走了下去。
林子里有的地方樹比較密,一棵棵的泡桐緊緊地挨在一起,枝干在半空中縱橫糾結,也分不清哪些枝葉是哪棵樹上的,地上長滿了高高低低的灌木以及雜草,點綴著零星的黃色野花。
有的地方樹則比較稀疏,雜草中不時露出一截截樹樁,樹樁上長著鮮艷的霉菌,樹葉落了一地,一腳踩上去,沙沙的響聲便混著干枯的氣味彌漫在四周的空氣中。
光線的分布開始變得不均勻起來,眼前一會兒漸漸地亮起,一會兒又漸漸地暗下,但在總的趨勢上,我是逐漸地從光亮走進陰影之中。
耳邊開始聽見飛鳥回巢時撲棱翅膀的聲音,入林之初的方向感已經完全被吞沒了,就好像它本身也是這片樹林里的一部分,我們只是把它還給了樹林一樣。所以當時并沒有迷路的感覺,甚至反倒因此逐漸忘記了不安而走得格外輕松起來。
大約又走了將近半個小時,再往前的話已經能夠看見在林間涌動的黑暗了,我回頭去看,來時的路徑痕跡全無。
我停下來,眼前是一小片空地,幾棵泡桐樹格外高大,繞著這片空地排成了一圈,殘留的陽光全都傾斜在這座由樹圍成的天井之中,但這卻并不足以令一切分明,天確實黑了起來,并且似乎是從未黑過的黑了起來。
我先是想到了你,想到如果此時的你也和我一樣在仰望,那你的視線是否會在我所凝視的地方與我匯合呢?
接著我又想到那個在樹上掛了兩天的女人,也許就是這里了吧。我躺到地上,看著樹枝在夜幕下劃出的寫意線條,聞見了泥土的味道,枯葉的味道。如果換做是我的話,我是否會選擇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呢?
大約是不會的,一來獨自一人在林子里走這么長的時間本身就是一件讓人無法集中精力的一件事情,沒準原本下定了決心,結果走著走著便后悔了;二來如何爬到這么高的樹上也是個叫人頭疼的問題,迄今為止我還從未見過善于爬樹的女生。
那我會選擇什么樣的方式呢?在過去的兩年里這個念頭就像個陀螺一樣在我的腦子里飛快地轉個不停。我承認自己是一個可憐蟲,無法開心地活著,便希望能夠毫無痛苦地結束。然而真地能夠毫無痛苦的結束嗎?
在我翻來覆去想過的諸多方法中,沒有一種是一點痛苦也沒有的,心理上的,或者生理上的。特別是當你恍恍然地做著精心準備,情緒上卻因為父母親人忽然泛起輕微的波動時,那樣的疼痛便會如同鋒利的匕首一般直插心田。
每當這時我都欲哭無淚,痛苦真的會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嗎?離開的人或許已無法感知但是留下的人呢?
當我站到樓上往下看,想象著自己從上墜落時,當我躺在地上,想象著自己的身體在夜風中晃蕩時,背上涌起的涼意都讓我喉頭發緊無法呼吸。
我終歸無法邁出那一步,僅僅是再次讓思維的觸手在那扇漆黑的大門上輕輕觸碰了一下,焦慮、緊張、憤怒、沮喪、悲傷、痛苦、后悔等等負面情緒便一下子全部迸發開來,比以往更加強烈、更加鮮明、更加蝕骨入髓,它們高聲歡唱著鉆進我的毛孔,凱旋而歸地滲透進我的每一滴血液。
我不會就此擺脫,反而會被完全占據,那一定將是我一生中最最痛苦的瞬間。我張開嘴巴努力地喘氣,從未有過地如此確定:
死是死者的終點,卻得由生者背負,直到走完又一段更加孤獨的旅程,這是生者對于死者不容推卸的責任。
從樹林里回到學校接近八點,天空已經黑地不留一絲余地。進到教室,同學們一起齊刷刷地看向我,我筋疲力盡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直到下課鈴響,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做了什么,腦子里完完全全地一片空白,就像只在地上留有幾張廢紙的空蕩房間一樣。
晉歆跑過來問我去了哪里,我說去了前面的樓上,又去了后面的樹林。她嘆了一口氣,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沒再說話。上課時,晉欣傳過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今晚不回宿舍了,帶你去我家吧。我轉頭看了看晉欣,晉欣也在看著我,我點頭,她會意地一笑。
晚自習結束后,晉欣跟我一起走出學校,在門口的燒烤攤里買了烤串和啤酒,然后鉆進一輛桑塔納里。會開車?我問。
剛拿的駕照,不過駕齡已經四年了,晉欣一邊說,一邊熟練地發動、倒車、調整好方向。汽車不急不緩地往西開去,晉欣放下車窗,涼爽的空氣涌入車內,我歪靠在座椅上,看著反光鏡里不斷后退的街道。
晉歆的家在城中心那棟九層建筑里,一樓是家銀行,二樓三樓是百貨公司,三樓以上是住戶,晉歆的家在最頂層。
一進門就是客廳,頂上是一盞古銅色的水晶吊燈,燈體構件上已經銹跡斑駁,墻壁上掛著幾幅山水圖,墻腳處用木料做了包邊,家具也都是老款式。
客廳的正中間擺放著一套灰色的組合沙發,以及一個茶色的不銹鋼玻璃茶幾,正對面靠墻的位置放著一臺三十九寸的彩色晶體管電視機,電視兩邊各打了一套書柜,里面空空蕩蕩,只零散地放著一些書和一些已經枯萎的盆栽。
晉歆說這是原來父親在銀行工作時單位分的老房子,父母早就在市里買了新房子,家也搬了過去,只有她的東西大部分還是放在這里,不過只是偶爾回來打掃打掃。
晉歆帶我進到她的臥室,然后拉開窗簾,整面墻就是塊巨大的落地窗,站在窗邊,正好可以俯瞰這座小城的夜景。屋子里只有一張床和一個衣柜,床正對著那扇落地窗。
現在也很少回來了,記得以前關上燈以后,常常脫得光光溜溜地站在窗戶跟前。晉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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