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距離

　　自從光子撞了孟湘以后，我跟孟湘的關系就順其自然地近了一步，這么說，好像我應該感謝光子把孟湘給撞了似的，但我也不排除這個“好像”。不過幸好孟湘當時只是嚇著了，并沒有受傷，要不然估計現在她還在醫院躺著，而不是沒心沒肺地坐在我旁邊吃著我給她買的小籠包了。

　　孟湘告訴我她那天那么晚了還在外面游蕩是因為她坐公交坐錯方向了，她本來就對那邊的路不怎么熟悉，而且還是第一天去那邊做家教，下課的時候只能趕上最后一班公交了，沒成想到底還是坐反了，下車的時候她還帶著一絲僥幸的心理說，幸虧沒坐到終點站。

　　“其實那天能被你們撞上也還算幸運，不然我真不知道走到什么時候。”

　　聽到她這么一說，我原本還對她抱有一絲的愧疚之感突然間就消失了，原來她也是很感謝光子的。我當然沒敢告訴她，其實我跟她的想法是一樣的。

　　“那如果那天你沒有遇到我們的話，你不會就那么一直走下去吧？”

　　“會啊，我并不是個十全十美的路癡，我會憑感覺走的，再說路邊上不是有公交車牌嗎？”

　　“你這個法子還真是挺特別的，不過你是真笨還是假傻啊？你就不會叫個出租車嗎？”

　　“坐那個啊，沒安全感。”

　　“為什么？”

　　“沒安全感就是沒安全感啊，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我看著孟湘把六個包子一個一個地吃完，想起她之前跟我說的那些話，頓覺，她像個孩子，一個沒有安全感又孤獨的孩子。不過還好，她現在有了同桌，這似乎是我用了半個世紀才完成的事情，也似乎只用了瞬間而已。

　　“快，老師來了，你趕緊收拾一下。”我看見毛鄧老師穿著黑色的風衣，踏著高跟鞋推門而入，走到講臺邊上，把手中的書往桌子上一拍，拿起點名冊說：“先點名!”

　　面對這樣的情形，我們早已經習慣，按著學號依次喊到，這恐怕也是這節課中我們聽的最認真的時刻了。名字點完后，馬上就會聽到稀稀拉拉的翻書聲，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懈怠下來，能抬頭聽講的也就只在前三排當中。其中以大嗲和小嗲為首，我覺得期末考試的時候有把他倆的書搶來的必要。

　　無論在什么課上，孟湘總是一言不發地低著頭寫東西，寫累了，便會拿出沒有看完的書繼續看，我知道她是在寫她那所謂的日記，雖然我不清楚她的日記為什么會從早寫到晚。她看的書也不是很固定，比如這個星期讀的是韓寒，下個星期就有可能換成讀歷史了，她似乎對歷史很感興趣，我倆在一起聊天的時候，她會跟我講朱元璋怎么從一個乞丐變成一個皇上的。而這會兒，她合上了日記本，拿起了這個星期讀了三分之二的書，是丹·布朗的《達·芬奇密碼》，對了，她也熱衷懸疑和推理。

　　“我覺得電影里的那個蘭登教授有點老。”孟湘指指她的書皮，小聲地對我說。

　　“我覺得還可以。”幸虧我以前看過這部電影，其實我是覺得那個女主很好。

　　“我看你是沒有關心過男主吧，還好小說寫的夠精彩，雖然很多東西我都弄不明白。”

　　“以你的智商情有可原。”我沖她笑道。

　　孟湘白了我一眼，沒說什么，只是用腳表示了一下，我看見我白色的運動鞋上突然多了個土色的腳印，為之倍感惋惜。

　　“程翔，你來回答下這個問題。”正準備和孟湘較勁呢，突然一道命令從天而降，恰似一道閃電，擊中我的天靈蓋。我猶豫了會兒，然后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其間，我看見孟湘還故意沖我吐了下舌頭。

　　“老師，你能再重新說一下問題嗎？我沒聽清。”我面帶微笑。

　　“你沒聽清是嗎？那就請你的同桌來告訴你吧。”我巡視了我們最后一排，除了我就是孟湘了，出于禮貌，在她站起來的同時，我也沖她做了個鬼臉。

　　“老師問你三個代表的重要思想的內容是什么。“孟湘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敢情在她與我嘮嗑的當兒，還一邊在認真地聽課，頓時我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毛鄧老師也點著頭說：“程翔，你的同桌已經告訴你了，說說吧，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內容。“

　　這個問題聽起來很有親切感，高中的政治課本好像還是重點，我記得在高考的前一個晚上我還特地多瞅了它一眼，沒想到高考的時候沒用上它，卻在這會等著我呢。早知道這樣的話，我應該在昨天晚上睡覺前背一遍它，我從來都是臨時抱佛腳的。

　　“啊，這個，三個代表嘛，首先，代表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對吧，老師？”其實我就知道這一條。

　　老師略帶滿意地點點頭說，繼續。

　　“老師，我想給我的同桌一次機會，剩下那兩個代表她說。”我覺得我應該適當地回報點孟湘。

　　沒想到老師竟然答應了。孟湘很不屑地白了我一眼，開始在桌子上一摞書中尋找著毛鄧課本，她上課除了課本什么書都能翻開。幾秒鐘后她費力地從書的最底層拽出了毛鄧書，我看她首先把書翻到了目錄頁，沒想到她還挺聰明的，接著她帶有目的的翻起了書頁，在大約過了不到一分鐘后，安靜的教室終于想起了人們等候多時的聲音。

　　“中國共產黨始終代表中國先進生產力的發展要求，中國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孟湘念得很流暢，卻在說完第二個代表之后戛然而止。

　　老師很不解地問她：“怎么不接著說了，不還有一個呢嗎？”

　　“老師，那個剛剛程翔不是說過了嗎，他就只給我說兩個代表的機會。”班里轟然大笑，連老師也忍不住笑了，她擺擺手示意我倆坐下，她說：“看來是老師的錯了，我應該叫你倆一人說一個半的，這樣才顯得公平。”

　　孟湘把翻開的的頁數折了一下之后才把書給合上，我好奇地問她為什么，她特鄙視地看了我一眼說：“下次老師還會問你。”

　　我一百個不相信地搖搖頭說：“不可能。”

　　“那咱倆打賭，如果下次課老師還問你的話怎么辦？”

　　“那我就給你買一個星期的早飯。”

　　“這是你說的，我可沒逼你啊，到時候可別賴賬。”為表明我的真誠，我扯了一張紙立了字據，還簽上了我的大名。孟湘看我誠意滿滿，她也很配合地在我的名字下面寫上了她的名字。她把她的名字寫得大氣磅礴，雖然在我的名字下面，但在氣勢上足夠壓倒了我。

　　于是在那之后我們便開始有了默契，像一種無形的約定把我們倆的距離拉到不遠也不近的位置，然后開始了我們平行的又有交集的人生。

　　一天的課足夠把我昨天晚上打游戲丟失的睡眠補上，最后一個下課鈴剛剛打響，孟湘就一把抓起書包先跑了，還沒等我叫她，我的電話就響了，是陰魂不散的光子。

　　“喂，干嘛，我剛下課。”

　　“弟弟，我在你學校呢，快點出來。”放下電話后，我開始納悶，光子他爸的公司是要倒閉了嗎，怎么一天天地這么閑。

　　但不管怎么樣，只要光子一來，我就不用擔心我的晚飯了。看見光子之后，我隱約猜到他來這的目的，他坐在離教學樓不遠的一個涼亭子的里，旁邊坐著一兩個長發飄飄的姑娘，沒等我看清她們的臉，我就已經聞到了從她們身上飄出的香水味，一聞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牌子的，特熏人。我擰著鼻子，瞟了那倆女生一眼，應該是我們學校的，也不知光子從哪認識的，在我眼里，反正只要他想，就沒什么他做不到的事。我在心里嘆了句，敢情是來泡妞的，順道看看我。

　　“嘿，小翔我給你介紹一下啊，這倆是你們學校的學姐，都是學生會的干部，以后你想干什么找她倆就好使啊。”光子一手夾著煙，一只胳膊搭在其中一個學姐身后的欄桿上，看起來很放蕩不羈的樣子，我不覺得奇怪，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我沖那倆學姐笑笑說：“學姐好，我叫程翔，中文系的。”

　　其中一個頭發微黃的學姐露出一個很甜美的笑，給人一種很圓滑的感覺，她對我說：“我叫張薇，音樂系的，是咱們校學生會的宣傳部部長，以后有什么事盡管找我。”

　　“嗨，我叫韓莉莉，是校學生會副主席，也是光子哥的朋友，我大二，美術系的，有事也別跟我客氣。”

　　我表面上點著頭，心想光子這是在唱哪出，不知道的人肯定會以為這是家長在給孩子介紹對象的相親現場呢。為了避免破壞我的名聲，我打算趕緊離開，雖然我知道光子是在自己泡妞的同時也給我捎了點福利，但我目前還真沒有殺進校學生會的沖動。早之前我就聽說過，大學如同小社會，學生會更是個是非之地，我好不容易過上了這么清閑的日子，可不想自掘墳墓，瞪著大眼睛往死里跳。

　　不管我的結論對不對，但眼前的這倆學姐就是個活例子，我看得出她們表面上挺和諧的，其實看對方的眼神里都帶著刺呢。不得不佩服光子搜索人脈的功力。

　　“光子你找我就是給我介紹這倆學姐的？”我沒顧忌那么多，就直接問了光子，其實我還真沒覺得以后指著她們幫上我，因為我也覺得我沒什么忙能讓她們幫的。

　　“嘿，你小子別不知足，我可是為了你的前途著想呢，怎么招啊，今兒就算你我領我的情，你也得給你這倆個姐姐的面子，選個地吧，哥當你的司機。”

　　“什么意思？”

　　“你怎么上大學沒幾天，腦子都不靈光了呢，這可不如你小時候可愛了啊，難道還要我親口告訴你嗎？幾點了小子，你不餓，我和你這倆姐姐可都餓了啊。”

　　靠，剛才我還說晚飯不用愁了呢，沒想到算來算去還是被別人給算計了。我對光子的做法心知肚明，其實我打心眼里就很感激光子，他一大老爺們就算他有錢有勢的，但對這倆學姐肯定也沒少說好話，他這么做都是為了我，他這么在商場打拼慣了，在他眼里，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但有個人脈關系還是總比單槍匹馬的強，他知道我這個好面子的人是不會求別人做事的，所以才給我弄了今天這場面。

　　我坐在副駕駛上，光子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坐在后面的那倆學姐開著玩笑，把倆學姐逗的合不上嘴，估計妝都快笑花了。車子剛開出校門，我就看見正在馬路對面車站等公交的孟湘，我才想起她今天是要去做家教的，怪不得剛才下課的時候那么快就跑出去了。現在正是下課和下班的時間，估計人太多，她沒有擠上車，才等了這么久的。

　　我剛想讓光子把車開到馬路對面去把孟湘帶上，誰知光子的動作比我還快，就好像他早就鎖好了目標似的，他只說了句：“那站著的不是我那天撞的妹子嗎？”然后一點兒猶豫都沒有的就直接把車熟練地甩到了馬路對面，并很穩當地停在了孟湘的面前。

　　從車子里我看到孟湘很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但一直向公交來的方向眺望著。光子又比我快了一步把我這邊的車窗打開，我順勢叫了聲孟湘。孟湘有點遲疑地彎下腰，我把頭探了出去。

　　孟湘一看是我笑了，跟我開玩笑道：“程大少年，又出去撞人去啊？”

　　我點點頭道：“要不要一起？”

　　她很利落地搖搖頭說：“我們最好是分道揚鑣，拜拜，我的公交車來了。”沒等我叫住她，突然就感覺到我左邊的位置空了，車子一下子就上升了不少的高度。不一會兒就看見光子站到了孟湘的對面。

　　“妹子，你還記得我不，我就是那天撞到你的那個人，你是不是要坐車啊，你看等車的人這么多，不如你坐我的吧。”此時的光子說話的態度比平時收斂了許多，說實話我認識他這么多年，這也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用這么平和甚至是有點禮貌的語氣跟一女生說話。想到這，我不覺對光子的這種反常產生猜測，這光子不會是對孟湘有意思吧？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邀請，孟想也有些不知所措，她禮貌地回絕光子：“謝謝，我坐公交就好了，不用麻煩你了。”

　　“別啊，你看我上次撞了你之后就想找機會補償你，你不能不給我機會啊，不然我會覺得愧疚。”“你不用補償我什么，真的，我的車來了我真得走了。”

　　孟湘說著向我投來求助的眼神，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便說了句：“孟湘你就上來吧，我們順路。

　　光子借機點著頭說：“對，順路，你看這公交車······”

　　沒等光子說完，就看到載著滿滿一車人的公交車從我們車子旁邊悠悠地開了過去。當時孟湘就瞪大了眼睛，我看得出她有要發飆的沖動，雖然我還沒有看過她生氣的樣子，我實在想不出像她這么脾氣好的女生發起飆來是什么樣子。為了避免讓她老人家發飆，我也趕緊下了車，作出求人的姿態對她說：“你看我們倆老爺們請你上車還打動不了你嗎？”

　　孟湘看看已經膨脹起來并且也已經走遠的公交，再看看手表，最后又瞅了瞅我說了句：“這全拜你們所賜。”

　　在幫孟湘打開后車門之前，我都已經把坐在后面一直沒有聲響的倆學姐拋在腦后了，孟湘坐上去之后，我心有余悸，怕是她見到這場景后，在心里已經把我鄙視到我無法再鄙視的地步了吧。畢竟倆老爺們的車上帶倆如花似玉的姑娘，任誰都不會把我倆往好處想的。對光子來說就算了，畢竟他就是這樣一種人，可我真的是啞巴吃黃連了。

　　孟湘把書包抱在懷里，像抱個寶貝似的，她的劉海似乎比之前長了一點了，她低著頭，頭發把眼睛遮得很嚴實。這一副看起來很拘謹的樣子與坐在她旁邊的那兩個很隨意的學姐形成了鮮明對比。那個叫張薇的學姐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從孟湘坐上來之后，就一直問光子，她是誰呀，跟你什么關系等等之類的問題，像社區里的大媽似的。相反，那個叫韓莉莉的就比較安靜些，大多時候她都低頭撥弄著她的手機。光子也很反常地安靜下來，就專心地開車，弄的我特不習慣，我只得跟孟湘搭話，問她幾點上課，要輔導多大的孩子之類的問題。

　　但孟湘似乎沒心情回答我，她一副很心不在焉的樣子，又不時地盯著手表，很奇怪的是，從她上車后不久，沒隔幾秒鐘她就會打個噴嚏，有時還是連著打好幾個。我問她是不是感冒了，可白天還是好好的呢。孟湘搖頭說不是，但也沒說為什么。

　　在孟湘打了十幾個噴嚏之后，光子悠悠地說了句：“妹子，你是不是對香水過敏？”聽光子這么一說，我才恍然大悟，但光子的車里沒放香水，那就是兩位學姐身上的了，也難怪孟湘會反應的這么強烈，孟湘在又打了個噴嚏之后說：“沒事兒，不過在下個路口你就停車吧。我可以走過去了。”

　　但光子并沒有把車開到下個路口，而是就近靠了路邊，車子緩緩停了下來，我本以為他是要孟湘現在就下車呢，剛想罵人，卻聽見從光子口中說出了這樣的話：“小翔，你帶你的那兩個學姐去打車，今天的飯我請，哪貴就去哪。”

　　我以為我是幻聽了，當兩個學姐都開始不解抱怨的時候，我才敢確定剛才的話真的是光子說的。不過就是因為這句話，讓光子的形象在我心中頓時高大了許多。我很開爽快地地答應著，盡管孟湘拽住了我的衣服說：“你們這是再鬧什么啊，還是我下去吧。”

　　孟湘這么一說，旁邊兩個學姐特別開心地應和道：“就是，妹妹不是過敏嗎，外面空氣新鮮，走一會就好了。”

　　“不行啊，她可是我妹子，我得對她負責，她這要去做家教，這半路怎么能讓她下車呢，所以今天得先委屈你們了，晚上請你們吃頓好的，算我補償你們行不？”

　　光子說得特別真誠，連我都不得不配合道：“學姐，你就多體諒下吧，我帶你們去打車好不好？”

　　我看得出倆學姐心里很不服氣，她們肯定想不通光子會為了一個這么不起眼的丫頭把她們給攆下了車，而更加想不通的人估計是孟湘吧，她跟光子非親非故的，就算自己曾被他撞過，也只是因為她被嚇倒而已，也不是光子撞的，要不然就是這個人缺心眼吧。

　　我帶著兩個氣呼呼的并且長發飄飄的學姐坐上了出租車，當司機師傅問要去哪的時候，張薇脫口而出了三個字：“華龍府。”

　　我在心里嘆了口氣，那是這座城市的高級消費場所，是富商官員聚集之所之一，張薇要去這里我不能說什么，畢竟她是客人，在她們心里是能幫的上我的忙的客人。

　　這時韓莉莉突然說話了：“程翔，我們去華龍府你不會有意見吧，畢竟那挺貴的。”

　　我無所謂地搖搖頭說：“只要你們開心就好。”

　　我突然覺得光子讓她們下車不光是對的，而且還是很明智的，因為像她們這樣愛慕虛榮的人根本不配跟孟湘坐在一個車里，她們身上劣質的香，不光會讓孟湘過敏，而且會讓這個世界都過敏。

　　我這樣想著的同時突然也很想知道光子有沒有把孟湘安全送到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