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禿的枝丫虛張聲勢的直沖天際，鉛灰色的大朵白云漂浮虛空，讓人恍生錯覺風一吹便要散去。如今已是春日，三月大地綠的肆意，滿世界的鳥語花香。生機勃勃的所有只讓人覺得一切是一場巨大的陰謀，而無力反抗的人類只能認命等死。

江婭懶散的趴在桌子上看著窗外，凝神盯著褐色斑駁的枯枝，講臺老師還在滔滔不絕的說著立體幾何函數的經典例題。步入高三后教室便漫天飛舞著白花花的試卷，去年各省的高考試卷，年級小組所有老師每天齊心鉆研出來覺得有可能會考的題目類型，各種復習資料，從別校挖來的秘密試題，一邊高調復印出來不讓聲張一邊被差生丟的滿校園都是。

例題的各種類型各種方式被老師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重復解說，想學的都陷入極度緊張中，眼睛一動不動的瞪著黑板豎起耳朵聽生怕漏了一個字，手刷刷的記著知識點。所有時間都用來做題，半夜熄燈打著手電怕宿管發現在這樣悶熱的天里捂在被子里死記硬背，大清早天沒亮就去教室讀英語背文言文，等到起床鈴聲響起也不忘拿著本小冊子在操場上站隊跑操。

也有徹底放棄自暴自棄什么也不學的人，比如江婭。

一沓試卷被她收拾整理好堆在桌面抽屜，自發下來到老師講解也都不曾翻開來看過，大把大把的時間都用來發呆睡覺看天空，比起那些分秒必爭的人她顯得自在悠閑。她始終記得寢室一個優等生略帶嘲諷的話，我還真羨慕你的不在乎，悠哉快活多了，哪跟我們似的不拼就完蛋。她似笑非笑的看了優等生一眼，始終沉默。如她一般的人不是沒有，最后一排的人大都如此，渾渾噩噩的度日只盼早日高考完解放。只是那群人是班里突兀的存在，嬉笑打鬧說閑話無不擾到他人，大都做好畢業就工作的打算。而她不管成績是班上倒數還是無藥可救都注定還是要上大學的。她媽不會允許她成為她人生的污點，有一個沒上大學的女兒，對她媽來說確實夠丟人的，想到這里她自嘲的笑笑。她在班上很少與人說話，這些人也沒有幼稚到做孤立她的無聊事。不敢靠近不愿靠近的人從來只有她。

學校是私立高中，全封閉式教育，學費比起縣里其他三所學校貴一倍，排名永遠都是第二。第一是百年老校二中，縣里所有最優生皆進那里，他們學校一個尖子班的二本升學率就比得上她學校的整個年級。她學校的升學率大都靠的藝術生才能多年來穩居第二，如今建校不過十年，在郊外。

附近人煙稀少連早餐店都尋不見，大片大片的荒蕪空地被房地產商用來建高樓，站在欄桿邊能夠清楚的看到施工的挖土機和忙碌的農民工，頭戴著安全帽，一身塵土面色灰黑。黃色塵屑紛紛揚揚，在陽光的折射下張牙舞爪在空中。

江婭安靜凝著樓下男孩女孩肆意歡笑，繞著被園丁圍植修剪地極好看的樹木花草轉彎追趕嬉鬧，青磚鋪就的地面沉默守望他們明媚張揚的青春，江婭突然覺得年輕真好。

和鐘薏說這些的時候鐘薏一句話堵了她所有的話

“你也才十八

。”

江婭突然覺得可笑，她居然忘了自己本該也是那群人當中的一個，她過完今年生日才是真正成年。很多時候她都想不明白她還沒活到二十年怎么就感覺自己垂垂老矣滄桑的如同一個老者。

每日晨間五點半左右宿管睡眼朦朧的被一些摸黑去教室早讀的高三生吵醒去開宿舍鐵門，江婭也是其中一個，只不過她為的是打球。空氣中有清晨特有微薄的涼意，淺淡的藍色隱在黑暗中讓人難以辨清，偌大的操場空空蕩蕩尋不見半個人影，抬眼能夠看到教學區高三教學樓幾間亮著燈的教室，白色光亮遙遠到有些模糊。踩踏中間的草地散發出青草混合著泥土的干凈氣息，露珠染濕了她的布鞋，鞋面上有枯黃的草葉。

一個人獨自坐在看臺發呆看天空愈發藍的濃厚掩蓋無邊的黑，漫天星子逐漸黯淡，皎潔月亮清泠退場，眼看日光猖狂起來點亮半邊天。她倏地起身跑到籃球場，拍打著的籃球制造出“砰砰”的聲響，在空曠安靜的天地顯得尤為突兀。橘色路燈映著寂寥的人影，她無法停止的投籃奔跑，滿頭大汗氣喘不止知道起床鈴聲的叫囂，寢室燈一瞬蘇醒，這個世界開始沸騰起來。

她能想象到那群人手忙腳亂爬起床穿衣刷牙洗臉換鞋子擠在一起，滿嘴泡沫不小心能夠蹭到前面人身上，排隊輪流使用水龍頭廁所，有急的催促不已也有瞇著眼賴在床上寧愿遲到也懶得去擠。

陸續操場開始吵鬧起來，江婭收起籃球放回教室再下去站隊跑操，教室有將近二十多個人在早讀，沒有誰注意到她也從來不會有人和她打招呼。江婭瞥了一眼便轉身走人，走到自己的跑操位置站著。操場上已經人滿為患。值日教師吹哨子的聲音響徹云霄，生活區的保安作勢要鎖鐵門，一窩蜂涌出來的人讓她有些眼花。主席臺政教處主任拿著話筒催促后面的同學趕緊站好隊伍準備跑操，她一直都挺佩服主任的，能一邊打著教育的旗號為他們好一邊不帶臟字的把他們罵到狗血淋頭，這也是一種境界。

伴隨著運動員進行曲的循環響起，教室里的人也都神色匆匆的趕來操場，鉆進班級就直接開跑。主席臺下面有大群稱病無法跑操的女生排隊站在一起，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大多數都是懶不想跑嫌累，中途也有很多偷跑到兩側休息，等下一圈就回到班級，起初老師抓得很嚴被抓到都要罰跑甚至拍照貼到公告欄，時間一長便也就任由他們去。高中教師懶得管太多這一點她很早就領悟到，學生大都靠自覺。操場跑道一圈四百米，每天起床后早自習前兩圈，下午課外活動吃飯前兩圈，除非下雨亦或是考試否則雷打不動。

江婭從前也喜歡跟著陳靜她們偷跑，以各種荒謬的理由跟班主任請假，所幸他素來不理會她們這群差生，象征性的詢問幾句就大手一揮放她們走了。江婭跑不過百米就會透不過氣，肚子疼得要命，連她自己也忘了什么時候就開始一口氣跑完兩圈也只是臉有點紅的微微喘氣。陳靜她們幾個人依舊手挽著手請假逃跑，只是再與她無關。

“大概真的一個人后就會發現想做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沒有阻礙沒有耽誤只要自己想就好。”

這是鐘薏問她為何以前她們同桌的時候說了那么多要努力學習堅持跑操樂觀向上，卻從來沒有做到。而鐘薏走了之后江婭一個人反而都能做到的時候江婭說的話。

“感覺一個人不自在有點怪異，心里也得有足夠的強大去承受”。

“你知道認識到自己和別人差距很大差勁到無極限的感覺嗎”

“我知道但我覺得都是命我無能為力”

“命運是連在一起的命不能變但運能夠改，我不是勸你，至今還沒有覺悟之前規勸都是白費，其實一切事情不在于別人都在于自己。”

“變和改有區別嗎。”

“我感覺我說了也是白說。”江婭時常對鐘薏有種無力感，再多大道理在她面前都是徒勞，鐘薏總有各種頹然消極的看法觀點將她反駁的一句話也不想多說。因而她們的談話常常不歡而散無疾而終，但是江婭一遇到事想要傾訴的對象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鐘薏，也只有鐘薏。

跑完操眾人氣喘吁吁的東一個西一個，班主任讓體育委員檢查人數是否有人缺跑，往往都是撲空，躲在廁所及小樹林的人早就偷偷回到班級。

江婭背上出了一層薄汗，頭發黏膩的貼在臉頰，長風貫穿操場，掀起衣角紛飛，涼意襲來讓她莫名覺得美好。

就像偷來的。

只是遲早要歸還。

江婭忽然間有些想鐘薏。

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