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回家,也沒有去上班。白天在城里閑逛,晚上則在旅館投宿。
離開家的第三天,我回到了畢業的校園。操場翻新了,又加蓋了兩座新的教學樓。我登上了曾與阿啟一起看海的天臺,可記憶中的那片空隙,已被新蓋的教學樓擋住,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趴在護欄上,心中莫名地沮喪。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是小茜。
畢業之后,我一直同小茜保持著聯絡,每隔一陣子都會見面小聚。只是最近,由于阿啟母親住院的事情,沒有足夠的時間與她見面。
我按下接聽鍵,小茜那大姐姐般的關切語氣,從聽筒中蕩漾而出。
“豆豆,豆豆,你還好吧?”
“我?我很好啊。”
“可聽你單位的同事說,你因為生病,兩天沒有上班了。”
“你去我的單位了?”
“是啊,本來想給你個驚喜,嚇你一跳來著。結果非但沒見到人,反而被你生病的消息嚇了一條。大學四年我都沒見過你生病,還以為你是百毒不侵的體制呢。怎樣,好些沒有。”
“其實——我沒事,是在裝病。”
“裝病?為什么?”
“就是心情不好,不想上班嘍。”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
“該不會——因為阿啟?”
我沒有回答。
“不如我們一起吃飯吧。老實講,我心情也不好——不,簡直是糟透了。今晚五點,可有時間?”
我和小茜在新開的西餐廳見了面——就是本打算和阿啟一起去的那家。
落座才沒多久,窗外就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零星的雨點打在窗玻璃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也不失為一種凄美而恰到好處的伴奏音。
我們點了紅酒、湯和色拉,小茜居然還點了牛排——這足以說明她的心情糟糕極了。
“怎么?發生了什么?”我問她。
“這話,還是由我來問你吧。”她喝了一口紅酒,“誰讓你總是叫人操心呢。”
“我嘛——”
我沉吟片刻,還是把最近發生的種種事情和盤托出。
關于阿啟的也好,他母親的也好,我自己的也好。很多事情,其實自己都沒有縷清頭緒,然而,將其組織成語言,向小茜傾訴一番后,反倒明晰了不少。
小茜的評語,則更加直截了當。
“什么嘛——這不就是嫉妒而已?”
“誒?嫉妒。”
“是啊,豆豆小姐,你是吃你未來婆婆的醋了。”
“我——哪有……”
“我說豆豆——”小茜一邊用叉子擺弄著盤中的配菜,一邊說,“直到現在,你還在迷惑中吧?”
“迷惑?你指什么?”
“還用說嗎?當然是對你家阿啟的感情啊。回想一下,和阿啟交往的這幾年來,你有沒有向他直接表達過你的愛?”
“這…..確實沒有過吧。”我低下頭,望著盤中紅彤彤的圣女果,心想自己的臉色會不會也變成了這種色澤。“可是,這和現在的問題,有什么關聯嗎?”
“當然——”小茜嘆了口氣,“其實,從大學那會兒,我就發覺了,只是一直沒能說出口。”
“發覺了什么?”
“你做事總是風風火火,喜歡與眾不同,喜歡不走尋常路。你總說,討厭世上的繁文縟節,討厭被那些條條框框的東西所束縛。但實際上,你卻一直被自己設置的框架所束縛著。”
“自己設置的框架?為什么這么說?”
“仔細想一想,你所做的每一件所謂‘特立獨行’的事情,其真正的初衷是什么?”
“這……”
“還是讓我替你回答吧,你正是為了特立獨行而特立獨行,為了獨具一格而獨具一格,為了與眾不同而與眾不同。而這些所謂特立獨行、獨具一格、與眾不同,正是你給自己設下的限定。你并非因為自己想做而去做——而是覺得這樣做了才像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我既未搖頭,也沒有點頭。
“正是因為這些自我限定的存在,看似追求自由的你,其實從不曾隨心所欲地做事。”小茜繼續說,“阿啟的事情也是同樣的道理。自從你大學時和阿啟相遇后,就一直被困在一些傻問題里面,瞻前顧后,踟躕不前——究竟為何喜歡他?究竟該不該喜歡他?把同唱片公司簽約的機會讓給他的理由是什么?現如今也是一樣——我該不該向阿啟的母親靠近?我是不是會迷失自我?最終,你找來各種各樣借口和理由,來迎合你自己設置的框架。殊不知,這一切疑問,只需一個‘愛’字,就能夠全部解決。”
“‘愛’嗎……”
我發覺自己的聲線有些紊亂,想用叉子叉起盤中的蔬菜,卻屢屢失敗。
“豆豆,你不妨試一試,試著用‘愛’來解釋。”
說著,小茜用刀叉在空中劃了一個桃心。
愛嗎?
比如說,在那個同樣下著雨的日子,我愛上了R高那個孤高地望著天空的邊后衛。
所以,整整三天,我都守在R高門口,只為再見他一面。
比如說,在大學的時光,我愛上了那個慢吞吞的、傻乎乎的、喜歡寫歌的胖胖男生。
所以,我叫他加入樂隊,和他一起吃飯、散步,給他講各種沒頭沒腦的事情,每當登臺表演時,只要有他在臺下,就感到分外安心。
我愛上了他,所以才指給他看,遠方樓宇間,那泛著波光的海面。
我愛上了他,所以才想再次看他踢足球的身影,在畢業典禮時,穿上他偶像的球衣。
我愛上了他,所以希望他寫的歌,能被更多人聽到,讓他的才華被更多人所知曉。
我愛上了他,所以希望事業有成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我愛上了他,所以,希望他同樣愛我,勝過任何人——包括他的母親。
我愛上了他,所以,飽嘗快樂和憂傷——哪怕在這一刻的淚水中,仍充滿他的名字。
阿啟。
我哭了,眼淚一如窗外的雨水,愈演愈烈,一發不可收拾——記憶中,我甚至不記得是否曾淋漓盡致地哭一場。正如小茜說的,我從未自由自在地活過,也從未自由自在地去愛一個人。
“豆豆。”小茜遞來一張紙巾。
“什么?”我接過紙巾,抽泣著問。
“去告訴阿啟,你愛他,你想和他在一起。”
“我會的。“我抽泣著回答,”謝謝你,小茜。”
“謝什么。其實有些事,我也是剛剛才明白。”
“什么事?”
“其實,我剛剛失戀了。”
“誒?”我吃了一驚,“和那個踢足球的學長?”
“不是不是。”小茜哭著擺擺手,“那個學長早就分手了。其實,當初看上他,只是因為長得帥,球踢得又好,其實并沒有多喜歡他——特別是他的福建話,煩死我了。而這次的男孩,長相一般,可第一眼就看對了眼。交往了幾個月后,我甚至覺得,他是我今生非嫁不可的人。”
“為什么還會分手。”
“說起來挺可笑的。”小茜低下頭,看著盤中的牛排,隨后說,“我和他為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吵了架,我在氣頭上,說了一些難聽的狠話。兩個人冷戰起來,有半個月沒有見面。然后,他…….他和別的女孩好上了。”
“誒?”我瞪大了滿是淚花的眼睛,“這明明是他的錯。太過分了,應該去找他理論,扇他兩個耳光!”
“當時,我也很生氣。可是,并不能全怪他,是我說了‘分手吧’,‘找別人的女人去吧’之類的話。現在想起來,后悔極了。要知道,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縱然有許多不快樂的時候,但只有分開后才會發懂,戀愛時那些不快,遠比失戀后的痛苦,幸福多了。”
說到這里,小茜也嗚咽起來。
我繞過餐桌,和她抱在一起,兩個人默默地落淚。
“對不起。”我在她耳旁說,“你已經很傷心了,卻還要為我的事情擔憂。真的對不起。”
“哪里的話。”她拍了拍我的后背,“只要你和阿啟不會重蹈我的覆轍,就算是我的悲傷,也會輕松許多的。”
我點頭,心中忽然想起了和阿啟的約定。
他說,各自考慮三天在做決斷,而今天已是第三天。
“小茜,等我一下。”
我急急忙忙地從背包里去出手機。
應當還來得及。
告訴阿啟,告訴我愛的人——我愛他,想和他在一起。永遠。
我撥通了阿啟的電話號碼。小茜坐在對面,擦著眼淚,向我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滴滴,滴滴。
電話中傳來的是忙音。
難不成,難不成,他也在給我打電話?
不會吧,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我掛斷電話,片刻后再次打了過去。
不再是忙音,幾聲等待音后,對方接聽了電話。
“怎么——這就久?”我問。
而電話那頭,傳來輕柔如歌的雨聲,以及阿啟那緩慢,而且略帶顫抖的嗓音。
“噓——聽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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