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仿佛成了一條分水嶺。
幾天之后,阿啟成了唱片公司的簽約作曲家。而我,則成了一名在再平凡不過的大四女生。
樂隊的演出仍在繼續,但每個團員都知道,這不過是我們最后的花火罷了。用不了多久久,“JerseyGirls”就將淪為明日黃花,漸漸被人們遺忘。
正因如此,每一場演出,姑娘們都全情投入、竭盡所能地表演著。但無論怎樣,演奏出的旋律都儼然變了味道——這不僅因為少了兩首重要的曲目,更大的原因,是人的心態發生了變化,就像在幽深的大海中掙扎,越是用力,便越發感到無力。
吃散伙飯的那天,是個風和日麗的晴日,一輪驕陽絲毫體會不到地上之人的離愁,如自以為是的正義使者一般,肆無忌憚地釋放著光和熱。
樂隊的女孩們,外加最后一日的專職音樂顧問兼特約曲作家兼樂隊吉祥物以及買水專員,六個人圍坐在學校附近的火鍋店,好似故意挑釁太陽的威望似的,對著滾燙的麻辣火鍋,吃得熱火朝天,氣氛遠沒有想象中的傷感。
那時,阿啟已決定靠做音樂為生,而我則在一家大型連鎖酒店覓得了職位,其他的女孩也都已基本確定了就業的方向——全都是與音樂無關的行業。
閑聊之間,大家談到了兒時的夢想。
有一個姑娘想做模特,有一個想做幼兒園老師,還有一個想做糕點師,最離譜的,要數想做驅魔人的那個女孩了,她在樂隊中負責節奏吉他,別看平時文文靜靜的,很少說話,其實內心重口味得很。
輪到我的時候,我托腮想了很久,卻發覺,自己過往的人生,幾乎都在心血來潮地做這做那,卻從未有時間閑下來,想一想自己真正的夢想。
我干脆把矛頭指向了一直低頭吃飯的阿啟。
他正忙著把油麥菜塞進嘴巴,怔了一下,才紅著臉說——夢想是做奧林匹克冠軍。
“是相撲項目嗎?”
一個心直口快的女孩立刻插嘴說道。
大家都哄笑起來,阿啟自己也一樣,但只有我留意到,他的笑容中,夾帶著幾分難言的苦澀。
一個月之后,大家各奔東西,依然在一起的,只有我和阿啟。
我們在市里不錯的地段一起租了房子。
那時,阿啟的版稅收入相當可觀——這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他寫的歌曲經過重新制作,由一名新晉的偶像明星演唱,而獲得了大賣。CD每賣一張,他便從中分一杯羹。就這樣,我們二人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
我從未完整聽過那首被新晉偶像演唱的版本,就算在音樂節目中,或是路邊的音像店門前偶然聽到,也會立刻調到其他頻道,或是匆匆走開。
我無法否認,在我心底深處的一角,一直躲藏著另一個我。她依然任性地認為,那是本該屬于她的歌曲,承載著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那首歌,只該由她一人演唱才對。
那種感覺,其實和看到心愛的男人同別的女人鬼混無異——當然,阿啟不可能做那種事情。無理取鬧的,只有心中那個不甘的我罷了。
我總在努力壓抑著她,可越壓抑,越能夠聽到她在耳邊氣勢咄咄地逼問:
你真的沒有過夢想嗎?
沒有,沒有。
我聽得到自己羸弱的回答,卻無法逃避每當無意之間哼唱出熟悉的旋律時,每當在電視中看到掌聲雷動的場景時,每當獨自一人的時候悄悄擦去眼淚時,心中流過的痛楚。
這種時候,阿啟是我唯一的安慰——他本人或許渾然不知,但他寬闊的肩膀,無論何時都能給我帶來無盡的希望。從某種角度而言,他已成為我的一部分,代替我去完成那些哪怕命懸一線也無法實現的夢想。
是的,他是我的戀人,也是我的神明;他是我的憧憬,也是我的工具。
我始終相信,如果有誰可以打破世俗的牢籠,在那條名為“不拘一格”的正途上傲然馳騁,這個人只會是阿啟。而我,只需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守在他的身旁,和他一同欣賞那片心馳神往的風景,就足以了。
很狡猾,對不對?
但很多時候,只有面對太多的無奈,才叫人不得不變得狡猾。
然而,我狡猾的伎倆,終究落空了。
因為,阿啟變了。他那無與倫比的才華,仿佛被遺落在早已遠去的校園時代。
自從大學畢業以后,就再沒有激動人心的作品誕生,沒有作品被唱片公司選用,版稅收入也自然日漸微薄。到后來,兩人的日常開銷,幾乎全要靠我在酒店工作的收入維持。
對于這種狀況——平心而論——并沒令我感到不滿。
兩人的生活,本就該兩人一起支撐才對——我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心態。況且,畢業兩年多來,我在工作上也算小有成就,幾經晉升后,已算爬到一個管理者的職級,薪水有了大幅提高,足以彌補阿啟收入上的落差。說起來,這很大程度上也要歸功于阿啟。正是他當初的成就,使我認識到自己才能上的不足,方才掉轉舵盤,在一條平凡人的航線上揚帆遠航。
我并無怨言,也很知足。
盡管如此,我和阿啟之間還是產生了沖突。
無法否認,沖突的責任,絕大部分源自我這一方。我經常把工作上累積的煩惱發泄到阿啟身上。唯一找得到的理由,只有他的不爭氣。我總是埋怨他不思進取,不懂拼搏,甚至還說過許多更難聽的話。
但并不是那樣的。真的不是。那只是我一時找來的借口而已。
我從未想要責怪他,即便他確實懶懶散散、不緊不慢、不溫不火,但那才是他,一直都是——甚至不妨說,正是他的從容不迫、舉重若輕,才是我為之傾心的源頭。倘若有一日,他也像我一樣,從早到晚忙個不停,我反倒無法接受了。
真正令我怨憤的,大概是這個是世界吧。
為什么——為什么那個墮入世俗,整日戴著假面具、說昧心的話、做昧心的事、隨波逐流的我,卻在職場上風生水起,扶搖直上。而那個始終如一、不違本心的阿啟卻只能一事無成?他不是我的神明嗎?他不是我的希望嗎?為何他會落得如此境地。大四那個悶熱的傍晚,我把與唱片公司簽約的機會交給他的時候,想要的并不是這樣的結果,時至今日,我想要的同樣不是這個結果。
我是有夢想的,我是有信念的。
我和心底的那個我大聲齊呼——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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