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說到“走”,她才意識到一個問題:門呢?
把空曠的房間三百六十度看了一圈,她吃驚地發現找不到門,只看到滿墻明晃晃的鏡面——全都是一模一樣的大鏡子,以恰到好處的弧面和環形的墻壁貼合,次第排列開來。當她把目光投向它們的時候,也就有無數個她自己從鏡子里茫然地向她張望著。這有些不對吧——她早該想到的,先前她明明是在一道筆直的走廊里、推開了一扇平整的門,才進到這個房間里來的。從邏輯上來講,這里不應該是這么一個圓形的大廳,它的門也不應該在她進來之后就消失不見……
除非,整個大廳也像那座噴泉一樣是有魔法的,這樣的話,它就不用遵守日常的邏輯了。只不過這樣一來,她的處境也就更不妙了:她成功地把自己困在了一個不可理喻的鏡子大廳里,而且還偏偏是趕在自己狀態這么差的時候。現在怎么辦?她深吸了一口氣。嗯,這些鏡子——它們當中會不會隱藏著什么出口呢?她想走到墻邊去看看,走著走著,卻有了一種怎么也走不到終點的感覺。好像隨著她往前走、墻面也在往后退。開什么玩笑,難道這個房間會長大嗎?難道她要在這里沒完沒了地走下去嗎?可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什么體力了,身上始終是冷的,頭腦也異乎尋常地麻木。當她冰涼的指尖終于碰到冰涼的玻璃鏡面時,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來干什么的了。一陣哈氣凝結在玻璃上,稍微返給她一點暖意,她這才想起來該怎么做:推呀,看能不能把這面鏡子像門一樣推開。
可惜推過之后,結論為“不能”。那么,也許應該試試往回拉?可是鏡子上沒有把手,很不方便拉動,她只能用手指摳住鏡子的邊緣用力往回扳。
還是沒用,看來這樣也不行。她靜靜地呆了兩秒鐘,一線希望又在心頭閃現:也許可以換一面鏡子試試?
但是,換了好幾面鏡子之后,她有點沒勇氣再去嘗試了。瞧瞧吧,這是一個多么遼闊的大廳(她現在感覺它真的是在長大,一開始她進來的時候,它肯定沒有這么大),墻上鑲嵌的大鏡子又那么多,她怎么可能一面一面地把它們都試過呢?
要不干脆算了吧,反正她體力不濟,何苦跟這些鏡子折騰?還不如索性什么都不做,在這里等人來救——如果她長時間不露面,肯定會有人意識到出了問題、然后來找她的。至于到底會是什么人來找到她,她不愿意多想,也不敢多想——因為那多半不是什么愉快的會面,說不定還是特別糟的:比如突然間“砰”的一聲巨響、大廳的門在魔力閃光中被推開了,然后一個高傲的身影如黑云壓境一般走進來,把她像在逃犯一樣捉拿歸案、從這里帶走。
她使勁搖了搖頭,好把腦海中這個畫面趕走。沒錯,她確實想離開這里,但她決對不想以這么被動的姿態離開。所以,重新考慮之后,她決定還是要再試下去。就算試到最后也找不到出口,她也是嘗試過了、努力過了,那種感覺會很不一樣的。
她提一提拖地的裙擺,邁步走到下一面鏡子前,抬手按住了它。隨后在這個寂靜的大廳里,除了她自己走動發出的聲音之外,她頭一次聽到了別的聲音——那是很難形容的一種聲音,如果實在要打比方,可以說是類似于一串串極小的鈴鐺搖動時“叮叮玲玲”的碎響,至于那鈴鐺是什么材質做成的,就沒有凡人能說清了。
她還能判斷出一點:聲音是從她手底下的鏡子中傳來的。她小心地看著它,把手收了回來。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像蜻蜓點水而后又飛去、惹得水面泛起漣漪——此刻她只能想到這個比喻,因為鏡面真的就和受到擾動的水面一樣,正在變得光影繚亂起來。她盯著它,眨了眨眼睛,然后注意到兩件事,一是這面鏡子顯然是被她推動了,現在好似一扇虛掩的門,露出一道黑黑的縫隙;此外就是鏡面的波動在漸漸止息,光與影都固定在了它們應該固定的位置上,唯一和先前不同的是,重新呈現在鏡中的映像不再是她的——她百分百確定那不是她。因為她看得分明:那是一個金發的背影。她知道事情又不對勁了,正常情況下,當一個人面對鏡子站著的時候,鏡中是不應該映出另外一個人的背影的。
接下來,事態好像還要朝著更糟的方向發展:那個背影轉過身來,面對著她;她的眼睛睜大了——不是說她一點都沒預料到鏡中人會轉身(在這個怪房間里什么都有可能發生,對此她已經有了一點基本的認識),她甚至還有一點預感到那個鏡中人的正臉可能不是特別賞心悅目的那種,一般的冒險故事或者驚悚小說里不都是這樣寫的嗎?所以她其實做好了迎接最壞前景的打算。但當鏡中臉赫然暴露在她眼前時,在感覺五雷轟頂之余,她還是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沒有預料到它可以觸目驚心到這種程度。
大廳里又恢復了沉寂,這大約就是那種“死一般的沉寂”。在這片沉寂中,本來絕對應該響起撕心裂肺的尖叫聲的(如果她是個愛尖叫的人的話)。但她偏偏是那種越到危急時刻越不作聲的人,所以她只是默默地站著,瞪著面前的鏡子——她的意志告訴她:快把頭轉開、結束這場視覺的酷刑。可是有一種什么東西,是比她的意志還要強有力的,鉗制著她,讓她的視線像膠結在鏡子上一樣,拔也拔不動。
然后這種禁錮的感覺忽然解除了,鏡中人伸手從自己臉上摘掉了什么,就像人們在假面舞會結束的時候摘掉面具。也許她摘掉的確實是一張面具,因為現在米拉貝爾看到鏡子里望著自己的,是一個最美好最溫和的少女,她的滿頭金發像春天的太陽一樣閃爍著暖人的光芒。回想一秒鐘之前的她、再看看現在的她,給人感覺就像剛沉入萬惡的深淵、馬上又高升到最圣潔的神山之巔。承受過這種巨大反差帶來的沖擊,米拉貝爾的心里仍然不是很踏實。她小心地打量著鏡子里的少女,注意到她是穿著鎧甲的,金光燦燦的鎧甲,完美地武裝著她,她腰間還佩著一把金碧輝煌的長劍。她也在看著米拉貝爾,用的是一種很悲憫的眼神。現在她隨手丟掉了那張面具,手好像要找個地方歇一歇,就搭到了劍柄上,另一只手則抬向眼前,似乎要撩開那里略微凌亂的發絲。但是米拉貝爾可不敢保證她到底要做什么,見識了她剛才那樣輕松的變臉,很難說她現在是不是準備再變一次,或者那把劍會不會“嗖”地一下出鞘、然后從鏡子里刺穿出來——那可不是好玩的。當然了,看她的面容,無論如何不像能做出那種事的人,不過在這間鏡子大廳里,什么時候都不能太大意。對了,還有件事別忘了——出口已經找到了。所以在鏡中少女來得及采取任何行動之前,米拉貝爾搶先對她禮貌地一點頭,表示告辭之意,然后一側身,把鏡子又推開些,從那道黑黑的門縫里擠了出去。
為了保險起見,跨過門檻之后,她立刻用胳膊肘一頂,把門關上了。其實這么做可能沒什么用——也許就在此刻,門那邊的少女武士已經從鏡子里跳了下來,就要把門推開來追她,或者人家干脆不用出鏡子,直接就能從門板上鉆出來,或者是她的寶劍會刺出來……想到這些,米拉貝爾覺得還是不要在門口耽擱、趕快走開比較好。
但是她擔心的那些事都沒有發生。匆匆走開幾步之后,她倒是意識到一個新問題:這個地方怎么這么黑?剛從燈火通明的大廳出來,眼睛在這里都不適應了,一時什么也看不清。摸黑亂走可能不好,要不先等等?于是她站住了,在幽暗中把眼睛睜得大大的,過了一兩分鐘才漸漸恢復了辨識能力——嗯,這里好像不是她來時走過的那個走廊。前方不是閃動著一點微光么?那應該是墻上的一盞油燈。孤單的油燈,淡淡地照出一段樓梯。她約略看出自己正站在一個窄小的平臺上,再往前走兩步就會踩到第一級臺階。這可是一段往下走的樓梯,如果剛才沒有及時停下,盲目地大步前進,現在她肯定早就從樓梯上滾下去了吧。
避免了這樣一幕悲劇,按說她應該感到欣慰和慶幸。可是她的心情并沒有因此輕松多少。她本以為找到出口就是擺脫困境的第一步,沒想到離開了鏡子大廳,又到了這么一個黑咕隆咚的樓梯間。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現象,可能是因為大廳有多個出口、分別通往不同的地方吧。而她顯然是又一次開錯了門。回頭望望那扇門,它仍然緊閉著。她當然不可能再回去了,又不能在這里原地不動,所以,只有往前走……往前走,她看著腳下的樓梯,嗓子里咽了一下,它會通向哪里呀?真的一點也看不出來。
但是她必須走。好吧,她咬咬嘴唇,邁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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