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卡斯沃倫把伊維希安帶回塔拉之前的很多天,還是在狄韋德那個花園宴會的夜晚,米拉貝爾就從一眼泉池里看到了那輛黑色狼群拉著的、風一樣疾馳的雪橇。
當然,它只是在她眼前的水面上一閃而過,猶如飄忽不定的蜃景。她并沒有來得及辨認出什么。她甚至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什么。此刻她主要的心思都在于驚嘆:城堡里居然有這么特別的噴泉,而且還是室內的。
她完全是無意中走進這個有噴泉的房間的──從花園逃開以后,她不辨方向地一口氣跑下去,模糊知道自己是沖進了城堡,又“噔噔噔”上了好多樓梯。但是要去哪里呢?似乎沒有明確目標。也許下意識里,她是想回到二層那個臥房去休息一下吧?截至目前為止,除了大廳和廚房,整座城堡里她比較熟悉的就只有那間臥房了。按說出于自尊的考慮,她不應該想要回到那里去的。可是身體似乎有它自己的打算──她感覺越來越累、只想休息,仿佛過去一兩天里所有的疲憊全都積攢到這一刻爆發出來了,額頭上也直冒冷汗。
她用手背在腦門上擦了一下,抬起眼簾。自己這是到哪里了?這個地方不是她所知道的二層。也許她一不留神,多跑了一段樓梯,沖到三層來了?
她停住了腳步,實在多一步都邁不動了。更讓她不安的是,她還隱隱地感到一陣腹痛。
這可不是很妙。
站在走廊里,她右手邊的墻上依次排列著很多門。她蹭到離自己最近的一扇門前,不太有把握地推了它一下。也許門那邊是個可以休息的房間呢?
不過,關于“開門”這件事,她其實也是有點心理障礙的——好像她總能打開各種陌生的門。想想塔拉的密室、黑曜石城堡的書房……現在這扇門又是這樣,在她手下緩緩地開啟了。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具有什么能力,專門擅長開門的,而且凈是那些不該開的門。但愿不是真有這么一回事。對了,現在她也希望這扇門里不要又有什么不該看到的東西。
這個心愿倒像是實現了——門那邊是一間空蕩蕩的大房間,還亮堂堂的,光源是天花板上懸吊的一盞水晶燈,上面的蠟燭多得一眼望去數不清,都在靜靜地燃著。然后她注意到的就是房間正中心那座玲瓏的噴泉,再然后,就是這個房間是圓形的,墻壁上鑲嵌的全是鏡子,每一面鏡子都有一扇門大小,燭火的光明和泉水的晶瑩在鏡中交相輝映。嗯,就這些了。可看的東西都這樣少,自然也就沒有什么不該看的東西。不過這里顯然也沒有什么適合休息的地方,除非到噴泉的池子邊沿上坐一坐。
她本來是不想去的,那個邊沿只是窄窄的一圈石臺,硬梆梆的不一定舒服,應該還很涼。也許她還是把門一關、轉身走掉比較好。可是……那個噴泉。她又多看了它一眼。奇怪哦,它在噴水,卻為什么聽不到嘩嘩的水聲呢?是不是因為隔得比較遠,所以聽不清?那就走近些。可是這一走,她才越發感到房間里是多么靜,就連最輕的腳步聲都顯得很吵。她一直走到噴泉邊,望著水花像鉆石一樣紛紛墜落,消融在墨玉色的池水里,然后她在池邊蹲下來、側耳傾聽,卻還是一點水聲也聽不到。
為什么會是這樣呢?她迷惑地望著水面,那個雪橇疾馳的幻影就是這個時候在水上一閃而過的。她眨了眨眼睛,疑問又多了一重。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什么了嗎?這到底是什么噴泉啊?水落無聲又讓人眼花。好吧,也許眼花不能怨噴泉,真的是她自己身體虛弱才眼花的。可是水落無聲呢?她有點出神地一手托住下巴,仔細想著:她不是很了解噴泉的構造這方面的事情,印象里只記得噴泉一般都是修筑在平地上的,地下好像還要有蓄水池。而這個噴泉卻在室內,而且這里最少是三樓,或許你可以說這是某種特殊的工程學設計,但是,靜默的水花這種現象,卻不像是“工程學設計”能解釋得通的。
也許只能用魔法來解釋。就她所看到的,這座城堡顯然不是一個平淡無奇的地方。比如,它的花園里不是還居住著小仙子那樣的魔法生靈嗎?晚宴上的璀璨天幕不也是用魔法織成的嗎?而且說一千道一萬,別忘了這座城堡屬于誰……好了好了,關于這一點,還是不想為妙,總之這座城堡肯定和魔法是有關聯的,這個噴泉也很有可能是一個魔法噴泉。
嗯,魔法噴泉,水珠沉靜地起舞、又悠然地回落……她是不是聽說過這樣的東西?也許是在某本書里看到的?對,好像上古的時候,當魔法還沒有從瑪比諾大陸消退之時,這塊土地上散布著很多神奇的泉眼,它們的泉水清瑩剔透,始終靜默,哪怕涌動時也無聲無息。然而這泉水的不語中卻能透露真諦:若你向泉水凝望,它就會為你揭示過去、現在、未來與你有關的部分真相,或是讓你看到自己真實的心意。所以人們把這些泉水叫作“靈犀泉”。
現在我看到的這個,會是靈犀泉嗎?米拉貝爾想。據說隨著時世的變遷,絕大多數靈犀泉都漸漸干涸了。極少留存下來的,也鮮為人知。眼前這座噴泉,會不會是那些古老的泉眼當中幸存的一個,被人用魔法轉移到這里加以保藏的呢?
她有點羨慕地望著它。感覺里又多了幾分親切——從悠遠的過去遺留下來的魔法事物,對她來說總像是一位老朋友。如果你真的是靈犀泉,你能讓我看到什么呢?她在心里悄悄地問。對了,剛才水面上那個倏忽而去的幻影?那會是和我有關的什么真相嗎?不過靈犀泉有這點小小的不便,那就是它展現的真相不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都是不按次序來的,所以你也不知道你看到的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何況剛才水面上那個圖景消失得太快,她都根本沒看清是什么,所以再多想也無益,還是換點別的想想吧。
她有點蹲不住了,就改成了跪坐在地上,地板是鋪著雜色大理石的,很涼,可是她不愿意離開靈犀泉。它像一個沉默的伙伴,和它相對無言,卻也心安。換到任何一個別的地方,被封存在這樣絕對的靜默里,都會讓她感到寂寞,可是在這里,守著這好像有生命的泉水,她只會慢慢忘掉寂寞那種愁苦的感覺。
是的,愁苦。寂寞本身也許沒有什么,可是當你有滿心的話,卻不知道能說給誰聽,那樣的時候,你就會因為寂寞而愁苦了。如果有一個真心人,能夠聽你說出你想說的所有真心話,那該讓人多么舒暢。但是別忘了有一首歌里是怎么唱的:“一生尋覓真心人,未曾得見。”瞧見了吧,一生都不一定能找到,所以有時候我們也只好獨自沉默了。
現在則有了泉水和她一起沉默,而且還像是蠻有默契的沉默,心領神會的沉默,于是沉默也漸漸變成了一件愉快的事。隨著她心頭那種無形的負擔減輕、心緒復歸平穩,泉水的涌流也減慢了,和緩了,好像它也要隨她的心一起小憩。終于,泉涌完全停了下來,水面再沒有一絲細紋,平滑猶如琉璃。哦,有一個故事不是說么,在很久以前一個春天的夜晚,月明如晝,也是在這樣一眼靜謐的靈犀泉邊,女神望著天上的圓月和它水中的倒影,不知道它們哪一個更可愛,“如果我也有兩個女兒,一個像天上的月亮,一個像水中的月亮,那該有多好,”她默默地想著,閉上了眼睛。然后在月華的純白和泉心的深碧相會的地方,就有一抹淡彩的光輝彌漫開來。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兩個輕盈如氣泡一樣的少女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她們兩個長得多么像,真的就如天上明月和水中明月,她們的心思也彼此默契,總能理解對方的想法。后來,根據游吟詩人的歌謠里所說的,這一對生自月光和泉水的姐妹,分別成為了峽谷精靈和綠林精靈部族的祖先。
米拉貝爾很羨慕她們。在這么大的一個世界上,不知道有沒有一個人能和我形影相隨、心心相映呢?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靈犀泉,都說你能展現真相,我的這個問題你有答案嗎?
她低頭向水面望去,看見的卻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一個淡淡的、別人的容顏。她吃了一驚,第一反應是回過頭去,不,身后沒有人,水面上那不是誰的倒影。那是她剛提了問題之后,靈犀泉給她做出的回答。
可她還是使勁搖了搖頭。靈犀泉是不是回答錯了?她想要看到的是自己的知心人。可它給她看的這是什么呀?這明明是世界上最最倒霉、最最討厭的人。這明明是安古斯。
對吧,從這個影影綽綽的畫面上來看,那不是他亂七八糟的黑頭發嗎?那不是他不懷好意的藍眼睛嗎?那不是他無聊的招風耳朵嗎?總而言之,那不就是他嗎?她生氣地、使勁地對著水面吹了一口氣,好像吹皺了一塊質地精細的絲巾。好了,太好了,等到水面再度平靜下來的時候,上面那個不該有的面影沒有了,泉水好像總算懂事了一點,規規矩矩地映出了她的容顏。
騙鬼去吧。說他是我的知心人?鬼才相信。他能知我的心?米拉貝爾撇撇嘴。我跟誰知心也不會跟他!她的倒影也在跟著撇嘴。瞧見沒有,她對著自己的倒影說,他所知道的你僅僅是你這么一個外表,多么長的頭發、多么綠的眼睛、臉部的還有其他地方的輪廓如何如何,可是拜托,他總是會忘了這個胸膛里還跳著一顆心、頭部的里面還有一個腦子,然后你就只能平白無故地充當起一個“以色事人”的角色。
所以,靈犀泉,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么會把他當成我的知心人推出來。我也不跟你計較了,好嗎?只當是因為世風日下,你這個靈犀泉也出故障了,可以嗎?哦,對了,說不定還是因為你是在他的城堡里,他對你做了什么手腳、讓你只能按照他的授意去歪曲真相呢,這也有可能哦。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突然覺得繼續待在這里會不安全。誰知道他有沒有在通過泉水監視她呢?還是趕快離開這里比較好。跪了這么半天,腿都麻了,休息的目的簡直是一點都沒達到。好不容易站起來以后,她感到自己頭更暈、眼更花了。更讓她不安的是,那種隱隱的腹痛不僅沒有消退,反而還有愈來愈厲害的趨勢。
看來她必須離開這個房間了,而且要趕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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