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晚安那座城（一）

　　晚安那座城（上）

　　一：

　　林清和在遇見葉寒之前剛和橙說了再見。

　　那時天下著雨，橙打著一把青綠色的小傘，站在雨滴飛濺的香樟樹下，對著風(fēng)雨里濕透了的林清和說：“清和，不要再繼續(xù)了好嗎？你會留在南方，而我終究會回北方去的，不會有結(jié)果的。放手吧。”

　　說完橙就轉(zhuǎn)身離去了，遠(yuǎn)去的背影沒有留給林清和任何希望。

　　林清和獨(dú)自站在雨水里，雨滴從頭頂發(fā)梢間不斷滑下臉頰。他看著橙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感到身體在雨水里逐漸沉重粘稠，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從心底里海浪般地涌出，襲擊著他的身體。

　　二：

　　之后林清和便遇到了葉寒，這個同樣是來自北方的女孩。

　　那天的天色令人憂愁，林清和還坐在教室里的時候，就透過玻璃窗戶注意到天空被陰云籠罩了。他目光有些凝固，外面灑落的雨線讓他感覺似曾相識，卻又憂愁萬分。

　　他又想起橙了。然而黃卻早已在六月份的時候回北方去了。

　　一直等到下課鈴聲在空氣中傳響，林清和才從這飄渺的思緒之中抽身而出。他收拾起了書本走出研究生上課的教室，打開了傘走在被雨水打濕的路上。

　　風(fēng)吹得有些冷，林清和能夠感覺到寒冷的到來。他到達(dá)公交車站的時候風(fēng)吹得更緊，叫他不得不從包里把圍巾掏出來圍上。一條淺黃帶嫩綠的圍巾，他記得這還是橙送給他的。

　　“往里走，往里走……”公交車司機(jī)不斷吆喝，林清和費(fèi)了很大的勁才在擁擠的人群中擠上車，并且很幸運(yùn)地在車上找到了一個座位。

　　車子開動了起來。這時林清和注意到了葉寒，在這滿滿的一車廂人里面。

　　葉寒穿著一件黑藍(lán)色的長風(fēng)衣，戴著一頂黑白色的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讓人看不清她到底長什么樣子。只能看尖而白皙的下巴以及兩頰垂下的兩縷卷發(fā)。

　　林清和幾乎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她。因?yàn)樗椭車瞬灰粯印?/p>

　　那時她身邊還站著幾個初中女孩，她們在她身邊大聲說著笑。而車子在經(jīng)過拐歪處的時候她們身體傾斜就壓到了她的身上。可是她的什么的也沒說，林清和看到她帽檐下的半張臉凝固著，嘴巴微抿起來。

　　她應(yīng)該是受到委屈了。林清和心里這樣想。

　　之后公交車停下的一站下去了很多人，也空出了很多座位。林清和注意到她動了起來，走向了公交車的后車廂去了。他跟了上去，不由自主的。

　　“你是不是不開心了，遇到什么委屈了嗎？”

　　林清和坐在她身邊，看著她輕聲地說。然后他便看到了她猛然抬起來的臉，一張很白很干凈的臉。她凝視著林清和，用一種警惕而又不安的目光。這個時間延續(xù)了很長，長到讓林清和都感覺到心緊起來了。

　　然而在它停止的那一刻，女孩卻抱住了林清和，抱著他哭了。

　　三：

　　下車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云朵移開閃光的月亮便顯露了出來。照耀著積水的地面，反射出濕漉漉的光芒。

　　在公交車的終點(diǎn)站，林清和帶葉寒下了車。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知道了葉寒的遭遇。

　　她一個人來到南方旅行，卻不幸的手機(jī)錢包全丟了。她慌亂極了不知所措，只能漫無目的在這座南方城市里游蕩，并隨著公交車到處跑動。她在公交車上哭著對林清和說完了一切，并且還將身份證拿出了給林清和看，以證明自己說的是實(shí)話。

　　只是她沒有注意到的是，林清和在看到她身份證上的地址的時候，眼神里漫出了一抹憂傷。又是北方，又是那座城市。

　　“餓不餓，我先帶你吃點(diǎn)東西好不好？”站在濕滑滑的街道上，林清和低頭看著葉寒，聲音溫和無比。他還是決定幫助了這個女孩，這個來自北方的那座城市的女孩。

　　“嗯。”月光下葉寒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時她用一種凝聚起來的認(rèn)真目光看著林清和。

　　“慢點(diǎn)吃，慢點(diǎn)吃，別囁著。”幾分鐘之后。飯店里林清和看著對面葉寒，不斷輕聲囑咐。他再一次見識到了北方的女孩吃飯的爽快，絲毫沒有優(yōu)雅可言。

　　何況對面的葉寒吃了一碗又一碗，林清和在想她真的已經(jīng)餓了很久了吧。

　　“哇，我終于吃飽了，好開心啊。”

　　咕嚕咕嚕喝干凈一碗湯之后，這個女孩終于笑了出來。大張的嘴巴皓齒在燈光下閃亮無比。林清和也終于察覺到了這個女孩毫無疑問的吃貨，還是吃飽就開心的那種。

　　四：

　　“喂喂，你到底要幫我買多少東西啊？這么多車上能吃完嗎？”火車站超市里葉寒裝出無奈的語氣，臉上卻掛著漫漫的笑容。

　　林清和沒有答話。在他注意到這個女孩并且知曉了她來南方的遭遇后，他就決定幫她了。幫她回到那座他也聽了無數(shù)遍的，但是卻從來沒去過的城市里去。這樣的話他也會安心好多吧。

　　所以在女孩吃飽了之后，他就跟她一起來到了火車站，幫她買了回北方的火車票。幸好她的身份證沒有丟掉，不然林清和只能帶她去找警察了。

　　“這么晚了你還不回去嗎？你們宿舍晚上會不會查寢啊？還有，還有你們學(xué)校怎樣啊，我還沒有去看過呢，話說我本來還打算去看看的呢。”

　　肯德基超市里女孩抱著林清和給她買的一大包零食，笑嘻嘻地看著林清和。

　　“研究生不查寢，而且我也不住校，我住在外面。”林清和努力回答她的奇怪問題，目光卻在四處游移，看著肯德基店里墻上的鐘表又瞥向了窗外的世界。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十二點(diǎn)了。他給女孩買的票是晚上兩點(diǎn)鐘的，去那座城市只有晚上兩點(diǎn)鐘的票。他想他還不能離開，他見到過這個女孩的哭泣，現(xiàn)在他是這個女孩唯一的依靠。

　　“啊，你住在外面啊。真好啊。我們住校還要查寢呢，來之前我還特地請了假呢……你在看什么，你怎么都不理我啊。”女孩把零食往桌上一壓，整個人就朝林清和靠了過來。那臉頰邊的兩縷卷曲的頭發(fā)都觸到了林清和的臉上，讓林清和感到癢癢的。

　　他看著這個近在咫尺的女孩，身體一動不敢動，最后張張嘴說：“你，你想干什么？”

　　“哈哈哈哈，你也這么害羞啊。”女孩身子坐了回去，朝著林清和壞笑了起來。笑容讓林清和感到熟悉又陌生。

　　五：

　　葉寒終于還是走了。回到屬于她的北方城市去了。

　　那天晚上林清和在火車站的肯德基一直陪她到午夜兩點(diǎn)。送她進(jìn)候車室的時候她不斷地朝著林清和揮手，眼里帶著如同月光般閃爍的東西。

　　林清和站在車站外揮手回應(yīng)她，身心在漸漸的放松也在沉重起來。他看著女孩消失在人潮中的身影，又忽然想起了之前橙遠(yuǎn)去的背影。她們都是去往同一座城市，那座遙遠(yuǎn)在北方的城市。

　　葉寒走后，林清和又回到了肯德基里面，看到滴答滴答行走的時鐘一直到天亮。

　　兩天之后，長久未響過的手機(jī)響了起來。那時林清和還在窗戶下看書，電話屏幕就猛然亮起，發(fā)出聲音了。

　　是那座城市，是那座城市的電話號碼。林清和看著手機(jī)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感覺一陣的熟悉。然后在這熟悉中他也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身體在凝固。

　　他盯著手機(jī)屏幕看了很久，最后終于還是按了接收鍵。

　　“啦啦，是我啦。林妹妹你還記得我嗎？”電話傳出的聲音歡快得讓林清和一陣無語，卻又緩慢扯開嘴角無聲笑了起來。電話是葉寒打來的，那個女孩。之前在肯德基店里的時候，她就用以防不測作為理由要到了林清和的所有聯(lián)系方式。

　　此外，她還幫林清和取了個外號叫林妹妹，說他總是一臉憂愁似的。

　　“嗯，我還記得。你現(xiàn)在到家了吧？”林清和言語輕輕淡淡，感覺不出剛才還在笑。他想起之前也曾和那座城市的某個女孩打過電話，這里面真的有一種令人淡淡憂傷的又無法言喻的東西啊。

　　“恩恩，到家了。”女孩回應(yīng)說，又笑了起來，“哈哈，話說你給我買的零食還真多，現(xiàn)在還剩下好多呢。我想我還要花好長時間才能吃完呢。”

　　六：

　　“你在干嘛？”林清和打開微信就看到了這條信息，接受時間剛好是在十一點(diǎn)，還是葉寒發(fā)來的。她已經(jīng)連續(xù)連續(xù)兩個月晚上要發(fā)這么一句話過來了。

　　先是問你在干嘛，然后林清和回答她說正在做的事情之后，她就糾纏著林清和一直說話。說林清和正在做著的，或是說她白天遇到一只可愛貓咪，或者是吃了好多零食之類的事情。

　　總之林清和感覺她就像是一個話癆，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吐不完的口水。每天晚上十一點(diǎn)左右就要發(fā)信息過來，跟林清和扯這個扯那個。

　　“我在看書啊。”林清和有些無奈，手指卻還是在手機(jī)鍵盤上牽動起來。

　　“哦，又是看書啊。”葉寒發(fā)來了一個起司貓的動態(tài)圖片，在屏幕上張開嘴巴笑了起來，“林妹妹就是愛好讀書，看的什么書啊，能不能給我這樣的小白丁說說啊？”

　　“《楚辭?山鬼》，屈原寫的。”

　　“哇，屈原寫的楚辭。聽起來好高端啊，我百度百度看看。”屏幕彈出了這么一段話，又帶了一個起司貓跑步的可愛表情。

　　林清和放下了手機(jī)繼續(xù)看書，他知道葉寒又得花時間去百度學(xué)習(xí)了。她大學(xué)學(xué)的專業(yè)屬于理科，跟林清和學(xué)的文學(xué)完全不搭調(diào)。《楚辭?山鬼》都不知道她聽沒聽過。

　　“哈，我知道了。我知道《楚辭?山鬼》了。”十幾分鐘后手機(jī)屏又亮了起來，葉寒終于百度腦補(bǔ)完文學(xué)知識了，“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山鬼好漂亮啊。”

　　“嗯，很漂亮。”林清和回應(yīng)。

　　“可是讀完了我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憂傷，山鬼好像被困在山里不能出去。像【余處幽篁兮終見天，路險難兮獨(dú)后來】這句，還有【風(fēng)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這句，讀起來都挺憂傷的。”

　　“嗯，是啊。挺憂傷的。”

　　林清和盯著手機(jī)屏幕，目光凝聚起來。葉寒說的不錯，這兩句是挺憂傷的。因?yàn)樯焦肀焕г谏嚼镆姴坏叫膼鄣娜耍瑑扇朔指魞傻兀荒芡酵降乃寄畎　?/p>

　　“你早點(diǎn)睡，我睡了。”林清和敲出了這么一句話，合上書本便上了床。他感覺到一陣莫名的疲憊和憂傷。時間過去了這么久，他卻還和那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有聯(lián)系。

　　“怎么就睡了啊，喂喂。”手機(jī)屏幕還在不斷彈出葉寒發(fā)過來的信息，“今天怎么睡得這么早啊。”“林妹妹，林官人……”“睡了也說句晚安啊。”“喂喂。”“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