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蘇邵陽說，我們是去逃命的。

回學校的時候，我發現蘇邵陽一直在咳嗽，我卻絲毫沒有生病的征兆。聽人說，壞人身上有一種抗體，天生就能抵御疾病。

反正我算不上什么好人吧。

為什么。

因為我嫉妒。

蘇邵陽一直在擦鼻涕，邊擦邊附和著咳嗽幾聲。我歪著頭看他，覺得他病怏怏的樣子很陌生。

蘇邵陽，我不能再等了。

嗯？

我要走了，住在我心里的藍色蝴蝶，它患了絕癥，已經時日無多了。

醫生說我的病要一段時間才會好了。

那我等你的病好了我再走。

嗯。

但你要快點好，不然我就不等你了。

嗯。

我開始準備離開的行李，把它們裝在一個塑料的編制袋里，再把袋子藏在床底下。我要讓這一切都在秘密中進行，不能在走之前出現任何的問題。但蘇邵陽的病卻老是不見好，我有時候看他吃很多很多的藥，那些白色的藥片從他的喉嚨里滾下去。他一邊吃一邊咳嗽，幾滴吐沫掉在我臉上。

許初一。我怕是不會好了。蘇邵陽有些惆悵。

胡說。

我外婆說，我一定是沾到什么病魔了，我外公就是病魔纏身才死的。

你外婆胡說，我帶你去北方治病。

好。蘇邵陽點頭，可是我沒有錢。

我有錢。

那我跟你一起走。

嗯。但你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也不準告訴你外婆。

好。

我跟蘇邵陽約好了放學就回家收拾東西，第二天在學校背后的小山坡集合。

把你能帶的東西都帶上，我們要去很遠的地方。我囑咐他。

回家后我沒有吃飯就鉆進了房間，把塞在床底下的袋子拖出來，我覺得它太重了，于是又扯出幾件衣服丟在床上。門外許老師跟母親正在說話。

這孩子越來越不像話了。許老師說。

她還小。母親反駁。

你不要老拿這個理由來搪塞我，薇薇比她還小，就要比她懂事。許老師頭也不抬的說。

一一是你的女兒，這是你永遠都改變不了的事實。母親咬牙切齒。

許老師像光天化日下偷東西被逮到的小偷一樣，漲紅了臉，張了張口卻始終一言未發。

而母親，嘴角卻掛著某種刻薄的勝利般的笑容，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笑容逐漸的消遁，一點點的悲涼起來。

我時常聽到他們的爭執，然而不管是什么樣的形式和場合，最終的局面都會變得一模一樣。

他們日日以傷到對方為目的，又焉知不是，日日都在自傷。

瞬間寂靜。龐大的，令人不安的寂靜中。許憶薇來敲門。

姐姐。她叫我。我想進去找你。

我把袋子重新推回床底，又把床上的衣服快速的卷起來丟回衣柜。然后走過去開門。

許憶薇似乎哭過，她抱著最愛的小熊，眼睛紅紅的站在門口。

進來吧。我拉她的手。

她任由我拉著，一言不發。

我拉她到床邊坐下，看著她。

你怎么了。我說。

他們又吵架了。她低著頭說。

我知道。

媽媽是不是不喜歡我。她似乎是下定決心一般，抬頭看我的眼睛。

怎么會。我避開，不愿意看她。

一定是的，我知道的。她又說，她不喜歡我，你也不喜歡我。

沒有。我搖頭，我沒有不喜歡你。

她沒有再說話，想了想，然后把手里的小熊遞給我。

姐姐，那我把我最愛的小熊送給你，你不要討厭我。

我伸手收下，我知道只有這樣，她才會以為她的姐姐，永遠不會討厭她。

許憶薇在我的床上睡著了，手還緊緊的抓住我。半夜，我推開她的手，摸到門外，趴在地上把藏在柜子底的硬幣全部拿出來?？焖倥芑胤块g把它們塞在書包里。

早上我故意起早了兩個小時，等母親送許憶薇去了學校，許老師也離開家時，我才拖著床底的袋子小心的出門，跑到事先約好的地方去等蘇邵陽。走之前我看到許憶薇的小熊孤零零的躺在床腳，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帶走它。

蘇邵陽沒有按時來，我等了很久，才看到他慢吞吞的走來，背上只背了一個很小的包，塞得鼓鼓的，不知道裝了些什么。

他沖著我招手，然后不緊不慢的走到我旁邊來，看見我腳邊的東西張大了嘴巴。

許初一。我們這是去逃命，你帶這么多東西怎么走。他撇撇嘴，與我玩笑。

這些東西必須要帶走的，還有，誰說我們這是逃命。我又說，你把你的書包拿過來給我看。

蘇邵陽把書包遞給我，我打開，里面只裝了兩件衣服，還有一大罐糖紙折的蝴蝶。

我看他一眼，然后把罐子拿出來。他似乎看出我的企圖，咋咋呼呼的奪回去，就跟這罐紙折蝴蝶是他的命一樣。

許初一，我一定要帶著它的。他說。

這個沒用，不要帶在身上，把你的包拿來裝我的東西。

不行，這個一定要帶著。蘇邵陽一臉倔強。

好吧，那我們把它埋在樹根下，等我們把你的病治好了，再回來拿。

他猶豫了好一會，才終于點頭答應。

那好吧。我去挖個坑，我們把它埋起來。

我點頭。記得做個標記。

我們怎么去北方。整理好東西后，蘇邵陽問我。

去省城，我知道有個火車站有車到北方。

可我們怎樣去省城。

學校里的車今天晚上要去省城，我們提前藏在車里，不要讓人發現就行了。

我跟蘇邵陽躲在學校的車里，車上堆著一些雜貨，車頂繃著一頂灰色的厚厚的帳篷。車廂里太沉悶，蘇邵陽還生著病，忍不住在車里咳嗽。我的一只手緊緊的捂住他的嘴，生怕他的聲音太大了。

半夜的時候他躺在我旁邊睡著了。我心里卻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毫無睡意。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出走，它源于我內心那只藍色蝴蝶的疼痛。

它一點一點的撕裂著傷口，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