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九

　　30

　　故事發(fā)生在一個偏遠的村莊，就像是一路途徑的那些小村莊一樣。村莊中的人們按著時節(jié)的規(guī)律，勞作著，休息著。在小村莊擁有的那片麥田里，有一個人們精心編扎的稻草人。稻草人作得很精致，人們用破舊的碎布為他拼成了一件花襯衫和一條花褲子。人們總是開玩笑，說起村頭的誰誰誰又在晚上偷莊稼的時候被呆立的稻草人嚇得半死，只能說這個稻草人實在做得太逼真了。頭上一頂歪斜的草帽，人卻筆直的站著，肩膀厚實得像個常年勞動的漢子，衣服經(jīng)過風吹雨打時不時會破舊，但也總有人家折騰出一些破布和孩子們的衣服來，為他重新做上量身的衣褲。時間過得久了，人們便愈來愈覺得離不開這樣一個沒有生命的稻草人了。他也像是這個小村莊中的一員，感受著春夏秋冬的變化，經(jīng)歷著生老病死的更迭。盡管人們走夜路時仍會被他嚇到，但每個人仍舊樂意在這一片田地里站著這樣一個守望的稻草人。

　　事情發(fā)生在一年的末尾，大部分的農(nóng)戶都收好了莊稼，結(jié)束了一年的辛苦勞作。透支的土壤也終于有了休息的機會，舒展著虛弱身軀陷入昏沉的長眠。一切似乎都像往年一樣，人們開始準備一年中不多的休息，準備在跨過年關(guān)的時候喝得微醺，搖搖晃晃地看著自己擁有的一切。其實所有的擁有也不過是一頭年老體衰的耕牛，豬欄里滿身肥膘的公豬和母豬，茅草屋低矮的棚子和房頂。一切都簡陋著，簡陋到實在找不出更多的言語來描述他們的擁有。

　　但所有人都滿足著，這就是對生活的態(tài)度，而不是生活對他們的態(tài)度。

　　一日清晨，一個農(nóng)夫挑著著擔子在衰頹的麥田中瞎逛，想找些干枯的草禾回家生火取暖。他哼著小曲踩在僵硬的泥土上，走過稻草人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有些不對，空氣中像是有些血液的腥味。起初，農(nóng)夫并沒有放在心上，在這種小村莊里殺一只雞屠一只狗都是尋常不過的事情，便哼著小曲兒一路向前走。直到他突然想起或許有什么殘剩的臟器可以撿回去喂豬，便又原路折回。而他面前的并沒有什么可以當作一點兒小便宜的臟器，有的只是那個稻草人脖頸上血跡斑駁的頭顱。

　　他的眼中突然填滿了恐慌，五官極度扭曲著。常年過著平淡日子的農(nóng)夫哪里受得了這個，當即就一邊怪叫著一邊跑回了村里。

　　村民很快聚集起來，村干部忙著安撫村民不安的情緒。

　　警察經(jīng)過了一段辛苦的奔波和尋找才找到了這個偏僻的地方，稻草人脖頸上的頭顱是經(jīng)由鈍器斬下，也就是說并不是一下子割下來，而是用銹鈍的斧子或者別的什么東西，一下接著一下砸斷了死者的脖頸，然后才把頭顱的和軀體分離開來。血跡站滿了稻草人換上的新裝，大概是村里的人家為它編織的新衣吧，就這樣變成了一件人命案的證據(jù)。

　　偏遠的小村莊里發(fā)生這樣的事，無論是誰都覺得萬般棘手。警方做了基本的調(diào)查，仍然是沒有什么頭緒。衣服上的血跡檢測出來全部屬于被害人，即便是那顆血淋林的頭顱上也沒有檢測到兇手的指紋或者其他信息，一切就這樣陷入了尷尬的境地。村民不安著揣測著，警方努力到最后卻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身無能為力。

　　一天很快過去，每個人睡在坎坷難行的夢境里。那個發(fā)現(xiàn)的人更是陷入了思維的混亂，回到家后便開始瘋言瘋語，人們都知道他已經(jīng)瘋掉了。這樣的事情無論是誰第第一個發(fā)現(xiàn)，大概都會在內(nèi)心受到極大的沖擊吧，這種沖擊不像是平日里突發(fā)的憤怒或悲傷，它像一種劇烈的毒液，以最快的速度腐蝕著一個人的防線，然后把一個人的內(nèi)里變成一片蒼白的慘淡。

　　一天就在所有人的不安和惶恐中結(jié)束了，警方只好暫且在村莊中住下。可是第二天一早，悲劇又發(fā)生了。來報信兒的是兩個在縣里上高中的少年，因為好奇，所以趁著大清早兒偷偷摸摸地跑到稻草人那兒，想看看究竟是怎樣一種景象。這不去還好，一去卻發(fā)現(xiàn)稻草人的脖頸上又有一顆頭顱，黏膩的血液還不停地滴落著。死者的雙眼睜得滾圓，就像是生前受到極大的驚嚇。警方很快就趕到了現(xiàn)場，視野中是往常一樣平靜的麥田，但麥田的中心卻是極大的恐怖和驚懼。一些基本的偵察工作快速展開，這也是警方能做的不多事情了。基本的情況很快搜集到一起，沒有目擊者也沒有任何證據(jù)，現(xiàn)場只有死者的血跡，沒有指紋，甚至這些田地中連一個陌生的腳印都沒有。一切都現(xiàn)在停滯不前的僵局中，但恐怖卻仍在延續(xù)，接下來又出現(xiàn)了四名死者，加上之前的兩位一共是六位，現(xiàn)場基本相同，都是被鈍器割下的頭顱放置在稻草人的脖頸上，然后再戴上稻草人的草帽。直到第七天，警方才終于送了一口氣，因為這天沒有死者出現(xiàn)。但擺在眼前的仍然是一片未知，沒有死者的信息也沒有兇手的蹤跡。這明顯會成為一個懸案。

　　警方在煎熬的同時，村子里卻傳播開一種流言，大概是說是這個稻草人，日久天長地成了精，有了自己的生命，現(xiàn)在之所以有人不斷離奇的死亡，是因為年關(guān)將近，稻草人也需要些微薄的獻祭。這種說法從村中頗有見識的老人那里傳出來，一開始相信的人少，便只覺得人老了變的迷信愚昧了，但日子久了，這種說法便開始深入人心。人們都開始相信稻草人成了具有生命的個體，它常年默不作聲地守望著這一方土地，也希望得到些微薄的酬勞。

　　事情過去了一個月，恐懼的陰云卻仍舊在在小村莊中。沒有人認為事情就這樣結(jié)束了，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緊繃著神經(jīng)，如履薄冰地生活著。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一個早春的清晨，一位出門打水的農(nóng)婦發(fā)現(xiàn)了稻草人的異樣。一切似乎是噩夢的重現(xiàn)，睜得滾圓的雙眼，脖頸中干澀的血跡。這個噩夢好像是從未離開那樣，又再一次出現(xiàn)在人們的眼前。

　　警方這次很快感到了事發(fā)地點，因為這段路程對他們來說已經(jīng)是輕車熟路了。聽到農(nóng)婦的述說，所有人都是心頭一沉。但到場的人很快發(fā)現(xiàn)了不同之處，地上有一把銹蝕的鐵斧。看起來真的很鈍了，看不出曾經(jīng)鋒利的刃面兒。也有人發(fā)現(xiàn)稻草人的腳上竟然多了一雙鞋子，于是膽大的人便提議把稻草人拆開，看看懂到底有什么蹊蹺。這時候沒有人再愿意理會稻草人的恐怖流言，現(xiàn)在的人們就像是站在崩潰邊緣的野獸，紅著雙眼只想拼命撕咬這個折磨他們稻草人，一個血跡斑駁的稻草人。

　　稻草人很快被拆開，里面是一個壯實的年輕人，脖頸處是鈍器留下的傷痕。盡管人們之前有各種各樣的離奇猜測，但真相揭開，人們還是掩藏不住自己的驚訝。尸體很快被警方收走，整個案件似乎又有了一點兒眉目。這一點兒眉目，也只是方便警方結(jié)案的眉目。警方很快把這個唯一的全尸當作最后的結(jié)論。

　　很快警方就結(jié)案了：最后死亡的這個人就是一直躲匿的兇手，在先后殺掉了六個人之后不堪精神上的巨大壓力，自殺身亡。至于仍然下落不明的六具尸體，只能交給后期的搜尋的工作了。但是稍懂事理的就知道，一個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用斧子在自己的身上留下這樣的傷口。

　　警方更不會相信一個案子會有這樣的結(jié)束，誰都能看出來這是一出金蟬脫殼的好戲。真正的兇手肯定仍游離在法律的制裁之外。但是村莊中的恐懼慢慢平息了，只是人們?nèi)詴?jīng)常在夢境中突然驚醒，感覺眼前仍是那個滿身干澀血跡的稻草人。他沒有了頭顱，但卻讓人感覺他陰森的笑著。

　　一切都像是一個纏繞不清的夢魘，游蕩在生活中每一塊灰色的角落里。老人家的流言又開始流傳開來，稻草人并沒有就這樣死掉了，它仍舊游蕩在村莊的某個角落里，沒有消散。

　　后來，陸陸續(xù)續(xù)有一些不堪煎熬的村民搬離了世代生活的村莊，漂泊到陌生的異鄉(xiāng)，做一個唐突的來客。

　　時間久了，小村莊也逐漸空了。最后，便消失在歲月的長河中了。

　　31

　　周林澤講得很慢，故事聽起來很簡單，但周林澤卻說了很久。聶倩一邊聽著，臉色卻有些蒼白，像是故事中那些驚恐的村民。周林澤看著上鋪只探出個小腦袋的聶倩，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給她講這樣一個故事。

　　沒有了么。聶倩看著周林澤又拿起大號的水杯，把涼掉的苦澀茶水咕嘟咕嘟地灌進嘴里。

　　對啊，沒有了啊。小村莊都沒有了，故事還剩下什么啊。周林澤放下水杯，看著嘴唇有些發(fā)顫的聶倩。怎么了，你有些不舒服么。聶倩的反常樣子，讓周林澤心中擔憂著。

　　聶倩卻在努力地在回溯到回憶的源頭，她記得那個年幼的時候，福利院的院長也曾經(jīng)給她講過這樣一個故事。兩個故事相差無幾，都是一個小村莊中關(guān)于一個稻草人的恐怖故事。聶倩拿出周林澤的那張畫，看著灰色的稻草人和歪斜的草帽，看著它脖頸上空空蕩蕩的樣子，卻突然覺得畫中的稻草人詭異地笑著，像是將要從一張粗糙的畫紙中笑著走出來，也像是從年幼時候的無數(shù)個交疊的噩夢里走出來。

　　周林澤看著聶倩瞬間蒼白的臉色，便快速地把聶倩手中的畫奪了過來。

　　沒事吧。周林澤看著嘴唇泛紫的聶倩。

　　沒事兒，只不過在我年幼的時候從院長那里聽到過一個類似的故事。聶倩勉強地笑著，在周林澤的眼中卻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那他肯定是抄襲我的啊。周林澤想扯開這個話題，他拽了拽聶倩的胳膊，示意她下來，和自己坐在一起。

　　聶倩慢吞吞地從上鋪下來，坐在周林澤的身邊。整個人縮在周林澤溫暖的懷抱里。她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身軀微微顫抖著。

　　你感覺不舒服嗎。周林澤輕聲耳語道。

　　沒有，只是沒有想到你會和院長說出來一個相同的故事。聶倩的聲音也抖動著，像是被窗縫間漏進來的風吹得瑟瑟發(fā)抖。聶倩這么說著，內(nèi)心卻仍然吃力地在坎坷的回憶中跋涉著，那時候院長還說過一些話。

　　那些話像是一場冰冷的大雨落在一個稀薄的黃昏，院長那時候還是年輕的樣子，每個黃昏的暮色會把他的白襯衫燒成一片火焰。

　　他說，他這輩子只有那樣一個故事，在那個故事里，他才是唯一的主角。這個故事他說給了許多人，但沒有人相信這是真的，大概都只是當作他用來嚇唬人的故事或者醉酒后的瘋言瘋語。

　　不就是兩個相同的故事么，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故事，卻有更多的人。怎么會不遇到重復的故事呢。周林澤看著臉色蒼白的周林澤，不知道為什么一個故事會讓她有這樣的反應。

　　其實，是這樣的……聶倩思前想后還是決定要告訴周林澤，因為有些事如果長久地憋在心里，就會像是劇毒的汁液，被內(nèi)心的焦慮時刻烤灼著，蒸騰出浩浩湯湯的毒霧來。

　　院長不僅給我講了這個故事。聶倩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喉嚨也隨之緩慢地抽動了一下。

　　在一個稀薄的黃昏，他曾經(jīng)對我說，他這一生中，只有這樣一個故事。聶倩看了看周林澤，確認他是在認真的聽著。他唯一擁有的這個故事中，他才是最后的主角。

　　周林澤聽著聶倩的話，心里突然變成一片荒蕪的空白，所有準備好的安慰語句都在瞬間陣亡，只剩下巨大的訝異緩慢地填塞了周林澤心房。

　　但片刻之后周林澤便冷靜了下來，思緒卻融如草蔓般地延展出許多枝節(jié)：

　　如果院長真是殺害了七個人的兇手，并借用稻草人把這七樁命案偽裝成恐怖的詛咒之類的故事。那么，為什么要把真相告訴一個年幼無知的孩子呢。這樣有什么意義呢。難道他會知道在他離開的時候，聶倩會回來和這樣一個沾滿鮮血的兇手告別么。

　　顯然有些荒謬。

　　他可能只是嚇唬你們吧。周林澤輕輕地捏著著聶倩的肩頭，像是這樣可以幫助她平復心中的一片錯亂。

　　但愿吧。聶倩倚著周林澤寬厚的肩頭，感覺自己像是水面上瘦長的浮舟，水面上是纏繞不清的水草和蓮荷。周林澤的話就像是激蕩的水流，在眼前糾纏雜亂的水生植物中劈開了狹窄的通路，讓自己安然穿過。

　　聶倩感覺自己的目光在窗外明暗相錯的景象中迷失，只能任由眼前的萬物在心里拓下僵硬的圖案。所有的感知都像是陷入徹底的麻木。心里是駁雜的思緒，沒有條理地交織在一起，像是一個混亂的毛球兒，找不到任何一根線的開頭。

　　為什么院長要告訴自己這些呢。難道是希望自己早些離開福利院么，還是早就知道自己一定會回來和他做最后的告別。院長平時和藹的樣子，難道都是虛假的偽裝么。福利院中那么多的小孩子，難道日日夜夜都依賴著一個冷血的連環(huán)殺手么。他笑起來是溫柔和氣的樣子，為什么要告訴自己曾經(jīng)做過這樣的事情呢。

　　真是想不清楚。

　　大概是自己想得太多。

　　32

　　轟隆隆的聲響逐漸消散，列車慢慢地停止。長時間的顛簸讓兩人像是陷入了徹底的麻木，周林澤和聶倩甚至不知道時間是否已經(jīng)穿過了一個晝夜的長度，

　　時間有時候?qū)λ麄儊碚f只是一種沒有意義的概念，沒有睡眠也沒有疲憊，時間就像是水流中卑微的沙礫，流過錯亂的沙石，穿過曲折回繞的河道，碰觸河岸突兀的怪巖。可無論經(jīng)歷了怎樣的波折和顛簸，對兩人來說也只是一段平滑的流淌。

　　兩人間的沉默在走出列車的瞬間被喧囂的人群填充，長久的無言之間，是兩個內(nèi)心中兀自的糾纏。

　　完全陌生的地方，卻和任何地方都是相似的樣子。擁擠著人群匆忙的步伐，圖樣雜亂的旅行箱，以及人們的焦慮和不安。

　　那些黑夜中長久的等待，會在那張熟悉的容顏出現(xiàn)在眼前的時候得到圓滿，而即便疲憊填滿了軀體，也會不自覺的浮出笑顏吧。

　　兩人穿過匆碌的人山人海，在候車廳的一個角落坐了下來。他們像是怪異的旅客，沒有太多的包裹和情感上的負重。

　　面無表情地穿過這樣漫長的路途，只是因為對一個人復雜而沖突的情感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聶倩看著車站人來人往，在這個世界誰遇到了誰，又記住了誰轉(zhuǎn)瞬即逝的容顏，都像是上帝的捉弄和刁難。但就是在這些不斷的錯過和失去間，人們也經(jīng)歷了陰差陽錯和相見恨晚。所有的生命，都在這世界的細密脈絡中靜默的移動著。從哭過累過笑過恨過的地方，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留下自己卑微的痕跡。聶倩這樣想著，心里不禁有些感傷，感覺自己像是一只離群的候鳥，從寒冷的地方，遷徙到另一處的寒冷。

　　周林澤摁亮了手機，打開百度地圖查找著聶倩口中福利院的位置。看著屏幕上標記出來的紅色路線，周林澤便明白這又是一段身心的煎熬。關(guān)了地圖，又找了找火車站附近的汽車站，定好了清晨的早班車次。

　　夜?jié)u漸深了，擁擠的人群漸漸剩下了零星的亂影。路邊憔悴的燈光穿過厚實的玻璃照進來，把每個人的身影都抻成不協(xié)調(diào)的比例。

　　周林澤看著漸漸變成一片灰暗的車站，這大概是它短暫的睡眠吧。不久前還熱鬧沸騰的小超市此刻只剩下一個昏昏欲睡的收銀員，單手支撐著腦袋，在柔軟的夢鄉(xiāng)里磕磕絆絆地前行。

　　周林澤輕輕地碰了碰一旁的聶倩，耳語道，你幫我件事兒吧。

　　干什么啊。聶倩看著周林澤的樣子，心里就知道沒有什么好事兒。

　　我想吃爆米花，你去那里弄一包唄，反正這時候沒有人看得見咱們。周林澤指了指車站一角的小超市。

　　喂，我早就金盆洗手了好么。聶倩看著周林澤隱藏在黑暗中的笑意，一雙纖細的手又掐上了周林澤的胳膊。

　　反正又不是沒有偷過，是吧小偷。周林澤看著聶倩惱怒的可愛樣子，忍不住說道。

　　我才不去呢，你有那么多錢，干嘛不去買一包。聶倩翻著白眼，雙手用力地掐著周林澤的胳膊。

　　我哪有錢啊，錢不都交給老婆大人了么。周林澤打趣道。

　　他又想起那個夜晚在教學樓的樓頂，聶倩掛著笑意對他說：

　　現(xiàn)在好像很流行把錢交給女孩子啊。

　　聶倩聽著周林澤的話，一畝心田里卻像是多了許多溫暖的水流，它們滲透了黑色的泥層，落進了冰冷的深處。聶倩閉著雙眼精心地感受著這短暫的溫暖和幸福。

　　一個人懷抱就像是一個易碎的夢境，每個人都曾沉迷過這樣一個許諾了一生的夢境，有許多人卻在中途離散，也有許多人留下絕情的告別。

　　那些夢碎的人兒便像是被拋棄的孤兒，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一個人漂流著，好像身邊還有曾經(jīng)熟悉的陪伴，還有手心溫熱和粗糙的掌紋。

　　你知道么。周林澤聲音溫柔似水，一滴一滴地落入聶倩的心里。在最初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有一種預感，你大概是這個世界唯一能長伴我左右的那個人。

　　是么。聶倩看著黑暗中周林澤的眼睛，他看見愛人眼眸中閃爍的微光。在那微亮的光中，除卻自己的面容再沒有其他的內(nèi)容。陪伴或許是最長情的告白，但含淚的注視一定會是最深沉的情話。

　　希望每一個夜晚都有你在身邊，好么。聶倩感受著周林澤掌心的溫度，在那些旋轉(zhuǎn)的掌紋間，她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名字。

　　我是多么想變成你身邊的空氣，在每個時刻和你保持著親密。又多么想變成夏天的雨滴，帶著微涼的溫度親吻著你的額頭。或者變成秋天的微風也好啊，可以像個調(diào)皮的孩子鉆進的你的懷里。即便是冬天里的一片雪花也好，我會吃力地旋轉(zhuǎn)著身軀落在你的手心，把自己融化成這個寒冷季節(jié)中的一句溫暖問候。

　　周林澤的聲音像是松軟的顏料，在濃稠黑暗的黑夜中亮起了暖色的光。

　　所有的獨白都是深情，而所有的深情卻都是沉默。而現(xiàn)在，沒有比沉默更柔軟的地方，讓所有周林澤胸口淤積的深情平穩(wěn)降落。

　　聶倩聽著周林澤的話，心里的字句卻變成了渾沌的哽咽。

　　林澤，你知道么。我多么想自己有再高超再厲害的畫技，讓我在綿軟的空氣中畫出你的樣子，就好像你隨時都在我的身邊。可是，我的畫技卻又那么拙劣。當我畫好你挺拔的鼻梁，你深情的雙眼卻消融在風里，當我勾勒好你好看的鎖骨，你的面容卻只剩下模糊的輪廓。

　　黑夜中有雜亂的聲響，有鈍重的搖滾樂和細膩的情歌。

　　兩個人的情話也綿綿延續(xù)著，就像是夾雜在寒風中的一縷溫柔，緩慢地繞在情深如夢的美好情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