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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夜人·薄暮  文/孑玖

第二章    二

  3

  一行人漫步在陽光初燦的街道,很默契地沉默著。路邊的早點店人影漸稀,時間仿佛落入一個僵硬死板的循環。每一天,每一個月,每一年都像是紋在歲月綢布上冷面的花紋,精致地延續到下一個類似的開始。

  去干什么呢。顧森海撓著一頭蓬亂的長發。

  去給你剪個頭發吧。孫子舟咂咂嘴,摸著自己卡尺頭說道。

  我才不剪頭發呢。顧森海摸著孫子舟腦袋笑道。我才不想變成蘇格拉底。

  蘇格拉底?孫子舟疑惑道。

  一個滿臉麻子的禿子。康有介插嘴道。

  你他媽……孫子舟對著顧森海便一腳踹了過去。

  我想去公園看看,你們沒事的話就先回寢室吧。講完故事的周林澤似乎并沒有得到絲毫解脫,反而突然覺得很多繁雜的事堵在自己的胸口,沉悶地喘不過氣來。

  那好吧,我正想回去把總決賽打完呢。康有介一臉興奮地擺出了手握手柄的姿勢,顯然對自己的2k進度很是滿意。

  那我和舟子回去聯機玩FIFA好了。顧森海看著周林澤心事重重的樣子,聳了聳肩說道。

  難道,林澤真的會是故事中的那個嬰兒?三人看著周林澤逐漸遠去的身影,心中或多或少都有著這樣的疑問。

  公園在學校一角,這幾年學校沒少在這個公園下功夫,所以此處山水兼具也并不奇怪了。此時公園里的人頗少,大多數是因為有課便都去上課了,剩余的不是在宿舍的電腦前“鏖戰”就是在和戀人親昵著。

  冬日的陽光再怎么熱烈也總有夏日少有的深沉味道,或許不是深沉而是深邃。總覺得多了些內容,卻又說不出是怎樣的內容。就像一首晦澀難懂的長詩,在你滿眼淚花的時候,卻說不出這到底是怎樣一首詩,又到底有怎樣一種情感。詩人的敏感和神奇便是把這自然中的萬物轉化更為切實卻又抽象的詞句,一個棱角一個棱角切進人的軟弱之處。

  周林澤此刻望著晦暗的天空,不知為何難過著。

  我到底是誰呢。周林澤看著慵懶爬行的云團,看著湖面氤氳升騰。像一座石雕一般陷入停滯和靜止。

  喂,你在這里干什么呢。一個清脆的女音插入,不過此時卻像是多余的畫外音,打破了這純粹的寧靜。

  恩?周林澤回過神兒來。眼前的人他并不認識。你是?

  你不認識我?女孩夸張地咧著嘴,仿佛看著一只入侵的外星生物。

  對啊,我應該認識你么?周林澤聳了聳肩,疑惑道。

  咱倆是一個班的啊。我還競選班長了呢,你忘了?女孩夸張地手舞足蹈,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哦,那會兒我可能睡著了。周林澤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好久沒有打理的頭發,過長的劉海發梢抓撓著眼睛。

  你該剪頭發了。女生伸手撥弄這周林澤的劉海。

  喂!我自己來好么。周林澤一下就躲開了女生的手。

  你這么介意么,我可是知道你的不少秘密哦。女孩壓低了聲音,身子也不自覺地向周林澤壓去。

  那你就說說吧。我也很想知道我自己有什么秘密。周林澤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孩兒。兩人坐在湖邊的石椅上,冬日的涼意絲縷般鉆入他的皮膚,在內心深處包覆上一層微涼的冰晶。

  你介意我坐在這兒么。女生并不等他回答便兀自坐在了周林澤的身邊。

  喂,我說讓你坐了么。周林澤太不習慣身邊坐著異性。

  反正又不是你家的座位。這片兒的衛生還是咱們班負責的呢。這個椅子我昨天剛打掃過,不信你看這還有我擦過的痕跡。女孩對著石凳指手畫腳,語氣是簡陋喬裝的認真。

  周林澤想都不用想也知道她在胡編。

  那好吧,現在讓我們來聽聽周林澤先生的秘密吧。周林澤頗有興致地看著面前的女孩兒。

  你是個孤兒。女生絲毫不避諱,雙眼卻正對上周林澤想要躲避的目光。周林澤突然覺得自己被女孩的目光逼進了一個促狹的空間。準備好的所有防備都變成了無力的招架。

  然后呢。周林澤雖然心里暗驚,但卻并不表現出來。還有么。這可不夠精彩啊。周林澤無所謂地挑了挑眉。

  你每天晚上都會在學校畫畫吧。女生不慍不火繼續說道。水靈的雙眼中像是浮泛這萬道清波,每一波紋中都是細密的紋路,而嵌在那些紋路中的卻是許多灰色的故事。

  你到底是誰。周林澤用力壓住心中的驚訝和恐慌。但不自覺前傾的身子和額前細密的汗珠無疑出賣了周林澤。

  我只是你的同班同學而已嘛,何必這么緊張。女生看著周林澤額上細密的汗珠,不禁偷笑起來。我對你沒有惡意,你放心好了。我只是對你很好奇。畢竟像你這樣的男生越來越少了。

  像我這樣?周林澤苦笑出來。我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我不知道自己誰,我的父母有過怎樣的經歷,你覺得這樣的人很有趣?

  不,是你很有趣。女生不再看著周林澤,而是把目光移到了素凈的湖面。好了,就和你說這么多,以后聊天的機會多著呢。女生站起身,隨意地拍了拍身上,便沿著湖邊的小路向公園的深處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周林澤也站起身,朝女生離去的方向的喊道。

  聶倩。女生莞爾一笑,以后上課少睡覺,說不定我以后就是你的班長了。話音剛落,她的身影就消失在稀疏的樹影中。

  聶倩。周林澤手撐著腦袋,雙眼地把艱澀的目光伸向遙遠的天際。

  難道自己晚上畫畫的時候被別人看見了?不可能啊,在夜里的自己怎么會被別人看見。

  驚訝和恐慌在周林澤的腦中漸次爆炸,周林澤忽然感覺前所未有的疲憊,他揉了揉自己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眼前的世界卻像是一個崩毀的夢境,失去了所有的聲響,也失去了所色澤。

  所有的一切都被撕扯成一地的破碎,緩慢地沉入暗無天日的地底。

  眼前只留下一片黑色的荒漠。

  4

  黑暗中是浮動的光影,帶著似曾相識的色澤。一切仿佛在冗長的灰白影像中緩慢倒行,又是街邊的私立醫院,破舊的大門和墻皮脫落的外墻,時光的斑駁印痕清晰可見;又是黃昏時分滿面凝重的殷紅夕陽,過路的行人腳步依舊那樣匆忙。一切似乎從未改變過。那些晦暗的走廊里亮起了閃爍不定的白熾燈,燈光稀薄了交錯的人影,病人和醫生來來往往,一切都顯出不真實的感覺。

  像是一幕駁雜的亂影,更像是一場老舊的電影。所有的人掛著模糊的表情,動作遲緩而僵硬,像是從棺材中倒出的干尸,重復著既定的動作和情節。

  手術室門前的應急燈掙扎了幾下,然后亮起,一時間人影幢幢。街道逐漸被冬日特有的冷寂占領,黑色的杰克和暖色的長款羽絨服寫下一個冬日最后的遺言之后,也消失不見,似曾相識的中年男人在私立醫院門前徘徊良久,最終轉頭走進淤塞著黑暗的街巷,消失不見。

  醫院中,手術室門口的應急燈掙扎了幾下,然后熄滅。沒有任何的哭聲。剛剛生產完的女子被送到和嬰兒不同的病房。

  這是一個重復了多少遍的故事。每當陷入黑暗泥沼的時候,仿佛就會有劣等的投影機在視野中投射出著慘白的影像。明明是這樣簡單而枯燥的情節,卻總是讓自己在無數恐慌的撕咬中陷落。

  像是在填滿虛空的巖穴踽踽而行,沒有任何的聲音和光影。有的只是莫名而來的恐慌和似曾相識的錯覺。

  5

  喂,快醒醒。耳邊突然傳來顧森海罕有的緊張的聲音。

  慢一點,我的胳膊都快被你晃脫臼了。周林澤吃力的睜開眼,便看見顧森海緊貼的臉。你這是要強吻我么。下意識讓周林澤猛然轉過自己的頭,語氣里灌滿了驚恐和嫌棄。

  劇烈的反應讓一旁的孫子舟和康有介爆發出洪亮的笑音。

  周林澤嘗試著挪動自己的身子,卻發現疲憊的感覺仍纏繞在全身,像熾烈的毒藥融化在溫潤的血液里,順著緊致的血管傳達到每一塊肌肉。

  你醒來了啊。聶倩精致的笑臉突然切到眼前。

  你怎么也在。周林澤瞪著聶倩,這大概是他現在最不想看見的人了。

  我怎么不能在這了。我可是班長啊。聶倩無辜地聳了聳肩,專注地看著周林澤。

  可是人家聶倩送你回來的呢。康有介一臉“我什么都懂”表情,拍了拍周林澤的肩膀。

  他怎么把我弄回來的。叫拖車么?周林澤勉強支起身子,看了看眼前嬌小的聶倩。

  可是,真的是聶倩把你……弄……弄回來的。宿舍里最為老實的孫子舟也發話了。

  這樣你信了吧。聶倩眨了眨眼。給他把枕頭豎起來吧。讓他坐起來。

  站在一旁的顧森海連忙托著周林澤的背,康有介把枕頭豎起靠在墻上。顧森海慢慢地減輕手上的力度,好讓周林澤能夠慢慢地倚在枕頭上。

  我又沒癱瘓。干嘛這么又輕又柔的。周林澤看著一臉諂笑的顧森海,不禁嘟囔道。

  我這不是怕班長嫂子不滿意么。顧森海干笑著。

  什么玩意兒。一邊呆著去。聶倩一把把顧森海從床前推開,你們先出去一會兒吧,我有話和他說。

  好好好,嫂子有言我們聽就是了。顧森海重重的拍了拍周林澤的肩膀,像是要交付什么重大的使命。

  澤哥,我們這個學期能不能多翹幾節課可就都看你的了。站在一旁的康有介和孫子舟也都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也希望能多翹幾節課。周林澤揮了揮手讓他們先出去。他現在迫切地需要一個解釋。所以即便被三個沒心沒肺的舍友誤會著,他也并不在意。

  你不想問問我怎么把你弄回來的么。聶倩隨意地坐在周林澤的床邊,玩弄著耳邊的頭發。

  你說吧。周林澤把視線伸向窗外,看著驚惶的飛鳥,看著那幾顆垂柳干枯的發絲。

  背回來的。聶倩同樣看著窗外。其實我們都一樣的。

  都一樣?窗外的那只飛鳥暫時地停留在窗邊,隔著單薄的玻璃窺探著屋內的人和事。

  我們和這只麻雀不都一樣么。從陌生遷徙到陌生,見不同的人經歷不同的事情,但這一切的奔波和匆碌之后,是我們對自身的莫大疑惑。我們是誰,從哪里來,為什么會驀然出現在這里……又為什么……突然翻涌而來的情感將聶倩的言語撕扯成一片凌亂,最后只剩下長久以來憋在心中的追問。

  夠了。周林澤狠狠地捶向墻壁。沾滿污漬的墻皮嘩嘩掉落下來,胳臂上青色筋脈恐怖地兀起。既然你知道這么多,那就去把答案找出來啊。每一個字節都像是從咬合的牙齒間擠出來,所有沉淤長久的積愫都在這一刻變成狼狽的憤怒,張牙舞爪地撲向聶倩。

  周林澤看著窗外的灰色麻雀,麻雀像是感受到了他的難過,嘁嘁喳喳地叫著,用喙敲擊著窗戶。

  你會明曉我的心事?周林澤怔怔地看著窗外奮力想要進入的麻雀。喂,幫我打開窗戶好么。

  恩。聶倩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慢步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冬日的寒風挾持著特有的干燥和陰冷掠過聶倩的臉頰和發絲。房屋里的沉悶和緊張仿佛也被風稀釋了一些。

  麻雀嘰嘰喳喳地叫著飛到周林澤的床邊,躺在周林澤的手心里便不再動作。

  難道是凍著了?周林澤輕輕的握住手中的麻雀,感受著它單薄的肉身,仿佛只是骨骼外貼了一層仿真的皮。似乎自己稍微加力就會使它粉身碎骨。

  你是想睡會么。周林澤把麻雀捧在自己的嘴邊,說話如細絲般輕微。

  你一直都這么喜歡小動物么。聶倩倚在窗邊,窗外的一切都是單調的灰色,冬天耐心地打磨掉漆在事物表面的所有涂飾,只留下最單調也是最真實的本色。萬物都像是陷入昏沉的睡眠,不搭理叫囂的寒風和葉子旋落的尸骸。

  只是很喜歡它而已。周林澤細心感受著手掌的溫度,仿佛想要聆聽麻雀深藏的心語。

  很快就會是春天了吧。聶倩兀自說著,空調的外機上覆蓋著厚厚的灰塵,春天的一場飄閃小雨就足夠洗去所有的灰塵吧,就能夠讓萬物從昏沉的長睡中日漸蘇醒吧。

  很快就會是春天了。周林澤也跟著聶倩模糊地說著,他看著倚在窗前的女孩兒,也看著窗外的擁擠的陰沉,仿佛只身站在一片浩蕩迷霧,找不到方向,找不到來路。

  那我先走了。需要我幫你關上窗戶么。冬天的一切雖然沒有改變任何事物的本質,但也總讓人陷入物是人非萬物衰亡的感傷。

  不用了。我想等下一只麻雀。周林澤笑道。

  看著聶倩逐漸走向門口,周林澤忍不住問道。你晚上在哪兒畫畫?

  什么?

  你說過的,我們都一樣。周林澤玩弄著手中的麻雀,嘴角掛著溫和的微笑。

  聶倩心領神會,我在能看到你的地方。

  我會去找你的。周林澤對快步離開的聶倩說道,不過他似乎并不在意聶倩聽到沒有。

  一天竟會變得這般漫長,陽光依舊如幾個小時之前那般不明不暗,像是懷揣著滿腹的惡毒哂笑著。

  此時也不過剛到中午,周林澤卻感到莫大的疲憊,像是有無數的水蛭,透過柔軟的皮膚鉆進緊致的血管,帶來細密的疼痛感和長久的困乏無力。

  6

  醒來后的周林澤眼前又是顧森海的臉,不過好在這次他并沒有貼得太近。他剛想說話,卻被喉嚨的干澀和震蕩的頭痛擊退。

  林澤你還好吧。顧森海看著周林澤眼神渙散的樣子,語氣里是隱隱地擔憂。午飯我們給你打回來了,估計你這個樣子去食堂也困難。康有介把飯盒放在周林澤的床邊。

  什么啊,好香。周林澤無力地拍了拍肚皮,看著飯盒的雙眼像是要射出兩道綠光。

  舟子專門給你弄得糖醋排骨。顧森海回身拿暖壺給周林澤兌了一杯溫水,放在枕邊。

  孫子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樣子卻像是一個偷偷做了錯事的孩子。

  舟子你怎么臉紅了。該不是取向有問題吧。顧森海看著高大健壯卻憨厚樸實的孫子舟,不禁玩笑道。

  你取向才有問題呢。誰不知道你的柜子里都是少女漫畫。孫子舟極為鄙視地剜了一眼顧森海。

  你竟然翻我的柜子!顧森海頓時漲紅了臉,指著孫子舟半天說不出話來。

  明明是你裝的太滿了,都掉出來了。孫子舟辯解道,攤開雙手表示自己的無辜。

  是啊,我好像也在地上撿到過一本,原來是你的啊。康有介也出來指證顧森海的惡趣味。

  森海,看來還是你比較危險啊。周林澤嚼著小塊的排骨,吃力地揚起笑意。

  都是別人送給我的啦……顧森海一時找不出什么話來回擊,只好編了一個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

  要是時間一直在這樣卑微簡單的歡笑中穿行,穿過海角和天涯,穿過地老和天荒,也算是歲月一個完美的結局吧。可是,又有誰能看到時間的結局呢?時間仿佛是一個永不停歇的送葬者,帶離了所有流落的魂靈,也在自己的碑前留下艱澀的遺言。

  彼處,臨窗俯瞰的聶倩,內心卻像是被窗框分切成窗外的萬象,雜亂無章,斑駁凌亂。

  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的敲擊窗沿,像是敲擊著鑲嵌在內里的黑白琴鍵。不過,如果真的把她心中的所有聲響竭力演奏的話,在那升騰翻滾的巨大聲響中所有人都會找到關于他的音節。

  就像是讓某個人的名字在狹窄的心房中單曲循環

  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聲響漸強,像是巨浪滔天,像是烈火吞日。

  周林澤,他會聽得到么。

  7

  午飯過后,周林澤望著天花板,回想著聶倩的一言一行。耳邊是漸弱的喧囂,整個世界像是慢慢融化成汩汩流動的顏料,每個空白的細節都被重新漂染,帶著夢境般的怪誕。

  我們都一樣,到底是什么意思。難道聶倩和我一樣同樣是孤兒,在夜晚同樣不會被看到?晚上能看到我畫畫的地方在哪里,我明明已經身處角落了,能看到我的地方只有高處。難道她在男生宿舍樓的樓頂?

  所有的疑問像是吐信的長蛇,盤曲著花紋斑斕軀體,箍緊了周林澤的脖頸。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太陽的熱量開始消散。不過宿舍里卻是熱火朝天,三人坐在宿舍內那個唯一的小桌前打著斗地主,掛著賭徒特有的孤注一擲的表情。

  子舟送我。顧森海發號施令道。

  順單?子舟看了看顧森海手中僅剩的幾張牌。關鍵是我自己能走啊。孫子舟自信滿滿地看了看手中的牌。

  那你走啊。顧森海哼了一句,像是不滿孫子舟的不配合。

  那我就走了哈。孫子舟憨憨一笑,抬頭看看正在一旁注視的周林澤。

  走就行,這牌絕對走得了。周林澤看向孫子舟,在眼神里給了一個肯定。

  那我就出了,六七八九十JQK,有人要么。孫子舟嘩啦一聲下了一把牌。

  不要。康有介和顧森海幾乎是異口同聲。

  四個二帶對三。

  不要。

  一個五,出完了。孫子舟滿意地搓了搓手

  靠。這就完了?顧森海把牌往桌子上一甩,身體疲憊地向后靠去,可是他忘記了自己坐的板凳并沒有靠背。整個人便滾到了地上,讓剩余三人一陣狂笑。

  舟子這把牌太好了吧。康有介似乎也是心有不甘。

  人總得走那么一兩次運么。孫子舟憨笑著看著周林澤。

  是啊,也不能總是讓你們倆贏。周林澤一邊說著話一邊隱蔽地往牌堆里塞進了一張六和一張十。

  現在加上林澤咱們玩點什么好呢。顧森海努力地從地上爬起來,玩弄著一張紅桃A。

  二十一點吧。周林澤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自己拿手的把戲。

  那就二十一點。賭今天的晚飯。康有介饒有興致地看著一臉狼狽的顧森海,完全不把周林澤和孫子舟放在考慮的范疇內。

  那就賭今天的晚飯。顧森海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洗牌。

  關鍵是你有錢請我吃飯么。周林澤裝作擔心地問道,眉毛鼻子扭成一團,簡直是后現代藝術的嘲諷。

  肯定有。顧森海把牛仔褲的兜翻開,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二十、

  不是吧你,你肯定把大票都藏起來了。孫子舟轉身翻開了顧森海的床單,發現空空如也,轉而又去攻擊顧森海的柜子。

  喂喂喂,去吃牛肉面也是請客好么。顧森海連忙站在柜子前,一臉柜子與我共存亡的樣子。

  那就吃牛肉面吧。周林澤舔了舔嘴唇,好像已經看到了大塊的牛肉和碗中跳著華爾茲的香菜葉。

  就是,你看人家林澤的境界,就是和某些人不一樣。顧森海一溜煙地回到桌前,擺出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

  來開始吧,二二分組,誰輸的最多誰就請客,沒有意見吧。康有介看著三人,一臉正色。畢竟這可是關乎一頓飯錢呢。

  沒有意見。三人齊聲道。

  第一組是顧森海對康有介,雙方開始叫牌。周林澤先給顧森海再給康有介,不經意間對康有介眨了眨眼,康有介微微一笑心領神會。第二張牌緊接著發到顧森海手里,然后是康有介。顧森海掀起牌的一角,發現是一張十和一張九,一個尷尬的點數,而康有介那邊則是一張A一張J,似乎是可以掀牌了。

  我贏了,康有介一掀牌便換來了顧森海沮喪的臉。

  肯定是周林澤搞鬼呢。他就是想黑我一頓牛肉面。顧森海瞎哼著。

  還是等你有一千萬的時候我再黑你吧,要不咱倆來第二組?周林澤聳了聳肩,挑釁道。

  來就來,只要不你不作弊就行。顧森海不屑一顧,仿佛一切都只是運氣不好。

  第二組,周林澤對顧森海,康有介發牌,兩張牌先后發到周林澤和顧森海的手里,然后是第二張。顧森海看了一眼牌一張八和一張五,周林澤也看了一眼牌是一張九和一張四。

  還叫牌么。發牌的康有介問道。

  叫,顧森海毫不遲疑。

  不叫了。周林澤把牌扣在桌子上,做出一副勝利在握的表情。

  顧森海叫來的是一張三,十八點。顧森海看著周林澤信心滿滿的樣子,看著眼前的十八點。再叫一張,顧森海孤注一擲。

  小心爆牌啊。那樣可就不好了。周林澤夸張地捂著胸口,一臉擔憂。

  多謝你的好意,快給我牌。顧森海像是馬上要從凳子上飛起來,可惜他略微笨拙的身材讓他無法起飛。站在一旁的孫子舟幻想著一只胖鳥每次起飛都只能勉強的跳起一小步的滑稽樣子,不禁笑出聲來。

  笑什么。不知道外界的干擾對像我這樣的高水平牌手會產生很大的困惑和影響么。顧森海一臉凝重地說到。

  好吧,我不笑就是了。那你加油吧,高水平牌手。孫子舟看著周林澤胸有成竹的樣子便知道距離顧森海的這頓牛肉面又近了一步。

  開牌吧。周林澤看著盯著最后一張牌發怔的顧森海。

  哎。顧森海把牌攤開,最后一張是一張四,二十二點,爆牌了。

  我好想已經看到勁道的面條和大塊的牛肉了。周林澤毫不掩飾詭計得逞后的喜悅,他也攤開了牌。一張九一張四,十三點。

  就這樣你就不叫牌了?顧森海瞪著大笑的周林澤。

  兵不厭詐嘛年輕人,你的路還長呢。周林澤拍拍顧森海的肩膀,仿佛長者教育后來的孩子那般。

  還有一局呢,急什么。顧森海抓起放在床邊的水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水,稍稍平復了一下連輸兩局的焦躁。

  哎,我怎么打,我可是不怎么會啊。孫子舟趁著顧森海喝水的空當兒對周林澤小聲嘀咕了兩局。

  沒事,有我和有介呢。咱們今天吃定他了。周林澤眨眨眼,仿佛一切盡在掌控。

  好吧,那我只好硬著頭皮上了。孫子舟苦惱地抓著頭發。

  放心吧你,一會兒就讓你的頭皮軟了。周林澤笑得像個天真的孩子,不過在顧森海眼里卻像個滿嘴獠牙的小惡魔,就等著一口咬在自己的身上,吸走兜里那張鮮美的二十元。

  第三組孫子舟對顧森海,發牌過后。孫子舟手里是一張三一張四,而顧森海的手里卻是一張九一張四。

  叫牌,孫子舟抬頭看到周林澤掛著笑意的臉。便開始毫不猶豫的叫牌。

  顧森海叫牌么。這次發牌的是康有介,因為顧森海的強烈反對,這次周林澤只能在旁邊看著,連話都不能說。

  但這樣好像并不能阻止一心耍賴的周林澤團伙。

  孫子舟的第三張牌的是一張五。這樣就一共是十二點。

  繼續叫牌么?康有介詢問道。

  叫。受到周林澤的鼓舞,孫子舟再叫了一張牌。

  一張六,這樣就是十八點。

  還叫牌么,兩位?康有介繼續詢問道。

  我叫一張。顧森海終于坐不住了。發到手里的是一張三。十七點了。

  還叫么。康有介繼續詢問道。

  不叫了。兩人異口同聲。

  那就開牌吧。發牌的康有介說道,他也有些擔心孫子舟能不能贏,周林澤那一張瞇著眼微笑的臉反而更讓他覺得苦悶。

  孫子舟十八點,顧森海十七點。

  看來有人要請客吃飯了啊。周林澤滿足的笑道。現在是四點,咱們五點半出發怎么樣。

  好吧。顧森海垂頭喪氣地說道,揣在兜里的手不自覺地把那一張二十元搓得皺皺巴巴。

  窗外的風依舊清涼,收緊了身子透過窗間的縫隙鉆進寢室,像是微涼的回憶和時光,迎面而來卻只留下慘淡的涼意。

  讓所有醉酒的人有些許的清醒。

  8

  窗外一切靜謐,仿佛從未產生過改變。時間沒有聲響卻汩汩流動,讓每一個鮮活的瞬間都不知不覺變成死去的曾經,只是麻木的人們并未察覺。

  而可笑的是這個麻木的世界對一切的滄海桑田都是靜默不語。

  在這樣的鋼鐵森林中生活棲息,不知道是人類繁衍過程中的進步還是倒退。繁華和虛偽成為并生的同胞兄弟,在城市發達繁華的表象背面是殺人、搶劫、**、**等蠢蠢欲動的罪惡和骯臟,是人類日益尖銳的矛盾和日益赤裸的欲望。

  相互蠶食之后余下的道德遺存,是質樸生活換來的變味繁華。

  周林澤站在窗前,把手機摁亮又鎖上,似乎總有什么事讓人百般煩躁。窗外一片灰色的陰翳仿佛從早上到下午都沒有變過,冬日的太陽像個怯懦的小男人,在冬風一句又一句毒辣的嘮叨中灰面逃竄。

  河流封凍,時間也像是被凍成一塊丑陋的冰,保持著僵硬。無事可做的姿態對任何人都是一種折磨,周林澤看著玩FIFA的康有介,他的水平真的不怎么樣,已經被對面灌了三個。孫子舟則是滿面通紅地在做俯臥撐,他的肌肉線條已經很完美了,但還是每日堅持很大的運動量。而顧森海則是把自己裹在棉被里,連腦袋也一并深埋,像是一只避難的滑稽鴕鳥。時間就這樣冷眼看著揮霍它的人們,一步一步的走遠。直到人們被它的無情折磨成鬢發霜白,才會想起某一日的自己曾這樣玩世不恭地拋棄了最最珍貴的東西。

  周林澤突然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做一個矯情的作家,或者在學校的BBS上寫點柔婉多情的生活感概,最好注冊性別是女,要不然一定會被被人說成是多愁善感吧。想到這里,周林澤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像看到波板糖的孩子那樣明凈。由單純的歡喜催發而出的笑容,其實不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為魅力的花朵么。

  此刻的聶倩也發怔地坐在宿舍里,一旁的吳姿在臉上畫著聲勢浩大的妝。今天肯定又有約會了吧,總是這樣子出門也真是令人擔心啊。聶倩想著。

  今天晚上還回來么。聶倩一臉壞笑地湊到吳姿的面前。

  我有過夜不歸宿的經歷么。吳姿看著不懷好意的聶倩,嬌嗔道。不得不說吳姿的嬌嗔總是帶有極大的殺傷力,那種又尖又細的聲音像是麻雀灰色的喙,用力地戳著聽者的耳膜。不過男生們似乎卻都喜歡,仿佛只是這聲音便攻破了心里的層層壁障,突入毫不設防的禁區,留下一個令人瘋狂追求的幻象。

  只是不包括今天了。今天可能就不會來了。吳姿羞紅了臉頰,看著素面朝天的聶倩。倒是你啊大班長,從來也不見你出去約會啊,不會是喜歡女人吧。吳姿逗弄著聶倩。

  想什么呢。只是……恩,還沒有碰見正確的人啊。聶倩的雙頰罕見地飄了紅。

  不會吧,可不能要求太高啊。吳姿終于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現在他開始挑一件合身的衣服。

  倒是你啊,小心還沒畢業就有接班人了啊。聶倩撲過去拍著吳姿的肚皮。

  去你的。我可是很有分寸的。吳姿把手邊的枕巾扔到聶倩的身上。

  那還夜不歸宿。你說你們三個天天出去浪蕩,就留下我這個老女人守門啊。聶倩學著吳姿的樣子嬌嗔道,不過聽起來這并不適合她。

  你覺得穿這個怎么樣。吳姿找出一件黑色的薄線衣。

  你穿什么都好看哈,不過穿這么薄小心暴露你的豐滿身材。聶倩打著哈哈,頓覺無味。

  那就這樣吧,那我出門咯。

  吳姿套上線衣,黑色的棉絨圍巾繞過白皙修長的脖子。最后再把自己裹進修身的風衣中,滿意地站在鏡子前轉了一圈,然后合門而去。

  聶倩卻覺得像是一只苦苦求偶的黑烏鴉又一次飛出了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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