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是一個平淡無奇的黃昏。
夕陽衰頹,黯淡癱軟的殷紅像成罐的油漆被不斷潑進黏膩的空氣里。盛夏的余溫烹煮著稀薄的暮色。視野里的光影像細密的碎沙湊出的圖案,露出磨砂般粗糙的質感。
行人頗少,三三兩兩沿著彎曲的街道走著。
街巷的拐角處,有一棟低矮的建筑。外墻的白漆被年歲剝去了大半,露出深灰的內里。原本鮮艷的紅瓦也已褪成黯淡的灰紅。大門上的紅色十字早已被殘忍的時間涂抹成一片突兀的慘白。斑駁的墻面總讓人想起鋪滿了泥漿的坑洼路面,或是老人掛滿的瘡斑的臉。總之,一切看起來都太過蒼老和破舊。不過好在居住在這里的人們,仍能憑著自己殘存的記憶,記起這是一家醫院。
夕陽的余暉透過一扇扇沾滿灰翳的窗子,靜靜地舔舐著所能觸及的每個角落。灰白的墻面似是不堪這樣大膽的挑逗,瞬間便燒紅了雙頰。坐在病床上的老人看著窗外,似乎要在一片模糊中尋找自己的影子。打點滴的孩子聽著母親一個又一個乏味的幼稚故事昏昏欲睡。灰色的飛鳥撲騰著窄瘦的羽翼,兀自燃燒在滿天紅光里。
這只是一個普通的黃昏,天邊仍舊是繁盛的火焰,萬物也照常聚斂寧息。
一切都像是被裹進某種厚實的膠質里,聲音被囚禁在某個無人的空白。所有的物象都像是玻璃上空洞的浮影,即便有再充實的內容,也讓人心中有如蟲噬。
醫院內婦產科幾處殘留的燈光此刻也盡數安歇。新生兒被送去做簡單的檢查。滿身大汗的婦人則像一團濕軟的淤泥癱在床鋪上。雙手從緊握的狀態緩慢舒張,指節出突兀的青白色尚未褪去,像是有太多的疼痛交疊沉積。床單似乎被扯破了,皺巴巴的樣子令人想起山脈的皺褶,在那些深刻的溝壑里,翻滾著水流剝蝕而下松軟泥沙。而那些泥沙,正如某些實質化的痛苦,凝聚成一顆顆堅硬鋒利的塊狀,隨著時間的緩慢起伏,留下綿延的疼痛。
“一切正常么。”主刀的醫生摘下口罩,面容上是毫不掩飾的疲憊。
“不會哭”。一旁的護士說著又稍加用力的拍了兩下,可孩子仍是沒有反應。
先觀察一下吧。醫生拂了拂白褂
好。手術室刺眼的光線緩慢收束起來。
聲音和光影都如同寄居在某只蒼鷹的巨大的羽翼下,此刻蒼鷹溫順地收斂了自己鋒棱的羽翼,這個世界的聲音和光影也隨之收斂了姿容。
仿佛又是那種厚實的膠質從四周襲來,它灰暗、渾濁、密不透風,不遺余力的包裹著每一個細節,妄圖壓抑所有人的呼吸。
壓迫感,隨著沉甸甸的黑夜一起降臨。
窗邊的老人也不再尋找自己的影子,窗外像一只灌滿了濃墨的巨大硯盤,仿佛可以伸出手摘幾朵墨花。
街燈抖了抖孱弱的身子,口中哈出一團團稀薄溫熱的光亮。
每個人似乎都在抱怨著時間的倉促和乏味,但也是這倉促和乏味的時間,讓人們變成馴順的行尸走肉。于是,人們一邊抱怨著這個仿佛愧對了自己的世界,也一邊持續著麻木不仁的狀態。值班的護士又開始翻著一天的記錄昏昏欲睡,桌邊的熱咖啡一次次變成冰冷的殘渣;聽完了故事的孩子終于睡去,像是不忍母親繼續講下去;點滴一絲不茍地流過柔軟的細塑料管,踩著時間的步履緩慢地前行著;老人把自己疲憊的身體埋進白色的棉被,只留下花白的發絲和皺縮的面容。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這個世界似乎就是這樣了,從來沒有改變過。
不過今天這個夜晚似乎有些不同。
走廊里突然響起男人倉促的腳步聲,軟皮鞋跟低聲抱怨著,像是要把許多銹鈍的長釘錘進人的心里。
腳步聲停在護士臺前,聲音急促。
請問今天生產的那個……
哦在那邊。值班護士睡眼惺忪,不耐煩的指了指走廊盡頭的那間病房。
謝謝了。男人點了點頭也不愿過多停留,走廊里邊又響起那種陰冷堅硬的碰擊聲。
“現在的男人啊……”小護士心里暗暗嘀咕著,許多狗血小說中的情節一點點清晰起來,像是潮水退落時的淺礁,從一點模糊的邊緣開始,逐漸地露出了整個黝黑的軀干:婚外情?看著不太像。未婚先孕?這也太常見了。難道是這女人原來流產過,或者他們生育有困難,所以那男的才……
紛亂的思緒很快又把她扯入了昏睡,像一個孩子,自己給自己隨口說著一個拖沓的故事,講不出好的結尾,自己便無聊的睡去了。
——反正結果都是一樣,就是短暫地離開這個世界,落進一個猙獰的夢魘。
快步的男人可沒想這么多,他心里如有許多柔嫩的小手抓撓著,小手的每一根手指都留著尖細鋒利的指甲,刺痛著他緊繃的神經。他的心里竭力編織著溫馨甜美的圖景,好讓自己不再掛著一張撲克臉,露出一些溫和的笑意。
孩子會長的像誰呢?——這是他推開門時突然涌現的疑問。病房的門在身后尖聲細語的抱怨著,病怏怏的嗓音倒是和整座醫院的蒼老衰頹十分般配。
屋內燈光昏惑,床頭的應急燈兀自閃爍著,幾個床位依次排開,棉被整齊的堆疊,唯有一個床位的棉被平鋪開來。
就是這兒了。
男人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的走過去,腦海中是層層疊疊的假想。
孩子會長成什么樣呢。
他有沒有好看的眉眼,可愛的酒窩。
他會在怎樣的夢境里呢,是朝暉夕陰的柔美,還是洪水猛獸的驚駭。
他……
孩子在哪里!
男人雙手顫抖的掀開棉被,所有的假想被單純的黑暗侵吞。
難道是走錯房間了?
病房里昏黃的燈光無言注視著一切,把男人的恐慌拉入短促狹窄的暗影。汗液順著男人的額頭流下,應急燈的閃爍在男人瞳孔中變成潮濕的氤氳。
果然還是沒有逃掉么?
男人站在病房的窗邊,望著這座城市寥落稀少的燈光,望著那些同樣在黑暗中穿行的陌生人,一些鈍重的情緒緩慢地砸在心底。
身后是和窗外同樣的昏暗,是同樣迷離將散的燈光。
男人長嘆了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像是太久的疲憊和不安在這一刻終于經由口鼻被徹底的噴吐而出。
要怎么結束呢。
時間變得柔軟和黏膩,所有的動作都緩慢得煽情,男人合上雙眼,身體慢慢的向窗外移出。自由落體的感覺讓他想起物理課本上表達式,看來自己現在要親身試驗一下了,就像是一顆閃著微光的小鋼珠,要留下怎樣粗糙的痕跡,又要被人怎樣倉促地計算呢。
只是心里想想就覺得有些想要發笑了,滿載著酸澀和愁苦的軀體一點點虛空中下墜。
夜幕四合,像是含著笑將所有的光亮的驅逐,留下空無一物的舞臺,演一出短促而簡陋的悲劇。
翌日,醫院病房樓下。
男人陳尸花壇一側,多處骨折。法醫斷定為墜樓死亡,昨晚值班的護士確認是昨晚來病房的男子。同時病房內的新生兒也失蹤不見。警官又詢問了其他樓層的病房,卻都表示沒有聽到昨晚有奇怪的聲響。
難道不是跳樓?怎么會沒有一點聲響?
一頭短發的干練警官在隨身的記事本上記下了最大的疑惑。
距離醫院最近的十字路口,一輛黑色轎車突然失控,被一輛卡車碾壓而過。司機當場斃命。
什么情況?交警在幾分鐘后快速趕到。
轎車剎車失靈,和卡車直接相撞,轎車司機當場斃命,卡車司機逃逸。
轎車司機的個人情況有了么。
有。轎車司機名叫鐘文,男,45歲,附近醫院的婦產科醫生,昨天深夜做了一個剖腹產手術后今早回家,路上就發生了這起事故。
昨晚手術,今早回家?
因為手術的時候已經快到零點了。
算了,這些事兒交給刑警隊吧。采取點兒有用的信息,剎車痕怎么樣?”
在這里……
三個月后
“上面說,孩子遺失的案子可以先放一放了,估計又要成懸案。”
“這才三個月就要放棄?”
“那么,你有什么進展么,警官先生?”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進逼一步,注視著面前這個干練的警官,看了看他有些花白的頭發,語氣溫和疲憊:你該好好休息了
收拾得十分整齊的桌面上,是警官三個月前剛照的照片,頭發烏黑茂密。
一年后
檔案暫時封存。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滿屋的干員揮了揮手。
就這么結束了?警官的扶著頭看著窗外。窗外的世界仿佛沒有什么發生了改變。依舊是匆匆過往的行人和笑容溫和的少年。太陽依舊是那樣不緊不慢的慵懶,從東邊搖搖擺擺走到西邊。
這世界不會有什么不同。中年人不知何時站到了青年警官的身旁。
這是三條生命。青年警官望著窗外剛剛開門的店鋪,那是一家拉面館,三三兩兩的客人趁著開門這會兒就已經鉆進狹小的店面。
三條人命。中年人點了點頭。“知道么,孩子,光是這座城市每個天車禍的死亡人數都遠遠超過三……
可是……
我比你更想破案,我也有很多疑問,為什么和那個嬰兒略有牽連的人都會死掉,但到了我這個年齡你就會知道,很多事,我們真的無能為力。
真是這樣么。青年警官的目光渙散在初春明媚的眼光中,對面的面館里不一會兒就坐滿了人。
就像這家店一樣,他的生意一直這樣好,但也會有一天沒人上門,然后他不得不去陌生的地方,成為別人的新鮮。我們都太沒有耐心了,我們都喜新厭舊,這你沒法否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拍了拍青年警官的肩膀。
檔案庫的大門哐當一聲被合上。
兩年后,一名女子陳尸街頭,根據調查是當時嬰兒的母親。因為線索稀少也在案發一年后封擋處理。
警局對面的那家面館沒過多久就遷走了,人們逐漸厭倦了那一成不變的味道,客人也因此日漸稀少。沒過幾年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也退休了,青年警官接替了他的職位,任職期間他又反復研究了好幾遍這個案子,最后也沒有得到什么結果。
這個案子,這些人和事便被永久地封存在灰暗的檔案室。隨著時間的流逝,成為人們腦海中的一陣薄霧,隨風而散。
楔子完
1
十八年后
黑暗里浮動著錯落成斑的燈光,以僵硬的姿態縱橫排列,風緊緊地吹著,像是要掀開黑暗的幕簾。驚慌的飛鳥抖動著羽翼,軀干上突兀的血跡和傷疤似乎在無聲的抱怨這季節的窘迫。顫巍的燈光涂亮了某個隅角,少年勉強支著畫板斷斷續續地畫著。時間仿佛停止了步伐,靜候著一副佳作的誕生。
不知過了多久,黑夜搖了搖身子,勉強地放進一絲光亮。朝陽在地平線邊一口一口地吐著棉絮般的柔光,那些浮游的柔光如軟塌塌的奶油一般流進了濃重的夜色。
少年倉促地落下最后一筆,收好畫板,向東方凝神眺望了一會兒,站起了身子,拿著自己的東西向宿舍樓走去。
林澤,你不會又在半夜出去畫畫了吧。
我會的。周林澤把畫具扔在床上,抽了一只牙刷便鉆到盥洗室里洗漱。
林澤,你為什么怎么總在晚上出去畫畫呢?仍舊躺在床上掙扎的顧森海似乎并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周林澤。
我怕我晚上吃了你,我晚上可是很容易餓的。周林澤掛著滿嘴的泡沫,對著顧森海猙獰地齜著牙,像是用這樣的方式突出自己食肉的本性。
森海,你以后還是別問了。康有介拍了拍顧森海,兀自說道。
就是,每個人就那么點習慣,你還問來問去。你都幾天沒洗澡了我們誰問了?孫子舟換下寬松的睡衣,一頭扎進儲物柜里。
你還說我,你那身叔叔級別的睡衣洗過么。顧森海揉著朦朧的睡眼反擊道。
好了,都別說了,咱們今天上午有課么。周林澤沖掉臉上的洗面奶,神采奕奕地推開了盥洗室的門。
沒有啊。三人異口同聲。
那我們去球場玩一圈唄,我記得宿舍里是有個球的。周林澤回到床邊,把畫具塞進抽屜鎖好。
好啊,不過你得等我們洗涮完才行。康有介說完,也把自己的牙刷抽出來,鉆進了盥洗室。
那就快點。周林澤抬起一腳踹向仍坐在床邊磨蹭的顧森海。
窗外,干枯的樹干無力的蜷縮著軀體,皺縮的表層上鋪滿了深淺不一的半點,像是聚集在老人面容之上的老年斑,一字一句地述說著時光的痕跡。臃腫的浮云割裂了灰藍的天空,街巷間布滿了錯落的暗影。浮光輕紗般浮動著,給視野里萬物以磨砂般的質感,像歲月里一陣彌漫的霧靄,讓歸路和來路都變得模糊難辨。
寢室的其余人都鉆進了盥洗室,突然變得安靜甚至有些寂靜,只留下間歇的流水聲和牙刷摩擦牙齒的聲響。周林澤坐在床邊,看著四個人凌亂的寢室,角落里堆滿了顏料脫落的畫布,地上像爬滿了艷麗的瓢蟲。整個寢室里都飄著顏料的馨香,空氣被染成一片斑斕的湖泊,浮泛著靜謐纖美的波紋。
這樣的日子有多久了呢。
似乎在十分鄰近卻又無法記起的時候,生活就拐入了這樣一個不可掌控的岔路,磕磕絆絆地走過了多少時日,仍不知自己身處何方。那些打馬而過的多少個晝夜,那些連接著蒼白和灰暗的情節,一個字一個字地擁擠著跌進自己的內心,被精心的編排整理,變成一個自己都有些陌生的故事。
我們出發吧,林澤。顧森海單臂摟著球,一臉躊躇志滿的表情。
恩。周林澤很快回過神來,頗有些挑釁地看了顧森海一眼。
北方的冬天,黑夜顯得格外冗長,即便是白日仿佛也能看到黑夜未褪盡的殘余。天空一片陰翳,讓周林澤趕到沉甸甸的壓抑,球場的上三三倆倆早已開打,籃球擊打地面沉悶的回響,一聲連著一聲彌散開來。
康有介漫無目的的拍著皮球,似乎每塊場地都有人擠占。
和他們打會兒吧。顧森海朝著一塊只有四個人的場地揚了揚下巴。
森海,他們好像是籃球社的啊。孫子舟撓了撓腦袋,不安道。
那就他們吧。周林澤瞇著雙眼,他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像群山中深暗的罅隙,裹著一縷極細的光。
打會吧,哥們。周林澤指了指球。
你們四個?說話的像是帶頭的,頭發黏膩地貼在額前,即便是在冬天也僅僅穿了一件訓練服。健壯的身軀把衣服一絲不茍地撐起,凸顯出少年特有的剛毅線條。
怎么。不可以么。周澤林看過去,正迎上對面輕蔑的目光。
那你們開球好了。陽光攀過臃腫的云翳,一縷微光漂過少年的長發。
周澤林隨性地拍著手里的球走到了弧頂,卻不知道身后的目光像鋒利地扎在他的后背。周林澤把球傳給了身邊得康有介。康有介接球之之后做了兩個試探步,卻發現面前的防守者的重心絲毫沒有閃開的意思,康有介只好向右側運球,一步之后的急停跳投,手指將球撥離手掌。
一定要進啊。身形下落的康有介,雙眼緊張地看著空中旋轉的棕色球體,而球卻并沒有如愿掀起白色的網花,而是磕在了籃筐的前沿。在筐下等候多時的孫子舟一躍而起,指尖剛碰到球的時候。半空中卻出現另一只手把球輕輕一撥,球朝著外線飛去,被對方的一個小個后衛收下。
康有介不敢怠慢,急忙貼身防守。小個后衛做了一個投籃的假動作,康有介的重心便被晃起,小個后衛趁機直奔籃下,一個小挑籃。球高高飛起——
唰。
球應聲入網,泛起一朵白色的網花。
沒關系,別分神。周林澤單手抓起球,笑了笑傳給了對家的球員。
這才剛開始嘛。顧森海一邊想著一邊緊盯著面前不斷帶球晃動的那個小個后衛。這次可不能讓你繼續的。
唰。走神之間球又應聲入網。
二比零。
弧頂,開球。球被交到了三秒區的中鋒手里,中鋒連續的腳步變換讓孫子舟很快失去了防守位置,中鋒找到空擋,一個小勾手。球溫順地在空中留下一個精妙的弧度,籃網上翻,像是喝彩的姿態。
三比零。
顧森海擦了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看了看一旁若無其事的周林澤。這樣下去我們可要被剃光頭了。
沒事繼續。娛樂至上嘛。周林澤笑了笑。手一甩,球又交給了弧頂位置的對家球員。周林澤或許很喜歡這項工作,于是球被接連不斷地送進籃筐。
唰。
四比零。
唰
五比零
唰
六比零
…………
九比零
林澤你該動動了。孫子舟扯著衣服對著仍舊滿面微笑的林澤喊道。雖然只是娛樂,但是年輕氣盛的少年,又有幾個心甘情愿的失敗呢?
當然,周林澤也不喜歡失敗。
嗨,和我對位的這個小伙還沒有得分呢。周林澤一臉笑意對著弧頂位置的人說道。
打他一個。球穩穩地傳到和周林澤對位的那個人手中。那人接球即動,滿身假動作,轉瞬就要突破到內線。
我來。周林澤對要過來補防的孫子舟喊道。
就憑你?球隨著控球人的起跳一并升起,顧森海在后場一旁怔怔地看著。完了,這家伙要扣了。
你還不夠。周林澤快速起跳,半空中兩人不斷上升,似乎都在緊繃著身體,唯恐自己先開始下降。
你輸了。周林澤看著身體開始下落的對手,一把把球攬在懷里。
這種蓋帽……孫子舟離得最近也看得最真切。周林澤這一瞬間的爆發力,完全超過了對方,才能直接在半空中把球截下。
別看著。跑位。周林澤快速運球出了三分線。對面的小個后衛迅速貼防過來。
三分算幾個?周林澤護好球,問道。
算你兩個又能怎么樣。小個后衛不屑道。
你說話有屁用。問你呢,算幾個。周林澤向那個貌似領頭的那個人問道。
算倆。你來吧。聲音平靜如水,那個身材結實的少年背光站立,目光炯炯燦亮,仿佛聚光燈已經不遺余力聚焦在周林澤的身上,剩下的內容便是他一個人表演。
那我們課就贏了哦。周林澤拔起就投,眼前是小個后衛努力封蓋的手掌,球卻應聲入網。
二比九。
運氣好罷了。小個后衛不屑道。球傳回弧頂,康有介發球,球穩穩的傳到周林澤手里。三分線外拔起出手。
四比九。
有點意思了。中鋒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再放他投。小個后衛對著防守周林澤的人說道。
六比九。周林澤依舊是那副表情,仿佛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林澤,接好了。弧頂發球的顧森海低喝一聲,球有穩穩地傳到周林澤的手中。周林澤又是拔起就投,頂著對方遮眼的防守,果斷出手。
八比九。
換防。中鋒站了出來,對上了周林澤的位置。
你太慢了。周林澤輕聲說道。接球后的一個假動作后的突破,周林澤便把他拋在身后,不過很快就有人換位補防。
接好了。一個擊地傳球,球被傳到了孫子舟的手里。無人防守的孫子舟輕松地打板入球。
只剩下最后一個球了。
球發給了周林澤。周林澤運了幾下把球傳給了康有介。打回來。周林澤還不忘鼓勵他一句。康有介小心翼翼的運球,作了幾個假動作后跳起投籃。
拿板!出手后的康有介感覺十分不好,下意識地沖孫子舟喊道。
我來!周林澤從三分線外快速切入,高高跳起,軀體完美地舒展,雙手握住彈筐而出的球,狠狠地扣進籃筐。籃筐發出一聲沉悶的嘶吼,像是用這樣的方式回應著周林澤。
這也太……三個人同時怔怔的看著雙臂掛筐的周林澤。遠方的陽光已經從灰暗的云翳后爬出,紊亂的氣流牽引著萬縷微光纏繞在周林澤的身上,仿佛織成了一件斑斕的羽衣。周林澤在半空中蛻變成滿身斑斕的蛺蝶,闖過晦暗的山巖峽谷,撲向燦爛的光華。
真不賴啊。中鋒也不禁說道。
還湊合吧,周林澤挑了挑了眉,攤開雙手,擺出一副無辜的模樣。
江木川。一只粗糙寬厚的手掌伸了過來。能談談么。
和我?周林澤看著面前的大個兒。
恩。寬厚的手掌依舊端在周林澤的面前,周林澤無可奈何地握了握。
談什么,我可不會和你們一起去比賽的。周林澤隨口說道。
江木川沒想到自己的意圖瞬間就被猜透,瞬間紅了老臉。那……這樣,那邊是我們籃球社活動的地方,你沒事兒可以去玩玩,我們隨時歡迎。江木川指了指一旁的大學生活動中心,也就是被成為“大活”的地方。
恩,我會去的。周林澤拍了拍江木川的肩膀。不過現在,我們要去吃早飯了。要一起么?
不用了,我們已經吃過了,還是再訓練一會兒吧。江木川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笑道。
那好,我們先走了。周林澤揮了揮手。走吧,還不餓么。轉身對著顧森海等人說道
餓,特別餓。康有介連忙湊了過來。我說林澤,你這打得這么順風順水是不是邀請我們吃個豪華早餐什么的。
喂,我可是幫你們贏下來的,你們要不要請我吃點好的啊。我就多要一份豆漿就好了。周林澤摁著康有介的腦袋往球場外走去。
你……
四人嬉鬧的身影漸漸被若有若無的氤氳覆蓋,陽光扯裂了厚重的云層。冬日里罕見的晴天,讓人感到久違的溫暖。
周林澤么。
站在球場上的江木川反復咀嚼著這個名字,像是咀嚼著一塊味道奇特的口香糖。
2
學校旁的早餐店。
每人兩份油條,一份豆漿。夠了吧。周林澤看著菜單上不多的條目,問道。
恩。康有介和顧森海點了點頭。孫子舟卻撓了撓了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一般都要吃三份油條的。
那就給你要三份好了。周林澤手指沒有規律地敲擊著桌面。老板,九份油條,四份豆漿。快點啊。
好。馬上就好。半截身子埋在柜臺中的老板忙得不亦樂乎,快速地記下周林澤的單子,讓打雜的送到了廚房。
哎,林澤你怎么會打球這里么厲害。以前可都沒有發現啊。孫子舟眼里帶著疑惑和好奇,顯然對剛才周林澤的表現感到驚訝。
一直就這樣啊。周林澤無奈地撓著頭,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只是你們沒有發現高手的眼睛好么。
切。顧森海沖周林澤翻了個白眼。
那以后你教我們練球好了。孫子舟說道。
這個肯定沒有問題。但你們不會達到我那個程度的。周林澤看著熱氣騰騰的廚房,豆漿的馨香已經鉆進了他的鼻子。
為什么呢。難道你是天外來客。一直沒說話的康有介不禁插嘴道。
差不多吧。周林澤昂了昂頭。算了吧,我給你們講個故事。一個關于我自己的故事。
草木的呼吸和朝陽的蠕動仿佛都在此刻變成注目的路人,所有蜷縮在黑夜深處的故事此刻慢慢舒展開那些陰暗精致的細節。
十八年前,一家私立醫院。一個嬰兒經過順利的剖腹產降臨這個世界。可是誰都沒有想到這個嬰兒會讓所有人陷入厄運。
嬰兒生下來不會哭。最先被放到重癥監護室,然后被移到普通病房。孩子的病房里只有他自己,護士看了幾圈后就回到了值班室。
一切看起來都正常有序。
午夜時分,一個男人進入了醫院。他和護士交談了幾句,便走進了那個嬰兒的病房,可是他似乎并沒有看到那個嬰兒。他環顧四周最終看了看閃爍的應急燈,仿佛在一片渾濁中尋找自己的影子。他眼中突然涌現絕望的情緒,不自覺地靠著床沿慢慢后傾,直至整個人徹底翻落。
他為什么看不見那個嬰兒?
翌日凌晨,進行剖腹產的那個醫生出車禍死亡。剎車系統離奇失靈,警方以他殺立案卻一無所獲。
兩年之后,嬰兒的母親也離奇死亡。警方同樣以他殺的方向進行偵查,卻也是一無所獲。
那個嬰兒從那個夜晚就失蹤了,沒有人再見過他。所有的一切就這樣倉促地結束。沒有結尾。
這算是什么故事啊。顧森海把已經涼了的半根油條塞進嘴里,咂了咂嘴說道。
你不是說那個嬰兒就是你吧。孫子舟端著豆漿,怔怔地看著周林澤。
我都說了是關于我的故事。周林澤一臉陰沉的看著三人。我編的故事難道不是和我有關的故事么。旋即又大笑起來。
我就知道你在胡扯。康有介也笑道。三個人也齊整地換上了不屑的表情。
難道這不是個很好的故事么,我可是看著你們都不吃了啊。周林澤看著三人這迅速的變臉,不滿道。
我們只是配合你而已啦。要是我們吃得太歡豈不打擊了你編故事的欲望。顧森海翻了個白眼,用紙巾擦了擦油膩的嘴巴。
好吧。周林澤聳了聳肩。有些人啊,就是需要拉到球場上好好教訓一下。
其實還挺有意思的,就是少個結尾。康有介抓了抓腦袋。要是發給什么推理雜志當個謎題或許能行。
你快算了吧。人家林澤憋了多少年就憋出了這么個扣人心弦的故事,能讓你就這么賤賣了?顧森海一臉正氣,完全不顧三人鄙視的白眼。而看見周林澤揚起拳頭的時候,還是本能地縮了縮腦袋。
都吃飽了吧,那咱們走吧。孫子舟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肚皮。
恩,走吧。周林澤站了起來,伸了伸胳膊。真是好久沒有運動了啊,都感覺有些累了。
你還需要再去扣兩個?顧森海把球狠狠地塞進周林澤的懷里。
你這是要謀殺啊。周林澤佯裝痛苦地捂住肚子,浮夸的演技卻并沒有騙得誰的同情。三個人都沒有理會,繼續向前走著。
我還謀殺得了你。顧森海聽到身后的腳步聲漸近,笑著說道。我都怕被你反殺了。
你真該少玩點游戲了……周林澤無奈地說道。
屋外的陽光比想象中更加明媚。周林澤腳步一點點放慢。
這真的是我精心編制的某個故事?可為什么會反復重復出現在我的夢境呢。
我就是那個嬰兒。
莫名其妙地失蹤,同樣莫名其妙地長大。
那個墜樓的男人,他似乎說了什么。
在那句,果然還是沒有逃掉么之后。他說了一句。
說了一句:繪夜人。
那些躲匿在黑暗中的人。我真的會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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