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yù)知前世因,僅今生受者是。她葉知秋生受了。
自己知道因果,外人卻不明白。莫然走后,李敏很快開了門出來。
“怎么了?你們吵架了?”
“沒有,”葉知秋擦去眼淚,“因為太久沒見了。”
“哭什么呢。又不是自己的。”
葉知秋望著李敏,男人正如釋重負坐在沙發(fā)上,顆顆剝著自己洗凈的葡萄來吃。
葉知秋沒有反駁,知他總是有口無心。這或許才是他不愛講話的原因。
他說完這句話,自己倒聯(lián)想起別的事:“李石你可當作自己兒子,他對你還是很敬重的。只是有點怕你。”
忽然之間來了一個兒子。只因李敏自己以為就快做知秋的丈夫,那和前妻生下的兒子判給自己,怎么不是葉知秋的兒子?
葉知秋撲哧一笑:“我可不要李石給我當兒子。人家親媽還在呢。”
果然話是說多錯多,自己也傷自己一言。葉知秋再度緘默。
李敏走過來,擦凈了手擁著她:“那你老了誰理會你?我好歹還有一個兒子。你靠誰?靠你這侄女?”
葉知秋冷冷看他。
“你只有我才是靠的住的。”他情意深重。
“李敏,我不會同你結(jié)婚。”
李敏擁著女人的手軟弱下來,一同他的情意。
“那我們現(xiàn)在算什么?”
葉知秋坦然相告:“既是故交,老了不愿看你落難。其他還有什么?”
李敏萬萬沒想到葉知秋平日軟語溫存之下的真面孔竟是這般凜冽。他切齒道:
“所以,你想一直養(yǎng)著我?”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處境的。
葉知秋覺得該讓老朋友清醒了:“李敏,大家朋友一場,這個年紀,還執(zhí)著那些名分規(guī)矩干什么?我念著你的好,愿意幫你一把。一年來,你關(guān)心我,照顧我,我心里也都領(lǐng)情。我們之間不是愛情,那不可能。你對我,也根本沒有愛情。你只是想給自己找個伴。”
“你就不想么?你就愿意一個人守著你掙來的這些東西?”
“你是說房子和車,存款什么的?我是有,我有很多。但它們就像我的家具一樣,并不意味著溫暖和幸福。我從未守著它們過活。”
“是,你守的不是它們。”
“李敏,”她心平氣和,“別說了。”
“為什么不說?為什么不說你瞧不起我,和別人一樣?你心里只守著你那個姐姐和你的死鬼老公,可他們哪個陪伴著你?你為什么不要我?”
“不要太過分,李敏。”
李敏卻一直自言自語著:“你們女人個個都是**。自己沒錢就逼著男人出去豁命,自己有了錢更瞧不起男人這條命了。可憐我兒子,他才十一歲,我看你們誰也不配給他當媽。。。”
“你以為原因是你沒錢?”
“沒錯。”
“李敏,當年我嫁給我丈夫的時候,他也清貧無財。可我還是義無返顧的嫁了他,給他生孩子,守他一輩子。”
“孩子?你哪來的孩子。。。”
葉知秋不愿多言,只說自己累了,轉(zhuǎn)身上樓休息。男人要么心善,要么足夠聰明,是她可以接受的兩條標準。現(xiàn)在看來,李敏連心善也稱不上。
她有了驅(qū)逐之意。最快明早,遲則下月。
這個男人的保質(zhì)期,到了。
莫然的八天刑期,則還有的熬。離開小姨的家,來到城市面目全非的街道前面,她憑著依稀的記憶想要走路回家。路不算遠,她卻覺著如屢荊棘。
那個地方若有所變,那個地方還留著原樣。乍然與夢魂中的契合上了,她好似走回前世里。
莫然漸漸不敢抬頭看。一失神,就險些撞著迎面車子。
對方立時剎車,彼此相視一刻。車主從車里快步走下來。
他走過來上下打量莫然:“怎么是你?”
莫然不置可否,只是定睛看他。
“然姑娘。連我你都不記得了嗎?”
莫然立刻回想起這樣一張臉。那些學(xué)生時代除了陳子舫之外的畫面,她唯一的,最好的朋友,邵一楓。還記得當年他是小平頭——
面前的男子長發(fā)馬尾,面容雖是清秀卻走向嫵媚了。可他一開口便還是他,聲音清亮,音調(diào)又高:
“怎么了?真被我撞著了,撞傻了?”
莫然撲哧一笑:“去你的。我在和印象里那個你來回比對呢。”
邵一楓笑道:“是不是漂亮了?我說我。”
“漂亮,漂亮的都快成精了。”
“你怎么回來了?還一個人失魂落魄的。”
他不會問她為什么一走八年,為什么音訊全無。這是他們無論什么時候都能保持友誼的默契。過去的是既已過去,邵一楓不是妖精,卻真的很聰明。他最知道一個人怎樣活得快樂。
“想回就回來了。沒想到才八年,很多地方都變了。”
邵一楓皺下眉頭,苦澀一笑:“你走之后,很久沒聽過誰再感慨生活了。你還是那么感情豐富?”
“你看呢。”
“看不清楚,上車讓我看清楚你。”
真正的一個老朋友,一個沒有與愛,恨,欲,念,這些強烈字眼糾纏的清清白白一個老朋友。坐在他的車上,莫然笑得格外輕松。
也是因為他總是很有趣吧。
莫然問:“看你這發(fā)型,最后沒當成大夫吧?”
她記得他的志愿里報了醫(yī)學(xué)院的臨床專業(yè)。可惜她沒能等到見著他去向的一天。高考結(jié)束后的莫歡,離去太匆匆。
用邵一楓的話來講,所有人都以為莫歡是到什么地方逃難去了。
他吊兒郎當?shù)拈_著車:“你看我像干什么的。”
“我看你像什么也不干的。”
他回看她一眼:“然姑娘,還是那么有眼光。”
“然姑娘”是邵一楓自上學(xué)時就叫著她的稱呼。世界上只要莫然一聽見這個稱呼,就知道是他邵一楓沒錯了。確認了是他,莫然心頭也就確認了這種感觸,她有點想流淚。
“別心疼我呀。雖然我什么都不干,我也什么都不缺。小車開著,小房住著,小姑娘耍著。我邵一楓是誰。”
她伸出自己一只手。邵一楓心領(lǐng)神會握住她。
他觸到她手指上的銀指環(huán),若有所知。
他問她:“這次回來待幾天?”
“很多很多天。”
邵一楓一愣:“什么?你在那邊也和我一樣不用工作,沒人約束?”
“有,可我都不要了。”
他給她一個大拇指:“像你義無反顧的勁兒。”
“我義無反顧過么?”
“很多很多次。”
兩個人再一次相視而笑,不經(jīng)意間,莫然看見他小臂上一枚印跡。圓圓的,一大一小,凹凸不平,像花朵又像印章。
“怎么弄的?”
車子在公路上疾馳過去,邵一楓搖下窗子,頭發(fā)狂亂隨風(fēng)飛舞。他沒聽見。
沒有答案的,全都不必再問。莫然學(xué)著他的樣子高昂著頭,感受自然的風(fēng)的力量。縱然城市與街道變了,這風(fēng)卻怎么都不會變。
車子停在路邊,邵一楓抽起煙。莫然向他要一根。他沒有訝異,只是叮囑她這煙勁兒大。
兩人一道吞云吐霧,相視笑著。就如當年一同吃冰棍,在大太陽底下扯閑篇兒。
“你說變化,其實,這就是變化了。”他望著遠處。
“什么?”
“咱們以前不抽這個。”
“是嗎。”
“變化都是從這些開始的。然后才是那些房子,街道。”
莫然放下手中煙:“這幾年你過得不快樂么?”
“此話怎講?”
“我看見你手臂上的煙花了。兩朵。你一向什么都不在乎,發(fā)生什么了讓你跟自己過不去?”
邵一楓低頭不語,也許是靜默的笑著。
等半晌,莫然問:“還是一個人?不結(jié)婚?”
“沒人想跟我這種人結(jié)婚。”
“你很英俊,也很有趣,懂得生活。怎么會沒人喜歡?”
“然姑娘你一點也不會安慰人。”
或許吧。莫然自去好好吸煙了。
“我也不想結(jié)婚,但我想要一個孩子。也許生下孩子,我就會讓那姑娘滾蛋。”
“我可以試著幫你聯(lián)系代理孕母。”
邵一楓一本正經(jīng)回答她:“我不能接受無愛之性。”
莫然小瞧他了。
隔一會,邵一楓扔掉煙頭問她:“你剛才去哪了,那么失魂落魄的。”
莫然說:“沒有去哪兒。”
邵一楓自以為心領(lǐng)神會:“你不是背著老公回來,跟陳子舫偷情的吧?還沒有斷?”
“胡說,”莫然被氣的笑了,“我就那么不甘寂寞?想清靜還不能呢。”
邵一楓做出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
莫然走回車子旁邊。
邵一楓只得萬事隨她的開門上車,護送老友回家。
過去,他曾無數(shù)次把她送到樓下,多是不耐煩。這一次,他把車子穩(wěn)穩(wěn)停在道邊,還特意下車送了一段。
莫然問他:“要不上樓坐坐,我媽還記得你呢。”
邵一楓笑笑:“以后吧。等我換了發(fā)型再說。要尊重老年人的審美意見嘛。況且我又沒什么準備,你媽媽過去對我就有偏見,我還是下次帶了瓜果梨桃再跟她聯(lián)絡(luò)感情。”
還記得葉知歡第一次見到邵一楓,就暗暗囑咐莫然盡量少跟他在一起。她不喜歡沒有陽剛氣的男孩子,陳一楓更是陰柔得過了。
偏偏莫然覺得,這世界上最好的,都是陰陽中和的人。如東方觀世音,西方凱撒,乃至日后的魔王希特勒,都是集陰陽魅力于一身,才能影響非凡。邵一楓既是她唯一的朋友,必是她千挑百選過的。
說是千挑百選,其實也不過是一拍,即合。
他們性格差異許多,外人看來怎么樣都不會親厚如此。莫然喜靜,一楓喜動。莫然喜歡閱讀寫作,一楓看到文字就頭疼。莫然孑然一人,清高孤傲。一楓朋友遍地,平易近人。
不知他們交集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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