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晦的烏云不知什么時候從蒲坂的銅墻鐵壁攀城而上,張開灰色的手掌,一點一點吞噬著烈日的鋒芒。
十里長街漸漸暗淡了下來,只有幾株寥寥樹枝落下的黑色剪影,拖拉成張牙舞爪的模樣。
溫凌一行人仍在急行,心急如焚到雙腿跑起來的速度已經麻木。只是,此時,她的手,還一如方才那般冰冷。
今日的蒲坂,不見商販路人,就連酒樓茶莊也都大門緊閉。
這里,在刀劍利箭中,儼然成了一座荒城。
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心中總有一抹隱隱的不安,讓她找不到源頭,卻總是在緊緊拉扯。
“陽昭,我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許是那份不安太強烈,她忍不住喊住了走在最前面的男子,
男子似是走得急了,竟沒聽清她說了什么。只是略略一回頭,帶著嘴角不禁上揚的笑容,還有那份來自心底的遠方召喚,朝著她大聲喊道,“快點,出了蒲坂就到平陽了!”
男子話音還未落,那凄清瑟瑟的長街突然閃過成千上萬道白亮的刀影,洞穿墻壁,引著烈日的赤芒從他們的四面八方折射而來,一剎那明光錚亮,狠狠刺傷了他們的眼。
溫凌單臂擋在前額,勉強半睜開眼,只見原來空無一人的層層高墻之上此時箭尖密布,滿是穿著鎧甲的秦軍將士,弓已滿弦,利箭的尖心齊齊對準了他們,手中的弓箭只等一聲號令。
“不好!有埋伏!”陽昭勉強半瞇著眼,朝著溫凌大聲喊道。
說完,他趕緊退到溫凌身側,拉起她就沒命地向前狂奔。
然而,前方突然傳來戰馬奔蹄之聲,以難以分辨的速度朝他們涌來,似有千軍萬馬。
再退,他們身后不知何時又有一批秦兵圍堵而上,斷了他們的后路,已是退無可退。
一切來得都太突然,前有強將,后有追兵,已是十面埋伏,他們已如甕中之鱉。
溫凌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有點發懵。
數萬秦兵對他們數十人,精鎧戰甲對他們手無寸鐵,此境此況,他們甚至連垂死掙扎都顯得有些多余。
她緊皺著眉頭,看向陽昭,一臉愧疚著沉聲道,“是我大意了!”
男子環顧四周的天羅地網,已是風雨難透,他望向女子,劍眉卻在一瞬舒朗了開,嘴角竟揚起一抹慘烈的淺笑,“不必自責,這是我們自己選擇的路。”
轉而,他一把撕下衣袖上的一截白綾,系于腦際,只見他朝著身后僅剩的幾十人慷慨就義道,“爾等隨我最后戰一場!”
秦兵手持長矛,已將他們團團圍住。
那名臉上帶傷的暗影衛率先帶頭撕下衣袖,與陽昭一樣系于眉心,眼神恫然,定定道,“我還沒真正上過戰場,今日有此一幸,也是不枉此生了!”
其余的暗影衛也紛紛扯下衣袖,握緊了拳頭,氣勢騰騰,視死如歸。
溫凌望著這一群年輕的將士,眼眶不禁濕潤了,心底有一處地方被深深觸動,化成一抹最英勇的力量,在這個荒城和冰冷的刀劍中綻放開來。
女子一把撕下衣袖素綾,束起長發,眼神堅定,將紫玉在手中握緊,雙唇微動,最后喚道慕容沖的名字。
只聽秦將軍竇沖一聲令下,“將反賊拿下!”
驚弦起,聲聲裂蒼穹!
利箭霎時如山海一般嘯涌而來,四面的秦兵高高舉起手中的長矛,再狠狠落下,將這個狹小的空間圍得水泄不通。尖鋒飲血,長矛無情地穿過他們的身體和喉嚨,尖刀透骨而露,已有幾名暗影衛倒下。
陽昭雙眼猩紅,大喊道,“殺!”
他赤手空拳擊在秦兵的堅硬鎧甲上,明明雙拳已經染血,卻未曾后退半步,反而震得秦兵連連踉蹌。
突然,一支利箭從后面猛地貫入他的右腿,疼得他單膝跪地,卻未改出拳的姿勢。
“陽昭!”溫凌朝著他大喊道,女子白衣上已是血跡斑斑,數十名秦兵的長矛仍在和她糾纏,讓她根本無法靠近陽昭。
端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秦守將竇沖眼底興起嗜血的狂野,快感從他猙獰的冷笑中不言而喻,輕蔑的眼神冷冷掃過他們,寫滿了不自量力的嘲諷。
只聽他字字冰冷,“殺無赦!”
箭雨更加稠密,陽昭一把撇斷秦箭,忍著痛勉強站立,還未來得及揚起手,又有幾支箭呼嘯而來,狠狠插入他的右臂和胸膛。
撕心裂肺的疼痛讓他整個人猛地一顫,而他卻仍然牢牢抓著他前面秦兵的肩膀,用盡全身最后僅剩的力量,狠狠仰頭而上,重重擊在秦兵的腦門。
“陽昭!”
“陽昭!”
溫凌只覺淚摻雜著血,模糊了她的視線,痛徹心扉的呼喊在蒲坂那不知是烈日燒紅的天空還是鮮血染紅的蒼穹上久久回蕩,那么無助,那么凄然。
男子望著城門外的方向,那是平陽,他的目光中帶著不甘與不舍。
他勉強偏過沾滿血的臉,望了望溫凌,側臉卻漸漸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在刀光劍影中靜靜綻放開來。
“陽昭!”
溫凌整個人顫抖著往男子倒下的方向飛奔,甚至忘了周圍鋒利而密集的長矛箭羽,利箭劃過她的腿,長矛割破她的雙臂,她都已渾然不覺。
就在她快要扶住男子的時候,突然一根長矛從她正前方迎面擊來,她應是可避,卻驀然未動。
千鈞一發之際,她只覺左臂一熱,整個身子被人從左邊猛地拉了過來。
幾乎是同時,長矛的左側鋒尖劃過她的脖頸,拉出一條細長的血線。
她整個人被力道帶倒在地,那名臉上帶傷的暗影衛就守在她的旁邊,而他的身上,早已是傷痕累累,血肉模糊。
“姑娘!”暗影衛心急地大聲喊道。
這時,她仿似才緩過神來,身上和腿上的傷痛鋪天蓋地地向她襲來,她整個人顫然一抖,跌倒在地。
陽昭奄奄一息地張了張唇,慢慢伸出手,強撐著身子仍摸向平陽的方向,血跡在地上拖拉了一路,蜿蜒而凄涼。
竇沖望了望那身中數箭仍在垂死掙扎的男子,眼角竟燃起了戲謔,他冷哼一聲,從馬腹旁抽出箭支。
一箭射中了男子向前的手掌,陽昭狠狠一咬牙,強忍著痛吞下了血淋淋的呻吟,而他的唇邊卻漫過一跡血漬,從嘴角一直落到下巴處。
男子忿忿一抬眼,橫眉冷冷掃了那戰馬上的竇沖一眼,流著血的嘴角狠狠一動,仍是不依不撓地向前艱難移動著身子。
秦軍圍在男子的四周,卻驀然停了進攻,那帶血的手每向前移動一分,他們竟莫名地后退了半步。
竇沖當即氣不打一處來,再取箭支,箭玄滿弓,瞄準了男子的大腿。
箭支入骨,陽昭的白衣已被鮮血染浸,那觸目驚心的紅,那鋪天蓋地的血,在蒲坂之地上寫下信仰。
“陽昭!”溫凌已是泣不成聲,她一步一步地爬著往陽昭的方向靠近。
身邊的暗影衛一個接一個倒下,那血染紅的白綾在他們腦際化作一朵又一朵妖冶的罌粟花,痛可擎天,卻是無聲祭奠。
陽昭漸漸耗盡了氣力,移動的速度越發緩慢,那血沉墜下的眼皮愈加厚重,她真的很怕,怕他一閉眼,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在模糊中,她看見竇沖再次舉起了箭弓,只是,這一次,他對準的,是陽昭的喉嚨。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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