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畢業

　　其實我一直記得那個沉悶的黃昏，不知道為什么，它總是很清晰的在我的腦海里存在。

　　那是兩年前，星期五下午第四節課。夏天灼人的陽光褪去了威力，天空一片霞紅。紅光也照著教室門前坑坑洼洼的草地，小草安安靜靜地豎立在那里。我就盯著那些呆呆的美麗小草，盯了一下午，講臺上老師自說自話般的講課只在大腦皮層徘徊，一句也沒被我聽進心里。

　　因為我心里在做著一個重大的決定，退學。念頭是在那個下午驀地冒出來的，但我相信它已經在我心里蟄伏了許久。為什么？因為失戀，因為無心學習，因為自以為是的認為在學校是在虛度青春。那個女孩就在樓上上課，就在我的頭頂。我已經告白三次，每一次都流盡眼淚，那時我還是那么羞怯的一個男孩，用盡了全力才進行了三次告白。我深知再次見她，不但尷尬而且痛心。

　　當然我也猶豫，因為我的父母。每次我想到自己的父母，退學的念頭就會被壓制。我一直都被父母看作自己的驕傲，小學時他們把我拿回來的大紅獎狀貼在墻上，我清楚的記得他們的臉是和獎狀一樣的紅色。后來我上初中，學校開家鄉會，語文老師的一句夸獎，使他們彼此絮絮叨叨地聊了半天。可是那個下午，那個念頭非比尋常的強烈。就等自己咬一咬牙，跺一跺腳，下定決心了。

　　不過我相信那個下午，我班的同學們沒有察覺到我的異常。是的，我只在上課時才會臉色凝重的考慮退學的想法，下課我依然生龍活虎。我知道那個下午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后時光。我不想任何人察覺，悄悄消失在他們的視線里。我也不知道當時為什么有這樣的想法，也許我只是不想把離別拉扯成漫長的悲傷。在我看來我只是提前畢業。

　　結果，我還是下了決定。我記得是那天下午黃昏的時候。我看見老師拿起課桌上的課本，匆匆離開了教室。于是我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老師回到辦公室剛坐下，便看到了神色緊張的我。他還沒開口問我，我先說出了意圖。“老師我不想上了。”我當時就是那樣說的，簡單明了。

　　老師抬頭盯了我一會，顯然有些愕然，像沒反應過來是什么情況。然后他開口了，嘴角還帶著笑，我知道他是為了不讓我緊張。“怎么回事？來給我說說。”他這樣問我。語氣是那樣溫柔，平靜，像一個普普通通的朋友向你講話一樣。是的我的班主任是一個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男子，留著干凈利索的平頭，臉龐白皙，眉宇間略帶英氣。他講起道理都是用很親切的語氣，完全沒有老者教訓少不更事的年輕人那樣頤指氣使的神態。

　　今天我仍然對這個老師記憶猶新。我記得我那時是這樣給他解釋的。“不想上了，感覺在學校是虛度青春。”他對我這個有些荒謬的解釋沒有批評，也沒有嘲諷。而是語重心長的對我分析了一切利弊，記得他喜歡說你覺得呢？

　　最后，當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一番規勸進行完后，他拍了拍我的肩，挑挑嘴角說：“是留是去，還是要你自己決定，我給你五十分鐘時間考慮一下。”說完他就走出了辦公室，留我一人在那里。

　　我獨自站在那里，又開始猶豫。墻上掛著的鐘表，噠噠地響著，暮色一點點降臨。等到班主任再次推開門時，咯吱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抬起糾結沉重的臉，咬了咬牙說：“老師，我不上了，謝謝你和我說這么多。”我看到班主任臉上有些許無法掩飾的失望，但他還是對我微笑了。

　　接著是我和我爸爸漫長的通話。當我接通爸爸的電話時，竟有一時的語塞。半晌，我對我爸說：“爸，我不上了。”爸爸，“啊？什么？”我又說“我不上了。”爸爸問：“什么不上了。”我說：“我不想上了，我想休學。”當那句話被我喊出，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淚大顆大顆地滾到了我的嘴角，咸的。

　　當爸爸趕來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爸爸騎電動車一路風塵仆仆地趕到了學校，他什么都沒說，臉色異常難看，也沒有罵我。我知道我給他丟人了，一會眼眶又開始發熱。

　　爸爸很快替我收拾好了行李，我坐在電動車后座，爸爸騎上電動車仍然一言不發。接著電動車開始在路上行駛，雖然是夏天，但夜晚的風有些涼。我摟著爸爸的腰，感覺到無比溫暖。城市到處燈紅酒綠，那些斑駁陸離的光影不斷在我眼前劃過，我知道學校離我越來越遠了，無數同學的歡聲笑語突然又在耳畔響起。我看了看前面，電動車的車燈把正在移動的路面照出一團黃色的光，兩旁響著樹葉的聲音，而爸爸還是緘默著。

　　今天，我看到同學們發的說說，有的在長舒一口氣般的感嘆高考終于過去，也有的在咒罵出題老師的變態，也有人在感傷親愛的高中時代已逝，那些美好的記憶不該消失。這些蜂窩而來的說說，使往事又歷歷在目。

　　剛才我還看到了霞姐發布的一張畢業照，那些美麗的臉龐在夕陽下美好而純凈。小胖依然那么胖，鋼炮依然那么意氣風發像個男人。霞姐伸著剪刀手，長發披肩到腰，儼然已是一個美麗溫柔婉約的女人形象，不知她是否還記得當初借我的詩集。

　　好了好了，夜深了。這場考試終于完了。我沒有參加考試，并不能體會到這場考試的事關重大，和緊張壓抑。但是它同樣牽動著我的心，我在兩天前，你們要考試那一刻，已經開始為你們虔誠的祈禱。

　　我先“畢業”了，現在你們也終于畢業了，你問我后悔嗎？我會問你，后悔有用嗎？我們的高中終于完結了，青春那里閃閃發光，我們都記得吧。

　　晚安，好夢，疲憊的同學，已逝的韶華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