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氣氛愈加熱烈了許多,原先抱著吉他自彈自唱的大胡子男人已經不見了蹤影,演出臺上代之以一個五人樂隊:兩個吉他手,一個貝斯手,一個鼓手,還有一個鍵盤手。
五個人留著整齊劃一的利落短發,穿著整齊劃一的黑色緊身T恤,T恤衫的心口處印了一個大大的紅色五角心。幾個酒吧的工作人員正忙著梳理看似繁雜的線路,樂隊成員則專心致志地調試著各自手中的樂器。這期間,酒吧先后放了槍炮玫瑰的《Don'tcry》、《Novemberrain》以及《Nightrain》。三首曲子依次放完,短暫的寂靜后,場上的樂隊開始唱起黑豹樂隊的《無地自容》,先是低沉的貝斯聲音,鏗鏘的鼓點隨后從鼓面上彈跳而出。
我注意到齊劉海正看著陳默這邊,于是我對其報以微笑,她友好地給我以回應。我看見她體內的酒精正沿著她的毛細血管一點點地散發出來,氤氳之間,我的想象力如姚遠所說的那樣開始在她的黑色絲襪上游弋開來。我像剝玉米一樣一件件地剝去齊劉海身上的衣服,只留那雙黑色的絲襪,她想把絲襪也脫下來,但我制止了她。
她平躺在潔白柔軟的白色床墊上,上下半身形成涇渭分明的對比,我的手掌像是一趟低速行駛的列車,從幽暗的深谷駛向豐茂的高原,又從豐茂的高原駛回幽暗的深谷。齊劉海摟住我的脖子,身體如同蚯蚓一樣扭動起來,她湊在我的耳邊低聲細語。溫熱的氣息沿著我的耳孔一路下行,化作滾滾的蒸汽,涌入我腹部的氣缸,我聽見體內的那臺老式發動機發出突突突的叫聲。
“不是在一個學校里嗎?沒有發展發展?”陳默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傳來,活塞的做功運動隨之急剎車般地偃旗息鼓下來。
“是啊,可惜了呢!”姚遠咕咚一聲灌下一口啤酒,“本來覺得兩人的關系能往前邁上一步,但事實上并沒有令人可喜的變化發生。高三之前還經常能在學校里遇見,但也無非就是點個頭示意一下,高三分班后,她到了一班,我在十六班,而且不在一棟樓里,連面都很少見到。那時的我怎么講呢?還是挺靦腆的吧,跟韓非這家伙有點像,喜歡享受那種自己折磨自己的感覺。”說完,姚遠一聲長嘆。
“到此就結束了?”陳默問。
“原先以為就這么結束了。高中畢業后也沒再見過,一開始放假回去碰上以前的同學,還會拐彎抹角地問起她的事情,但是沒人知道她后來去了哪里。有人說她考到了南方的一所大學,也有人說她又復讀了一年,還有人說她畢業后就加到外地了,孩子都有了。沒人知道確切的消息,就像沒人知道當初的傳言是真是假一樣。時間一長,我也相信自己已經把她忘記了,誰還沒有犯傻的時候呢?”
“哦。”
“直到前幾天我又遇見了她,當然,如果遇見的確實是她的話。”姚遠停下來,像是仍舊在確認一樣。
“怎么回事?”
“當時公司接了一個外地的旅行團,第三天的時候原先的導游臨時有事,公司就安排我全程陪同。”姚遠捋了捋眉毛說,“那天早上我鉆到大巴里清點人數,然后一下子就看見了她。她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穿一件白色的T恤,戴著旅行社統一發放的黃色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正在翻看手中的景點畫冊。雖然看不清她的臉,但我還是一下子想到了她。”
“是她嗎?”
“我覺得是,于是等點完人數,我故意大聲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紹,我看見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隨即又把頭低下來。沒錯,一模一樣的面孔,一模一樣的表情,就是她。去景點的路上,我走到她跟前說了聲好久不見,她抬起頭,一臉迷惑地看著我。我說不認識了嗎?她笑了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一瞬間,我感到一陣恍惚,于是問:你不是譚正正嗎?她聳了聳肩膀,然后很有禮貌地說:不是,你可能認錯人了。”
“是認錯人了嗎?”
“怎么可能呢?又不是在電影里,到哪里去找這么相像的人啊。”姚遠很確定地說,“我回到位子上,把旅行團的名單取出來,一個一個地核對上面的名字,手指頭上上下下地點了幾個來回,真的沒有叫譚正正,甚至連個姓譚的都沒有。一整天,我的心里都亂糟糟的,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
“沒有理由認錯人的,是她的模樣,表情也是熟悉的表情,只是沒有了那兩顆小虎牙,但這也許是做了矯正的緣故呢。等到了景點,我總是故意地接近她,對此她倒是不以為然,甚至還頗有興趣地跟我打聽起各種各樣的傳聞故事來。一天匆匆過去,我沒有在她身上找到絲毫的破綻,甚至在回程點名時,我毫無征兆地叫了一聲譚正正,依然沒有人答應。大家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一起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吃完晚飯回到酒店,我找到她的房間,猶豫再三還是敲響了房門。她打開門,問我是不是有事。我說沒事,就是心里難受。怎么會難受呢?她問。我說想起以前一個喜歡過的女生。譚正正?她問。我點頭說,和你一模一樣。不是吧,她笑了,問我是不是老用這招跟女孩子搭訕。我還在想怎么找個由頭能進到她的房間里,可是她卻先開口了,笑著讓我進去再好好跟她講講那個叫譚正正的女孩時,看著她不以為然的樣子,我知道我被徹底地打敗了。”姚遠趴在桌子上,像是真的被打趴在地一樣。
“她的世界就在我的眼前,可我就是進不去,以前進不去,現在依然進不去啊。”姚遠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嚕著,“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后說了聲對不起,就像十三歲那年我第一次看見她時那樣。也許我是真的認錯人了,我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她很自然地看著我,讓我下得理所當然,下得合情合理。然后她說了聲沒關系,就像當初她把沙包從地上撿起來還給我。你也挺像我的一個朋友,她說,記得剛上初中的時候,回家路上會路過一座橋,他總會在橋頭那里等我,等到我從他的身邊經過,他就會偷偷地跟上來。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了。說完,她便關上門,我低下頭,只看見自己兩手空空。”
第二天一早,陳默到操場上跑了五千米,然后去食堂吃早飯,回到宿舍,陳默發現原先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姚遠已經不見了蹤影。屬于姚遠的東西都被簡單收拾過了。被子疊得棱角分明的放在床腳處,就像軍訓時那樣,鞋子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床底的鞋架上,晾衣繩上掛了快有兩個月的幾件衣服也收了起來,放在衛生間的毛巾牙刷牙膏都被帶走了,只留下漱口的杯子。
陳默看見姚遠空蕩蕩的書桌上放著一張字條,陳默拿起來,上面只寫著四個字:遠行、勿念。
又走一個,陳默小聲說到。
我不禁想到三年前的這個時候。02年的十月,宿舍三個人騎著從莫邪路邊修車攤上淘換來的二手自行車一路騎往上海,結果卻一路騎到了周莊。三人從周莊后門的居民區進入景區,門票都省了。玩了大半天,原本是準備原路返回,結果卻走到了一條還未通車的高速路上。
路兩邊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大得就像田野上的那片天空,路上也是一片空曠,除了幾臺一動不動的鏟車,連個人影都沒有。風呼哧呼哧地灌進嘴巴里,灌進耳朵里,三個人像是被狗攆的一樣,一邊飛快地蹬著自行車,一邊發出嗷嗷的叫聲。三年前的這個時候,他們正為找不到回去的路而興奮不已,然而三年之后,他們終歸還要踏上各自的旅程。去找回那已漸漸失去的理想也好,去找回那仍深埋心底的純真也罷,總之這一次,也許才是真正的一去不回吧。
“穆澤,你呢?你還記得說好的事嗎?你還記得回去的路嗎?”柔軟的晨曦中,我隱隱聽見陳默在心中一次次地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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