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沒有恨你

說起恨，我想起了很多人。小時候和我打架的大個子，五年級的數學老師，初一的趾高氣昂的同桌，甚至還有媽媽，爸爸，這許多的人我都恨過他們。

　　在那個燥熱的下午，大個子搶走我的彈珠時，我心中咬牙切齒的恨過他。真的想把自己的拳頭砸在他的臉上。五年級的數學老師用教鞭敲我的手的時候，我也這么想。爸爸媽媽訓斥我時，我曾用筆記了下來，以免自己忘記，第二天又去親熱的叫他們。

　　可是，我現在又去回味那些恨意，嘴角卻微微的上揚了。其實恨不過如此，它只能一時蒙蔽我們的眼睛。

　　高一時，我還恨過另一個人。那便是韓小姐。愛之深，恨之切，說的一點也沒錯。那種恨是歇斯底里的自我毀滅。

　　其實我不知道剛開始自己為什么會愛上她。那天的天氣晴朗，微風輕柔，她在陽光下突然沖我笑了一下，笑臉被拓印進了那顆少年的心里。愛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洶涌了。

　　我白天想她，晚上失眠想她。她的每一個表情，我都會猜測一下午，到底有什么用意。如果你也在青春期時愛過一個人，那你一定明白我的感受。毫不夸張地說，仿佛要將整個心，和生命都給他，只要她能開心。

　　我每天在班里漫長地等待她的到來，有時她不來找我，我想去找她，又沒有借口，便陷入惶惶不可終日的煎熬中。但只要她出現，好心情馬上尾隨而至。在路上碰見她，會緊張地逃之夭夭，然后又會回頭尋找她的背影，久久的悵然。當時就是這樣的矛盾和糾結，同時又喜悅和期待。

　　后來更糟糕，沒有比歇斯底里地恨一個人更糟糕了。

　　那天，我一如既往地在她班門前逡巡，遲疑著不知是去找她，還是不去。然而我的視線穿過了窗戶，看見了意想不到的畫面。

　　她正和一個男生在眾目睽睽之下熱吻，你能想象我當時的心情嗎？男生摟著她的脖子極為享受，而她一臉山花爛漫的陶醉。

　　我記得那天自己漲紅的臉，回到寢室一陣捶胸頓足的吼叫，摔碎的鏡子，還有極度膨脹的恨意。

　　那個男生不是別人，正是我們全校最為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顏值高，家境好，經常在一群女生的簇擁里，虛張聲勢地喊叫。

　　她喜歡他，不喜歡我。不喜歡這個寧可餓肚子，都要給她買禮物的我。不喜歡這個整天對她牽腸掛肚，照顧周到的我。我更加義憤填膺。

　　恨意使我覺得那時的天空都是陰沉沉的，根本無法專心上課。一旦下課鈴一響，我便跑到操場狂奔，跑得自己氣喘吁吁，筋疲力盡。對著天空大吼。

　　萬念俱灰加上成績一落千丈，我很快退了學。北漂打工。

　　工廠里有許多諂媚的勢力眼，失魂落魄的我沉默寡言不愛搭理人，對他們更是如此。他們仿佛看出了我對他們的不屑，處處與我作對，于是我又開始恨他們。

　　我討厭他們，恨使我無法在工廠安心上班，心里急切的想要逃離。我逃離了一家又一家工廠，錢很快消耗殆盡。

　　我走在黃昏凄涼的晚風里，肚子咕咕的叫，心里開始盤算是否要向家里要錢。那時我明白恨使我遍體鱗傷，對世界絕望。而我恨的人依然風生水起的活著。恨是最沒有用的東西。

　　而我失魂落魄的處境，迎來的是媽媽和爸爸焦急的詢問關心，和銀行卡上蹦出的數字。不是旁人的冷眼旁觀，也不是旁人的幸災樂禍。淚在那一刻洶涌而出，伴隨著眼淚的是心底驀地升起的溫熱暖流。

　　一直以來，我都忽略了爸爸媽媽曠日持久的愛，也許是那種愛太無私和平凡，我已經司空見慣，習以為常。所以不曾察覺。而被恨輕而易取地遮住了雙眼。

　　我們在故鄉憧憬著遠方，又在遠方明白了故鄉的真正涵義，也許語言的蒼白在于我們必須去經歷。說實話那時我想回家，但是我沒有那么做，我已經十八歲，我應該撐起自己該撐的堅強了，為了父母的愛。

　　一年后，韓小姐聯系了我。經過漫長的時間的流逝，我已經不再恨她。愛情總是不能勉強的，誰愛或不愛誰都沒有錯，我也釋然。韓小姐在幾天噓寒問暖的預熱后，說出了主題，借三千塊錢。我欣然答應，匯了錢，她要拿它干什么我都沒問。到賬后，她反復對我說：“我一定會及時還給你的?！?/p>

　　其實，我并沒有打算讓她還，因為據她所說她過得并不好。但是她反復強調一定會還，又在第二天銷聲匿跡了，這讓我心里多少有這不舒服。有仿佛被欺騙了一樣的沮喪感。

　　年底我回家，同學聚會，王先生向我滔滔不絕地講述起韓小姐。他在講述時充滿鄙夷。因為韓小姐偷了他的手機，后來被老師查了出來。我聽到這個消息，心中有些悲涼，韓小姐以前絕對不是這樣的。然后我聽到王先生幸災樂禍的聲音：“就那個花花公子，人家把她甩了，真是活該！”

　　“后來，她揮霍無度，到處借別人錢，借完就花，從來不還！”王先生撇了撇嘴繼續說。“對了，她是不是也騙你的錢了，她到處宣揚，說你是個大傻瓜?！蓖跸壬裣肫鹗裁吹奶ь^問我。

　　我點了點頭。“真可恨?！蓖跸壬嫖掖虮Р黄健?/p>

　　我望著王先生的眼說：“我不恨她，真的，至少曾經愛過。只是我感覺曾經的她死了，這個她我一點也不愛。”

　　是的，我不恨她，只是不再愛她了，這比恨更嚴重。她失去了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