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明日逆旅

　　窗外，飄雪；我，一人，獨處一樓；伏案，看著煞白的信紙發(fā)呆，不知寫些什么好。

　　雪確實已經很厚了，這可能是我感受世界的唯一方式了。

　　我與上帝那荒誕的打賭以上帝完勝而告終，我無暇顧及這場賭局的輸贏，周遭的事情不算太多，可還是令我厭惡。似乎一切前世的約定，到了今生今日已經變得疲倦、脆弱、感傷與無聊。

　　窗外的雪已經是很厚了，打開窗戶，確實是冷，屋里也確實是熱乎的。一個人在這偌大的家里也確實孤獨，但也使我確實冷靜了許多。

　　我不知道我在煩躁些什么，滿身似乎筋疲力盡地塌在椅子上，睥睨著地上我寫廢了攥成紙球的信，我不知道我在厭煩著什么，也不知道這個世界在欣喜著什么。一切似乎對我來說都是的那么久遠，而我確實很年輕，可我確實覺得活了好久、好久，我不知道等我歲月滄桑過后，是否會留戀曾經我母親給我洗襪子的瞬間。

　　不管這年輕的未來的回憶是否是正確的瞬間，但上帝你告訴我，什么是正確的瞬間呢？

　　這周遭已經是我的新家了，或者是新樓。我住在這里，沒有半點欣喜，陳設似乎與我被炸的那所老房子一樣，你渴望著新鮮，也許本就沒有新鮮。

　　為什么停止了這么久，感覺時間都凝固了。正好，我可以寫一封長長的信，但究竟要寫些什么內容，怎樣開頭，像完成一個莊重的儀式一樣，寫好我這第6600封信？我暫時毫無靈感！

　　窗外的炸彈依然在肆無忌憚的飛馳著，這個世界人們似乎窮的只剩炸彈了。之前人們?yōu)榱苏ㄋ滥莻€不公的上帝，儲存著炸彈，于是越來越多，在鼠疫莫名其妙的來臨時，人們普遍認為這是上帝的回擊，所以，一枚枚炸彈射向了天空，欲反攻上帝，卻炸死了人群。這是人們口耳相傳的傳說，我卻認為這并不是傳說，而像是真實的。

　　那一聲聲的哀嚎聲，好似走到深山里，我聽見了一聲琴，凄婉哀轉。

　　好像一醉不醒，好似一睡千年！

　　我，凝視著這長長的白紙，竟還是寫不出一個字！

　　于是，我咒罵著生活，咒罵著生命，當然，也咒罵著上帝。

　　我覺得我有時就像是一個癱軟的死囚；有時又好似一個喝成爛泥的男人；更多的時候，我覺得我更像是一個要死的老鼠！

　　我已經在我這個空蕩蕩的樓里呆了很久很久了，也沒有去外面看看這個世界被炸成什么樣了？看看這老鼠多么猖狂？再看看這人群依然堅持寄送著渺茫的信，給那同樣飄渺的未來？

　　看著紙球旁邊的白菜，這是我乃至現(xiàn)在的人類得以生存的唯一能量，如果它沒了，人類的死期會加速，只是上帝好似不想讓我們死光，所以，白菜在每個彈坑里生長著，人們每次寄信的時候，都睥睨著這彈坑里的白菜，我十分不理解人們?yōu)槭裁催@樣？鄙視著這救命的白菜？

　　但白菜象征著生存，而信，可以吃嗎？

　　但在這里，信可以讓你我忘記孤獨與寂寞的時光，無法想象在這樣的世界里人們無所事事的樣子是多么的可怕。如果沒有寫信這一種擺脫寂寞、追憶哀思的方式，人類恐怕要自相殘殺。或許，人類已經互相殺戮了很久，現(xiàn)在已經累了。

　　在這樣的世界里，我們安慰自己的唯一方式就是向自己說道：“呵呵，至少我還活著，有白菜湯吃，還可以寫信哩！”這是這里人們僅有的樂觀了。

　　我們把唯一的力氣用在了寫信的上面，在這里，殺人是不可能發(fā)生的。炸彈滿天飛，疾病遍地，人們求生還來不及，更何況殺人得需要力氣，換句話說，人們每天吃白菜哪還有什么力氣？人們吃白菜所產生的能量都用在了寫信、寄信與躲避炸彈和對抗疾病上了，從這個角度也就能理解人們?yōu)槭裁磳椏永锏陌撞耸潜梢牡难凵窳耍欠N痛恨卻無能為力的感覺。

　　而我現(xiàn)在的態(tài)度是無所謂的了，因為之前的炸彈早該把我炸死了，之所以我還活著，是上帝想讓我痛苦地見證這一切，記憶我與其打賭以慘敗作為結局的畫面。

　　哦，敬愛的上帝，你太小看我了，我已經寫了6599封信了，在寫這些信的時候，我已經想了6599種與你打賭的方法，并且悄悄地實踐了，我也驕傲的告訴你，我全勝！

　　之所以這次輸了，是我故意讓你，你要知道，這個世界有那么多的墻，有那么多的阻礙，人類的發(fā)瘋是因為失去了信心，失去了當初狂妄的姿態(tài)，變得謙卑，從一個極端奔向另一個極端，最終累死在了路上。

　　毀滅使這個世界變得安靜，炮彈炸毀了堅硬的墻，倒在了同樣堅硬的床上。

　　我同樣倒在了廢墟之上，我仰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周遭全是塵埃，當所有人痛苦的向這個世界訴說時，我唯一想做的就是笑，苦笑或者肆無忌憚地大笑，然后，那只見證過許多死亡的老鼠倒在了我的面前。

　　這一幕我更想發(fā)笑，這些人類眼中的低等生物，在鼠族的眼里，他們?yōu)榱私y(tǒng)治世界，不惜用自己的身體感染疾病傳染給人類，當那只大老鼠倒地的一瞬間，它仿佛看到了勝利的曙光，當然，它不知道，人類的滅亡還要很久、很久，不過，它們相信，人類作死的態(tài)度是宇宙中第一等的，它們也會發(fā)笑，笑我們自不量力的姿態(tài)與猖狂的說辭。

　　只不過，這只老鼠死了，我與這只老鼠之間的博弈已經停止了，它曾是一個獨特的個體，死的悄無聲息，死的無人知曉，我呢，只是睥睨了一眼它的尸體，然后爬起來，拍拍塵土，然后漠然地離開。

　　既然一切終將塵埃落定，你的死，我的死，又有什么意義呢？

　　曾經的我，歡樂的渴望著明天，那雙眼睛似乎從來都沒有閉過。

　　第一次是新鮮的，第二次依然是新鮮的，等到第6600次呢？

　　我終于因為疲倦而寫不出任何一個字，甚至是一個符號。我在這書桌前已經與我的思想戰(zhàn)斗了很久了，想說的話真的很多，但轉念一想，那些話又有什么意義呢？

　　我想完成這第6600封信這莊嚴的封筆儀式，只是我把玩了這家中唯一一只鋼筆兩三天、凝視了這家中唯一半瓶墨水兩三天，最后終于因為體力不支，心力絞碎而倒在了書桌上，其間我夢到了好多人，跟我說：“孩子！該醒醒啦！”

　　醒來又能怎樣呢？明天與今天一樣，今天與未來相似。

　　這是一個旅程，只不過你我在頂風而行。期望著一個陽光燦爛，可你一定要準備好面臨到處是陰影的結局。

　　用最好的期待去做最壞的打算，這是這個世界告訴我的唯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