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天媽媽清早就把她叫起來,媽媽說:“小安哪,快起床。洗漱一下到姥爺那里去。”
她說不去,媽媽說那怎么能行呢?就將她從床上趕起。
她想了一下還是點點頭,然后一個人躺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兒呆。
小時候媽媽每次帶她和弟弟去姥爺家,姥爺都沒怎么過理睬自己,吝嗇地一句話都不給自己,和弟弟卻親近得不得了,一口一個乖孫兒叫得甜的不行。
她一個人便拿著小板凳坐在一旁看動畫片,好在念平也喜歡看動畫片,不然她都不知道干什么。
和姥爺住在一起的還有舅舅舅媽,舅舅也沒有兒子,有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兒真詩。
舅媽卻待女兒很好,很小的時候便送她去學鋼琴。念安小時候沒學過甚至沒見過,她卻是那樣深深地羨慕著,發自心底地羨慕,又不敢去碰觸,揭開。
她開始害怕去姥爺家,她害怕看見表妹挺直了身板坐在琴座上流露出美妙的神情認真地彈鋼琴。她也想,可是她知道她不行,所以她就去逃避。
有一件事她記得很清楚,舅媽給她一塊進口的巧克力,她才小心翼翼咬開一個小角,媽媽就拿過去給了念平。
舅媽有些憤憤不平想說媽媽,卻又不知道怎么開口。于是拉著念安進了自己臥室又給了她一些包裝漂亮的糖果讓她在屋子里吃。
念平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爸爸去世后,姥爺無理提出讓弟弟跟著自己姓陸。媽媽沒同意,說那怎么能行,念平也是陳家唯一的孫子。
到了姥爺家,念平乖巧地叫姥爺好,姥爺依舊是無視她,一把將念平抱過去噓寒問暖。
她看見了,但習以為常。突然間接到鼎成的電話,正好找到一個開脫的理由離開。于是便對媽媽說她有事要走了,媽媽沒攔,她本來就是個路人甲,所以就很自然的離開了。
她一個人下了樓,看見姥爺家旁邊的那個醫院。她一下子就哭了,仿佛看見了爸爸,爸爸那時就是住在這個醫院。爸爸一個人住在那里,現在還在,一直都沒有離開。
她不知道是怎么離開那條路的,在那條路上,她不知道走了多久。爸爸住進醫院的那些天,她每天在家里做好飯給爸爸送過去,她陪在爸爸身邊幫爸爸叫護士,舉點滴瓶。
她匆匆忙忙地走在那條路上卻又那么的小心翼翼,她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爸爸就不見了,爸爸就離開了。她做不到讓爸爸離開,她不知道爸爸離開了她該怎么辦。她那么小,那么無助。
在這條路上,也只有爸爸最懂得她的感受,媽媽為了弟弟朝她發脾氣,弟弟打她,媽媽把她關在黑色的小房間里,都是爸爸出面解圍的。
有些事情爸爸表面上不說,卻一直在背后默默關心她,幫助她。
初三那年的班級旅行,媽媽怎么都不愿意給錢讓她參加。不是因為不能去玩而委屈得躲在廁所里面哭,而是真的很難受。最后還是爸爸偷偷塞給她五十塊錢,才得以讓她和同學們一起去玩。
可是爸爸卻在她十五歲那一年得肝癌去世了。
生病以后爸爸的整個身體都垮了,跟以前的照片對比的時候,根本就看不出是一個人。爸爸也越來越憔悴,越來越容易疲憊不堪,大部分時候連跟她講話的力氣都沒有。但爸爸還是喜歡看著她,從心底散發出一種幸福感的看著她。
爸爸告訴她媽媽還是很愛她,讓她不要去記恨媽媽,要她照顧好弟弟。她沒信,卻不想讓爸爸傷心假裝附和著爸爸。
爸爸做了幾次化療,剃掉了所有的頭發。爸爸沒哭,她倒是哭了,爸爸還開玩笑一樣逗她笑說,爸爸這個樣子是不是很帥。
爸爸對她真的是好,在她成長漫長又短暫的十幾年里,爸爸像她唯一一個有點安穩的依靠。
爸爸最后對她說的是:“念安啊,你是個好孩子。這么多年,委屈你了。”她一剎那間就崩塌了心底最堅硬的那道防線,仿佛這句話戳破了她最柔軟的地方,她抱著爸爸放聲大哭。
爸爸去世之后,她是真正的變了。
變得有些堅強,甚至敢和弟弟爭搶和媽媽頂嘴。
高考那時媽媽勸她說就報考本市的一所算得上重點的大學,她想也沒想就和媽媽說不可能。媽媽當時很氣憤地說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可是她也沒動搖,義無反顧地填了南開大學。
媽媽說你一個女孩子家,離家那么遠干什么?一點也不會顧家不知道幫家里分擔。媽媽說她這么多年養她養了一個白眼狼,不懂得孝順。
她知道如果自己在本市上大學還得住在家里,她不是不想顧家,不是不想照顧媽媽和弟弟。只是這么多年來在家里她活得太壓抑了,她早就想離開了。
最終她贏了,她走了。
她一直沒任性過,在黑夜里她含著眼淚告訴自己就任性這么一回,這輩子她也只能在任性這么一回。
在十字路口遇到鼎成的時候,她有些說不出的緊張。那些年她以為再也不會想起的事情突然間就涌出來,她后退一陣子撒腿就跑。
那天在火車站遇見他的平靜一下子全部都消失了,在那一剎那她只告訴自己要離開。
她不顧一切地奔跑著,把這些年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堅強全部都跑得一干二凈。
鼎成在后面追著,女孩子畢竟跑不過男孩子。何況鼎成那時候已經是一個大男孩了。
他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手臂,將她弄得生疼。
“陳念安,我終于抓到你了。”
她硬生生地掙脫:“你明明我們沒法在一起的。”
鼎成有些帶著賴皮的笑容:“可是我喜歡你啊,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的。可以的,真的可以的,只要我們離開就好了,你為什么不愿意啊?”
她不能離開,她離開了,媽媽和弟弟怎么辦?她答應過爸爸的,要好好照顧這個家。
“我就是不愿意,沒有為什么。”說著眼淚就涌出來,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轉,卻始終沒能留下來。她慢慢放下掙扎,就像漂泊的浪子蕩漾在大海里的孤舟。
鼎成開始放開她,這是這么多年,他第三次看到她哭。
他知道,她是真的累了。
他記得初遇到她的那一天,她就蹲在一個小小的廢棄的化工廠面前哭。他那時只覺得她一個人,小小的,瘦弱的,頗為心疼。那時她不過七歲的孩子,因為受到了不平等的來自媽媽的對待,卻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自己一個人偷偷躲在離家較近的一個廢棄的化工廠,偷偷地哭。
她那時那么小,面對事情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一個人躲著哭。她在人面前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假裝得很乖巧只是為了討人喜歡。可是無論她怎么做,媽媽就是不喜歡她。
媽媽喜歡弟弟,從來都是。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努力做得更好,卻不及弟弟一陣哭鬧。
然后鼎成就突然地出現了,他比她大了五歲,長得高她一截。念安現在還記得他那天穿著白色帶著波點的毛衣,和黑色的小皮鞋。他有些不耐煩地塞給她一塊格子方巾,嘟囔著叫她不要哭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她卻哭得更加厲害,然后鼎成便彎下腰,有些哀求似的看著她:“小公主啊,我拜托你不要再哭了。”
平生第一次被別人叫做公主,她果然一下子就停止了抽泣。接過他的格子方巾,哽咽著說:“你怎么叫我公主啊,我還是第一次被別人喚作公主呢!”
“那叫你灰姑娘吧。”
鼎成有些壞笑,看到她不再哭,心里有些平靜了,也沒有了不耐煩。
“我希望我是個灰姑娘,因為灰姑娘最后遇到了王子。”
鼎成哈哈大笑起來,笑著和她聊起天。
之后她就很喜歡和他待在一起,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會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忘掉。
那是記憶中鼎成第一次看見陳念安哭。
她自己也覺得自己沒怎么哭過。
她曾經在書上看到過一句話“溫暖與歡樂不是我們的世界,我們不能哭,我們注定比別人活得堅強。”
“你給我一個理由吧,就一個理由,我就死心了。”
“難道你真的想嫁給我哥哥?”陸鼎成問。
“你不會懂的,你永遠都不會懂的。”她有些聲嘶力竭。
鼎成沒有講話,他其實一直以為,念安喜歡她——從第一次見面開始。
陳念安總是喜歡粘著他。
可是幸福來得那樣的突然,她有些猝不及防,便知道命運是不會那么容易就眷顧自己的。
她永遠只是在幸福的邊緣徘徊。
她以為,只要她好好的珍惜,她就可以留住幸福。
幸福——這世界每個人都輕而易舉擁有的東西。
卻是她一輩子都奢望的東西。
念安低著頭,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是一大滴一大滴滾燙的淚珠。
她仿佛回到了十五歲。
當她以為她獨自行走的這條路上終于有了陪伴的時候。
爸爸離開了她。
她一輩子都記得爸爸生病時那張蒼白的臉,卻在看見她的時候露出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
現實不過是無奈的,命運又何嘗不喜歡開玩笑。
她卻現在開始反抗命運。
拼了命地去反抗。
和媽媽斗嘴,撕毀年少時的婚約,去外地上大學。
可是結果是,媽媽還是不喜歡她,不重視她。媽媽一心盼望她不要不遵守諾言,要她嫁給陸鼎成的哥哥。
周圍的一切,都和她想的不一樣。
她無法把心交給一味偏袒弟弟、抱怨自己的媽媽,也不再信任背叛了她的陸鼎成。
她終究是要一個人在路上,不徘徊、不逗留亦不回頭,就一個勁的往前走,好像真的沒有任何牽絆。
“求求你,給我一個回到過去的機會吧。”鼎成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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