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曲清歌一杯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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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乘坐出租車趕往機場時，葉尋白截住了我。也許是幻覺，我竟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憐惜。

　　他把我從車里拽出了，就像拯救者般以高傲冷漠的口吻說：“你可以后悔！”

　　我笑：我以為我擁有了全世界的時候，你葉尋白想一心破壞。若你不阻止，寧遠在十點之前就會看到照片，或許，我就真的擁有了自己的世界。

　　“絕不！”我將頭揚的高高的，回答的干脆利落，冷漠決絕。然后坐上出租車，加速駛向機場。

　　我只想逃離，躲開所有的傷害，找一個安靜的角落，一個人靜靜地舐舔傷口，一個人悄悄的遺忘傷痛。

　　也許某一天在某個陌生的地方醒來，曾經疼痛的回憶真的會突然消失在時光的罅隙里。

　　我走過無數的小村小鎮，卻悲哀的發現，沒有一個地方能夠容得下傷痕累累的自己。每到一個地方，都能使我輕易想起曾經的一切。所以，我總是出現在各個車站。

　　春末，我回到了小時候生活過的村莊。請人將小院里自己曾住過的破敗不堪的小屋簡單翻修后，我就一直住在那里。

　　聽說爺爺的墳墓被他的女兒遷走了。爺爺愧疚了一生，終于被他的女兒原諒了。我想，在另一個世界，爺爺一定可以安心了。

　　我的生活平淡的如一張白紙，除了偶爾去村外挖挖野菜，其余時間一直呆在小院里。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但我清楚地明白，半夜噩夢驚醒時，我的心還是會很痛很痛。每當夜幕來臨，我總是特別懷念跟寧遠呆在電梯里的那幾十秒。雖然后來倉皇而逃，但我分明記得，當時我是戀戀不舍的。

　　9

　　也許是因為世界太小，我還是被葉尋樂找到了，一同來的還有她的母親。

　　當時已是深秋，落葉鋪滿了整個小院，顯得有些狼藉。我春天種下的秋菊也已凋落，光禿禿的花枝在風中搖擺。

　　葉尋樂的母親拉著我的手哭得泣不成聲，她告訴我十七歲那年她懷孕了，但是那個有家室的男人拋棄了她。她不顧所有人反對生下孩子，卻被爺爺抱走了。她以為爺爺把她剛出生的孩子扔了，負氣帶著對爺爺的恨離開了村子，再也沒有回來過。但她不知道兩個月后爺爺從鄰村抱回了暫時寄養的嬰兒。

　　她說：“尋歡，那個孩子就是你，蘇歡是我給你起的名字，你原來就是叫蘇歡！”

　　我平靜的聽她講述發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不幸，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臉上沒有絲毫震驚。也許經歷的太多，我的心已經麻木的驚不起任何波瀾了吧？我自嘲的想。

　　但我還是跟著她們離開了村莊，因為再過幾天就是爺爺的忌日。缺席了十七年，再不去看爺爺，連我都要罵自己忘恩負義了。

　　我沒讓她們告訴任何人我回來了。本來就沒打算留下來，何必再徒增煩惱。

　　爺爺忌日那天，整座城市大霧彌漫。我不聽勸，在爺爺墓前坐了一整天。我不知道下一次再來看爺爺，會是幾年后。

　　山上濕氣重，我在山上發起了高燒，暈倒在墓園。本來全身滾燙，卻感覺像跌進了冰窖。我聽見葉尋樂一遍遍喊我，但還是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我做了很多很多夢，夢里全是寧遠的身影。我知道自己醒來后就要離開這座有他的城市，所以一遍遍貪戀的看，可總也看不夠。

　　當手背上傳來陣陣刺痛時，我睜開了眼睛。實習的小護士總是扎錯針，臉因焦急紅透了。我忍著痛看向另一邊，看到在沙發上坐著的尋言和蘇江。他們真的在一起了，她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真的很般配。

　　看到我醒了，他兩站起身走向病床。然后我看到了推門而入的女人，我曾在寧遠的家里見過。

　　她握著我的手，眼淚“吧嗒、吧嗒”落在我的手背上，冰涼一片。她說，她只是和丈夫在舉行完自己策劃的二人婚禮后，錢包被人偷了，就到表弟家暫住一宿，卻讓我誤會，然后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說，寧遠拿著照片哭了好久。第一次見他哭，卻是因為一個女孩，哭的完全沒了形象，哭得她都哭了。

　　她說我走后，寧遠和葉尋白狠狠地打了一架，，然后兩個人瘋了似的找我，尋人啟事登的鋪天蓋地。

　　我微微的笑，心里仿佛開出花來。我問她：“寧遠呢？我想見他。”

　　一瞬間，所有人都沉默了。我狐疑的望向尋言，她張張嘴，然后把整張臉都埋進了蘇江的懷里。而蘇江，滿臉擔心的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不再問任何人，低下頭一個人悶悶的說：“我知道，我還是遲了！”

　　寧遠的表姐忽然站起身抱住了我，她輕輕撫摸我的頭發安慰我，卻又無比殘忍的丟給我一枚炸彈。

　　她說寧遠得知爺爺忌日后我就要離開，所以迫不及待的駕車前往墓園。他買好了玫瑰花，買好了戒指，他想當著爺爺的面承諾給我一個未來。可當時的霧太濃了，他沒看清路口沖過來的貨車。

　　我感覺五雷轟頂，炸得我耳鳴目眩，連呼吸都要停止了；我感覺整顆心被人拉開了一道口子，沒有流血，卻痛到無以復加；我感覺我的所以世界，轟然倒塌。

　　我痛到不會哭泣，整個人都傻了。尋言撲過來搖我的胳膊，她說：“姐姐，你別這樣，寧遠哥哥只是受傷了。他們將他送出國治療，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

　　我想說他一定會回來的，可我說不出一個字來。

　　10

　　我大病了一場。

　　病好后我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生活，身邊的人擔心的看向我時，我就沖他們笑，表示我很好。

　　葉尋白來看我時，頭上還纏著紗布，那樣子滑稽極了。我打趣他：“您怎么也受傷了呀？”

　　他像看小孩一樣寵溺的看著我，委屈又認真的回答我：“因為我想早一點趕到寧遠那小子身邊，逼著他站起來去向我妹妹求婚，沒想到撞護欄上了。”

　　我愣怔了三秒鐘，繼續泡茶給他。

　　“尋歡？”葉尋白小心翼翼的叫我。

　　“嗯？”

　　“蘇江的胳膊……”

　　我知道是你朋友干的，你沒攔住。不過給蘇江治療，倒讓你破費了！“我把茶遞給他，就像尋言那樣幫他按摩受傷的脖子。對于以前的很多事，我們都閉口不提。

　　母親離開時，想帶我走。我送她去機場，終于叫了她一聲“媽媽”，卻沒有跟著她離開。她可以給我一個家，但我渴望的，是有寧遠以及他做的家常便飯的家。

　　葉尋白告訴我，寧遠昏迷前要他帶話給我——留下來，別再跑了。

　　我知道汽車爆炸后寧遠全身燒傷，面目全非，經過醫院急救后，不得不送出國治療。如果他沒出國，一定會親自攔住我，不讓我再離開，所以我留了下來。

　　我每天很努力地讓自己微笑。我記得寧遠曾說我的笑容里總是夾雜著那么一抹悲涼，讓人心疼，所以我練習最溫暖的笑容。

　　我幫助寧遠把公司經營的順風順水。有空時，我便會不由自主的走進電梯，然后呆好久。想起當日的點點滴滴，總會覺得電梯里仍舊是他的氣息，越吸越貪婪，怎么都聞不夠。

　　蘇江心疼我，說我傻，我不反駁。真正的愛情，向來都是飲鴆止渴，甘之如飴。對寧遠是，對我亦如此。

　　周末我總是推開所有事，一個人去機場，手里緊緊握著手機，在出站口一呆就是一整天。我知道我在等待，我在等有一張陌生面孔的男子，帶著我最熟悉的氣息擁抱我。機場里每天人來人往，可我每次都失望而歸。

　　但我每次都會望著碧藍的天空使勁眨眼睛，然后拼命的微笑。

　　也許我愛著的寧遠明天就會回來，也許很久以后才會回來。

　　但我知道。

　　我留了下來，他就一定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