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你的來信實在有些意外,當初只是有意無意地給一家雜志投過幾次稿,后來編輯打來電話問是否愿意把聯絡地址公開在筆友欄里,也沒多想便答應了,大約是覺得即便留下地址也不會有人聯系吧,結果不曾想竟真的收到了來信。
這樣也好,總歸還有一個人知道我的存在,盡管我是這樣的可有可無。
說些什么呢?同宿舍的幾個女生要么回家了,要么出去逛街了,屋里眼下只剩我一個人。午睡醒來,陽光透過窗戶,靜靜地照在臉上,讓人感到一陣溫暖,宛若《發條鳥年代記》里的岡田亨棲身于宮脅家院子里的井底,盡可以擺出隨心所欲的姿勢,同時心里又不由得奢望陽光若是能如此時此刻般一直照耀下去該有多好。
一直以來我都不是一個善于打交道的人,比之于語言,我似乎更喜歡文字,也許就像柯尼卡庫卡說的那樣:之所以執著于文字,是因為文字可以讓人回到再也回不去的地方,遇上再也遇不上的人。
所以我現在給你寫著這封回信,想說說自己身邊發生的一些事情,雖然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但這也未嘗不好,就讓我們姑且按照自己的想象把遠方的那個人放入腦海之中然后坦誠相待吧。
都發生了什么呢?實際上好像并沒有發生什么,但我總有一種感覺,仿佛一旦將生活的片段訴諸文字,時間的血脈便會在不知不覺中衍生出許多不可抗拒的微妙變化。這樣的變化雖然不足以改變原本生活的方向,充其量也只能算作一江春水中溢出的細小支流,但其所產生的影響對我來說或許還是有益的,起碼不至于讓事情變得更糟。
我不得不說,你挑選聯絡對象時的運氣確實稍稍差了一點。
之前也幾次拿起筆,然而半天卻寫不出一個字來,或者勉強寫下幾行,又匆匆地用筆劃去。這種感覺很不好,仿佛裝滿時間的瓶子已然傾倒,瓶蓋不知所蹤,在寫與不寫的猶豫之間,時間行將流逝得一滴不剩。我能清晰地感覺到皮膚泛起的涼意,宛若體內的某些成分正被時間從我的毛細血管中一絲絲地抽離出來,裝進袋子,然后悄悄地帶走。我甚至看見時間像是一個手法嫻熟的盜賊一樣從容地轉過身,一臉不屑地看著我。
過去的一個暑假里,抗抑郁治療在夏蟬不知疲倦的聒噪聲中終于告一段落,用醫生的話說,治療效果很理想,這一點從我臉上失而復得的笑容上可以很容易地看出來。
事實上與其說是藥物發揮了必要的作用,不如說是我為再也不用按時按點地去到那里報到而慶幸,同時也得益于我即將離開那個厭倦了許久的城市。不管怎樣,心情確實有了好轉,就像烏云密布的天空,忽然有陽光透了出來。
暑假過半的時候,爸爸接到了調職的正式下文。之后我便一直在忙于收拾各種各樣的物品,衣服、鞋子、小說、CD、發卡、卡通貼等等,其實東西本身并不算多,但是翻來覆去地放進行李箱,然后又忍不住一件件地拿出來,似乎總是找不到最合適的位置。屋子里的光線由亮變暗,直到不得不點開燈,一天如此過去,第二天亦是如此,整個暑假都像是要在這無休無止地收拾整理中過去了。
這期間媽媽來看過我兩次,帶我去坐了摩天輪,還看了場電影。記得電影散場后我和她坐在影院門口的一家冷飲店里吃冰激凌,她問我是不是想好了要和爸爸一起走,我沒說話,她又說其實我完全可以留下來。我依然沒有說話。我看見媽媽的手指輕輕地顫抖起來,可能是我的決定有點出乎她的意料吧。
廣場上人們三兩成群地從冷飲店的落地窗前緩緩經過,像是要永遠地將我和媽媽丟在這間冷飲店里。我看見一個小男孩,穿著印有米老鼠圖案的T恤衫,也就一兩歲的樣子,走起路來一本正經,每一步邁下去都像是做出了一個很快樂的決定,仿佛再沒有比這更加妙趣橫生的事情一樣。
小男孩兩只小手向兩邊伸開,一只握在左邊的爸爸手里,一只握在右邊的媽媽手里,兩個大人一會兒把小孩拎起來,一會兒四目相視,有說有笑。在我的記憶里,我卻似乎不曾擁有過這樣美好的時光。
九月初,爸爸走馬赴任,我也終于得以從毫無頭緒的整理中抽身而出。先前一遍遍收拾過的東西最終大多沒有帶上,只帶了CD機、少量的光盤,以及必備的衣物,連毛巾牙刷之類的洗漱用品都沒帶,爸爸說這些到了當地再買就是了。
出發的那天早上,媽媽來送我們。我先上了車,留下兩人在外面平心靜氣地說了一些話,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一度以為他們再也無法用這樣的方式進行交流。然后爸爸也進到車里,坐在我的身邊如釋重負般地長舒了一口氣。司機問爸爸是不是可以走了,爸爸沒說話,只是揮手示意了一下。
司機轉過身發動汽車,窗外的世界像是被按下了倒帶鍵一樣開始緩緩地后退,并且越退越快。那個早已支離破碎的家,連同那個喘著粗氣在晨曦中艱難醒來的城市,不一會兒就被甩在了身后。
和隋陽相比,這座名叫臨洲的縣城要小且安靜許多,這里沒有嘈雜的車流、沒有林立的廠房、沒有鋪天蓋地的廣告。由南至北騎車穿越整個城區,估計也用不到半個小時。城區最高的建筑只有九層,是個落魄的百貨公司,最繁華的馬路僅僅是條勉強算作平整的雙向兩車道,自西向東從城區的中間一穿而過。
自己開車的話,沿著這條主干道一直向東開,大約一個半小時的時間,開到無路可走便下車步行。走過一座村莊,走過一片茂密的杉樹林,走過田邊一段長長的小路,走過路邊溝渠里在微風中沙沙作響的青翠蘆葦,就這么一直走下去。
約摸一個小時,一片異常開闊的水域便出現在眼前,放眼望去,水天一色,之所以叫臨洲,估計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招待所里的旅游指南上介紹說,因為毗鄰一個巨大的淡水湖,所以當地盛產蓮藕、銀魚、螃蟹、青蝦等水產品,每兩年政府都會舉辦一次湖鮮節款待四方來賓。傳說在平靜的湖面以下,還沉睡著一座古老的城池,1990年大旱,當地的漁民曾親眼目睹露出水面的明代城墻。
盡管一到這里,恬淡的氣息便很快吸引住了我,然而就像舍伍德?安德森描寫溫士堡時說的那樣,那些深埋在生活表層之下被靜靜呼吸著的真理,反倒更易激起人們對于生死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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