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我和寧森去了楊媽媽家。楊媽媽立在半掩的門口看著我們,手握著門把,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張了張嘴巴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楊媽媽,我們來了好幾天了,也沒有登門拜訪,”寧森轉臉看著我微笑,“小嶼說她想過來看看楊婆,現在方便嗎?”
楊媽媽恍然大悟般急忙打開門,接過寧森手里的禮物,站到一邊:“進來吧,在客廳坐坐,我去叫老人家。”楊媽媽說著,急急忙忙地朝樓上走去。腳步聲樓上響起的時候,一個男孩子的聲音也傳入耳畔:“媽,你什么時候過去?這幾天婆一直在鬧著要過去看他們,你什么時候帶她過去唄,我耳朵都快被她吵出繭子啦……”
“耍你自己的,哪兒那么多話?!彪m然楊媽媽故意壓低聲音,但在安靜空闊的屋子里那壓低后的聲音依然清楚明晰地飄散著。
我指了指一樓的天花板,低聲問寧森:“這就是你說的楊媽媽的孩子嗎?”寧森點點頭,笑而不語。
等了不一會兒,樓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像是有人摔倒了。
“哎喲媽,你慢點,慢點……”
“要我幫你嗎?”男孩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你扶著她下樓吧,我去給他們泡杯茶?!?/p>
“嗯。”
我在心里數著樓梯間的腳步聲,數到40的時候,楊婆出現了。個子比我還矮,夸張的佝僂著背,長滿皺紋的細長脖子上頂著一個小腦袋,頭發是銀白色,真像沾滿了冬日的雪花,身穿一條藍色碎花白底長裙,腳上沒有穿鞋子,枯木般的腳踩在地上,恍惚間給人一種落地生根的錯覺。
“你是小嶼吧,”楊婆一看見我們就甩開男孩的手,興奮地沖過來抱住寧森的腰,“長這么大了,這么多年沒見了,長得真高啊……”
我突然感覺一股涼風從背后吹過,訥訥地站在原地,真想找個地洞鉆進去,就算很多年沒見了,我也不會從一個小女孩長成一個大男孩吧。楊婆著眼神,我實在是……
“楊婆,小嶼在那邊”寧森指著我尷尬地笑了笑,“我是寧森。”
聽見寧森的話,楊婆別扭地轉過頭盯著我看了看,孩子氣地將脖子一擰,手依舊抱著寧森,“少騙我,這么多年沒見,小嶼怎么像我老婆子一樣沒長高,少騙我了。”
男孩聽見楊婆的話,拉了拉她干枯的手腕,“你不是天天念叨孫女兒嗎?寧……你抱著的是個男的,和我一樣,看,”男孩屈指指向自己,“是男的,那邊那個才是你孫女兒?!?/p>
楊婆半信半疑地又望了我一眼,然后又仔細看著寧森,只見她垂下手臂,寧森的笑容便將在了臉上,一直到回家的路上,寧森的笑容都僵硬而古怪。
“啊,你在摸哪兒呀……”男孩尖叫了一聲,趕緊捂住嘴。
“真是男孩,”楊婆舉起雙手朝我撲過來,“想死婆婆了,還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睏钇偶拥乩易谝巫由?,說了很多不找邊際的事情。
“喝點茶吧,”楊媽媽端著熱氣騰騰的茶杯分別放在茶幾四周,見寧森和男孩都沉默不語且表情十分僵硬,便問寧森:“你不舒服嗎?”
“沒……”寧森擺擺手,干干地笑了兩聲,“我沒事兒?!?/p>
楊媽媽拍拍男孩的背,“唐柯,你不是說想見寧森哥哥嗎,見著了怎么又變成啞巴了?”
唐柯無辜地望了楊媽媽一眼,嘴里小聲嘀咕著些什么。楊婆一直在我耳邊叨叨,寧森端起茶杯就不在放下,把茶杯舉到嘴邊,卻一口也沒有喝。唐柯突然站起來,曲起食指敲敲桌面,一臉堅決地對寧森說:“我們去樓上玩吧,我有很多書,雖然可能你都看過……”唐柯拉起寧森的手,“總之上樓就是了,總有你沒看過的?!?/p>
寧森走到樓梯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的時候叫我?!?/p>
未等我回答,楊婆就朝寧森擺擺手,“今晚就住在這里吧?!辈恢獮楹?,寧森愣了一愣,趕緊催促著唐柯消失在樓梯轉角。
夜色一如既往地籠罩著半個地球,寧森替我關上紗窗防止睡覺的時候蚊蟲飛進來,我覺得點上蚊香就好了,淡淡的檀香浸潤著夢境也未嘗不可。但是寧森卻說蚊香對身體不好,我覺得他可能對我的眼睛過渡敏感了,他自己不也一天晚上點好幾盤蚊香么。
“哥,從見到楊婆開始我就感覺你好奇怪,剛才要你讀詩的時候,”我揚揚手中席慕容的詩集,“我看見你臉部的肌肉總是奇怪地抽動,你沒事兒吧?”
聽見我這話,寧森僵硬的微笑再次浮現,“啊……可能是臉部抽筋吧,別管我了,早點休息,晚安?!?/p>
“不舒服要跟我說哦”,我學著寧森的語氣,裝出一副大人的樣子,“我也可以照顧你的。”
“嗯”,寧森雙手揉著自己的腮幫子,“晚安。”
農村的夜晚和城市不同,除了蟲鳴,除了繁星,除了涼風,還有不可思議的靜謐,就算草叢里各種各樣的蟲鳴聲鋪天蓋地,農村的夜晚依舊是靜謐的。安靜到可以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我推開紗窗雙手交疊伏在窗臺上,抬起頭看著天上的星星,看了許久才發現自己早已經忘記了什么星星在什么地方,只覺得滿天的繁星擁擠著連成一片鵝黃的光暈,離我很遠很遠。
已經想不起來爸爸的衣服上是怎樣沾滿鮮血的,就算是已經換掉了一雙眼睛,輕輕觸摸依舊感覺得到爸爸胸口鮮血的溫熱。我借著星光看著自己的手掌,看著看著,掌心似乎開始變換顏色,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樣顏色,總之,恍惚間有淡淡的腥味。
幻覺嗎?我握緊手心重新打開卻什么也沒有,依舊是白皙的手掌,清晰的紋路,翻過來看著手背,食指上長長的傷疤也確確實實在那里。
“到底是什么時候留下的呢……”我輕輕撫摸著傷疤,腦子里一片空白。
時間的流逝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了無痕跡的,立在窗前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睡意來襲,才關上紗窗準備睡覺。剛剛躺下卻聽見屋子里響起了怪異的腳步聲,我轉過臉看著書桌上一閃一閃發著白色微光的物體時,耳畔響起微弱的鈴鐺撞擊聲,它似乎發現了我灼灼的目光,抬起頭看著我,一雙眼睛在夜色里散發著幽綠色的冷光,執著而堅定。
就在與我四目相對的時候,它變換腳步身子稍微后傾,每一個動作都連貫且靜謐無聲,我盯著它猛蹬后腿沖出窗外后留在書桌上的點點白光,像天上墮落的星星,閃爍著異常明亮溫柔的光芒,我趕緊起身跑到書桌前,伸出手想要觸碰那些白色的光點,它們卻像落在手心的雪花般融化,直到消失殆盡。
我躺回床上,卻再也沒有一點睡意。傍晚和楊婆分別時,她神秘兮兮地問我看見了嗎?當時我根本沒把楊婆的話放在心上。這次看見楊婆,總覺得多年不見,她頭上的白發似乎多得離譜,說話也顛三倒四不著要領,同樣的話總是要說很多遍,還不停地問我記不記得小時候的玩伴小滿。我連班上的同學都記不全,不要說七八年前的玩伴了,見我含糊其辭后楊婆似乎很生氣,但很快又高興地轉移話題,一直喋喋不休的她最后卻把嘴巴湊到我耳畔,神秘兮兮地說:“你真的沒看見嗎?時間開始了哦。”
現在想來,難道楊婆說的就是那個渾身散發著白光的東西嗎?時間開始了又是什么意思?我看著黑暗中依稀可見的手指形狀,剛才觸碰到的白色光點沒有留下一點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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