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木宿里的外舍人拆了湯湯路為青木麻麻棧老板燒洗澡水的事跡,在整個梁安北路被人茶余飯后盛談了半個月。不因為別的,就因為花晴明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舉動——拆路燒水,這么新奇的新聞不拿來茶余飯后一下實在是不可能。
而在這半個月里,花晴明一直在昏睡,因為她過度透支了精神力。眼看離涼房子月所剩的時間不多,初一路和同宿里的幾個舍人一致決定把花晴明帶去弗蘭醫生在阿奎木的荊馥小分館。哪知弗蘭像菜市場挑青菜似的看了會睡得雷劈不醒的花晴明后,語氣淡淡地讓眾人把她扛回去,說幾天后就會醒來,讓他們不用擔心。
末了斜了眼正要被被眾人扛走的花晴明:“自作孽。”
這天凌晨,在昏睡時間進入第二十二天的第三個小時,花晴明醒了,緊接著她發現為花子正滿嘴油地躺在自己的枕頭上。對于這次昏睡,花晴明的感覺就是香甜地睡了一晚,所以在為花子和她說今天是五月二十七號時,她徹底地傻呆了。軟弱無力地扶著門框,憑著水母燈投下的柔軟光線花晴明看見院子的灌木草團一下子長高長大了好多;再看看迷蒙的月亮,沒以前這么亮了;照照鏡子,額頭上似乎多了幾條魚尾紋。
為花子貼心地為進來送飯的為馬解釋:她這是把腦袋睡傻了。
上午九點,在吃了為馬和為花子送來的早餐后(別在意為什么不是一個中堂子送,而是要兩個一起送這些細節),總算能下地走路而不會屈膝軟倒了。眼皮止不住地要上下打架,花晴明下狠心地捏了自己的大腿,但事實證明自己對自己狠不下這心。
“你的鼻子可真靈,這么遠就聞到了。”為花子一只手拿著從街上買的香草糊糊在津津有味地嚼著,背上背了一麻袋的奶香味的油炸飯團從門口進來。因為這些天花晴明昏睡在床,結不出緣果,它不用去知行院交緣果和參加幾乎令每個中堂子厭煩的七天一次的“批評表彰大會”,所以它的心情比照平常要好上好幾個百分點。
花晴明顫巍巍地好不容易趴到了圓桌上,也聞到了巨香的奶香味和油炸味,嗞溜的口水就下來了,迅速把麻袋口打開,激動的問:“這是給我的?”
為花子吃完最后一口的香草糊糊,抹了把嘴巴,從背后變魔術似的拿出第二串吃了一口,才說:“看我多了解你,知道你餓了特意為你去隔壁縣的茶團子店買的。”
剛出爐的油炸飯團色澤金黃正冒著熱氣,一股股令人沉醉不已的奶香一個勁地往花晴明的鼻子下鉆。等不及為花子說完,花晴明三兩下就吃完了兩顆拳頭大的油炸飯團,露出一副愜意幸福的表情。
“沒錯,就你了解我。這家的飯團最好吃了。”
將一大袋飯團填下肚子后,花晴明站起來擼了擼圓滾滾的肚子,又伸了伸懶腰,才驚覺自己全身充滿了力氣。
又在屋內走動了幾步,她邊跳邊說:“為花,我有力氣了。我能出去了!”
為花子轉過頭去看花晴明,看見她很興奮。
“初一路說半半球賽是在六月三,所以我要抓緊了,不能拖大家的后腿了。”花晴明看向門外明媚燦爛的陽光,嘴上說得很堅定,臉上的神色更堅定。
先試試精神力,確定無誤后拾掇好出門必備德爾東西,跨出門檻才想起一件事,回過頭對依舊坐在凳子上不動的為花子說:“為花,你也一起來吧,我要去拓印屋結緣果。呵呵,又要麻煩你去知行院送果果了。”
陽光正好,出來曬太陽的中堂子聽見一陣噼里啪啦的打砸聲從花晴明的屋里傳出來,間雜著屋主的呼喊聲。從拓印屋出來的為馬隱約聽見從廊道的那頭傳來花晴明和為花子的聲音,想了想于是決定等一會。
“欸,為馬你在這正好,你知道初一去哪了嗎?”為馬看見花晴明一路嘚嘚嘚朝它跑過來,身后是發狂的為花子。
“一路這些天都在四神府的守藏室,估計今天也會在那。”
“那我去找他。”身后是為花子的怒吼,花晴明也不進拓印屋了,直接結出個緣果交給為馬,“你替我交給為花。你也要去知行院吧,一起去吧。”
說完在為花子的手抓到她的衣角之前就踩著事先設好的灶石逃了,留下罵罵咧咧要讓她吐出油炸飯團的為花子。
花晴明到了四神府的守藏室問了前臺的全生才知道初一路在十分鐘前去了文昌宮。又問了去文昌宮的路線,于是決定穿過瓦卡鹿的物。四神縣的高宇樓閣太多了,她怕她自己一不小心撞人屋頂上了,這樣的影響多不好啊,畢竟她才剛出過一次“風頭”,可不想在“頂風作案”了。
從白長街的瓦卡鹿的物出來,花晴明只需穿過隔壁長生街的瓦卡鹿的物就能達到守藏室。但當她走到白長街街尾時被一條長龍隊形吸引住了目光,順著隊形一路看過去……好吧,她看不到頭。于是這樣的好奇心被激起,花晴明快步走到隊形的前端,這才看到長龍的起點——白長街的瓦卡鹿的物。
一連問了好幾個人,好幾十個人都是說是去文昌宮許愿的。花晴明就奇怪了,文昌宮不是管舍人位的地方么,什么時候成了全生和半生的集體許愿所?
大概目測了隊形的長度,又大致估算了下如果這時候自己開始排隊輪到自己的時候可能花的時間,最后決定在這最后一小段距離冒險用灶石。好在今天風和日麗,微微涼風,能見度高,采用扔路(邊行邊投的投石方式,還有一種叫設路)撞上房屋樓閣的幾率就更大大降低。
學著搬重物的工人往手上唾了兩口唾沫,掏出兩顆甲次苧十朝街邊二樓屋頂拋上去的同時人也踩著似毛筆甩下的黑點的灶石一蹬而上,不一會連人帶灶石消失在白長街的上空。可能是因為前段時間解借的融地術和三股風流,花晴明一路反應迅速地避開了突然拔地而起的城墻,變換不定的樓閣和橫沖直撞失去準頭的信鴿哥,安全直達文昌宮。
文昌宮的一雙門手從早上七點開始就在接待絡繹不絕的許愿人,接待滿手汗濕的中年大叔,挖了鼻屎揉成團的斯文先生,一手糖果漿的三歲小孩,皸裂的手糊滿黑泥的婦人,專吃豆腐的猥瑣色狼。一個上午的接待下來,門手的心情指數略偏低,待到了下午,心情指數呈負增長,甚至有爆表的趨勢。
排在花晴明前面的是一位打扮時髦的中年婦女,她和右邊那個的門手握手交換信息,交換完了也不放手,口音相當濃,花晴明費了老大勁才聽清她在講什么:“哎呀,你們兩個為什么要站在這里,不累的嗎?”說著又看到門手手腕印的紅色門手符,“紋身啊,好漂亮,我知道這是什么——”
花晴明不管她接下來要說什么,立馬截住了她接下來的嘮嗑,因為她看到中年婦女手上的門手的表情瀕臨崩潰,決定解救它。
先給那門手擦干凈沾在手上的不明黏液,花晴明才和它握手。
“你是奎木宿里的外舍人。”門手驚訝地看著花晴明。
“你認識我?”
“不認識,不過聽過關于你的事。”門手指的是青木麻麻棧發生的事。
花晴明知道它指的是麻麻棧的那件事,雖然有聽同宿里的舍人說起過,但在外面還是第一次被提起,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你這樣說,我都不好意思了。”
門手笑了:“你是來找到這里入職的初一路吧。”
“對,我就是來找他的。你知道他在哪?”
“現在是高峰期。”門手示意花晴明看她身后的長龍大隊,“他被大秀,被帝君身邊的陪侍神童張彧秀臨時叫過去帝君身邊做筆錄。”
“那我進去了也要幫忙?”
“肯定要的。另外一位陪侍神童張雋秀在大堂偏廳,你去找他吧,他會安排你的。”
“可我只是來找人……”
“你能得到新芒術和增加精神力。”
花晴明遲疑的腳步堅定地往文昌宮跨了一步:“大家辛苦了,我這就來幫忙。”
花晴明一路走來四處觀望,文昌宮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型宮殿,門框窗框還是那些木頭,雕刻稱不上巧奪天工的精品,黃顏色的屋瓦光滑的地磚依稀看得出修補過的痕跡。它們不被人立即驚嘆卻讓人在不經意間感受到一股親和的氣息。這種感覺就好比看到令自己心醉的美好事物,整個心房都是溫溫的,軟軟的。
一個白瓷小人從花晴明眼前跳過,這肯定是文昌宮的摩呵樂——白瓷制的青花。玲瓏剔透的身體在陽光下覆上了一層迷人眼的光暈,圓潤的臉蛋配上兩朵淡淡的紅暈真好看。笑起來時更好看,眼里像許多顆玻璃珠子在碰撞,亮晶晶地閃動。毋論雄雌,絕對是為花子見了下一秒就會胖成顆球的好看。
繞過大堂遠遠地就瞧見許多信鴿哥在偏廳的門口飛進飛出,走到門口正看見偌大的屋子里雜亂無章地懸著用細線串起來的鳥巢,大門口進進出出的信鴿哥,撲騰掉下的羽毛飛了滿屋,一張嘴就能吃進三四片羽毛。
今天是文昌宮一月一度對外開放的日子,凌晨四點張雋秀就起床開始準備了,希望能有足夠的準備應對接下來一天的狀況,可殘酷的事實無情地將他擊倒,此刻他恨不得生出百來雙手腳來忙活。
今天許愿的人多,還愿的蛋更多!張雋秀就是則負責還愿蛋這部分的工作,他們要將信鴿哥送來的還愿蛋分類進不同顏色的竹編籃筐里,盡可能騰出多一些窩給在排隊生蛋的信鴿哥下蛋。轉身的間隙他看到站在門口的一個穿黑外套的少年——舍人寺的舍人。管她是誰,僅她是舍人他就能拉她一起幫忙。
張雋秀扔給花晴明一張紙,“快來幫忙!”
花晴明又嘟噥了句,有樣跟樣地跳上串聯鳥巢的細線,邊看紙上的內容邊查看巢里的鳥蛋。
還愿蛋分類:竹筐無還,黃筐半還,紅框全還,竹筐雙還。
花晴明敲開一個信鴿蛋——里面什么也沒有。
“又是一個空殼。”張雋秀看見花晴明手里空空的蛋殼,聲音略顯陰沉地說道。
“歸竹筐無還。”又把手里的另一個空殼扔進下面擺放的黃色籃筐里。
見這是個問問題的好時機,花晴明趁機問張雋秀:“文昌宮不是管舍人位的嗎?什么時候管起全生半生們的許愿事來了?”
張雋秀挑了個看起來順眼的信鴿蛋敲開,發現里面是一條顏色鮮紅的繩子,緊繃的嘴角稍微放松了點,卻在聽見花晴明的問話再次緊繃起來:“南斗六司的司命星君知道吧,他是管全生半生的瑣碎雜事的神明,現在這神明位空缺沒人做這份工,于是其他幾個在位的星君一致決定把這活推給我們帝君做。太無恥了對不對,太討厭了是不是。”
花晴明聽得有些糊涂:“不對,司命星君不是掌命運的神明嗎?”
張雋秀反問她:“你說命運是什么?”
這個問題花晴明真沒想過,她想了會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我也……說不清楚呀。”
張雋秀換了個問題問:“你自己的命運是誰的?”
毫不猶豫地,花晴明答道:“當然是我自己的嘛。”
張雋秀滿意地點點頭,“從來沒有掌管別人命運的神明,司命星君只是個從旁協助的角色。很多許愿人找帝君卜算運勢,實際上是他對自己的未來模糊不清了。他暫時迷路了,那么就要找人問路,帝君就會幫著告訴他怎么走。”說到這,張雋秀忍不住笑了,他壓低聲音和花晴明說:“話說司命星君擅長卜算,但帝君又不是真正的司命星君,僅憑他早年從鬼谷監學來的幾招,算得能準嗎?更多時候帝君是一位心理咨詢師,一字一句地開導他們。”
聽了張雋秀爆密,花晴明的想法卻更上一層樓了,她不禁疑惑:“那他們的頂頭上司南極長生大帝呢?他老人家活了這么久,又掌管人的壽命長短——”
花晴明話沒說完,張雋秀無奈地打斷她,“你說的是老壽星吧,這是戲折子里虛構出來的神仙,是不存在的。”
“怎么可能!?”花晴明大叫起來,“既然有南斗六星君,那沒道理沒有南極,我是說老壽星!”
“和你說話真是麻煩。剛才我已經說了,從來沒有掌管人命運的神明,那肯定也沒有掌管人壽命長短的神明了。你聽說過吧,‘信念在,神明在。’”
“聽過。”
見花晴明又要開口,張雋秀擺出一副“我知道你要問什么”的姿態沒給她插話的余地,繼續說:“神明原本就是人幻想出來的,每一個神明位是需要足夠的明凈信念集聚在一起才會被實體化。一個時代一個想法,數千年前的幻想出神明的人,他們將自己的全部都依托給神明,所以他們的神明能掌控他們的一切。這聽起來很荒唐對不對?哪有人將自己托給別人掌控的。不過,現在的人不同了,他們雖然受到影響還會相信神明,但神明不再主導他們的一切,而是起個輔助的作用,主導的人是自己。”
“嗯嗯。”花晴明應和。
張雋秀端起標準的笑臉,他已經不自覺地進入某種狀態:“這里有南斗六星君,沒有長生大帝,因為在每個人的心里始終相信能主宰自己命運的是自己,而不是旁人,所以長生大帝終究只會是個虛幻。一個人一生的艱難時候,總要有一兩樣事物來支撐。這里的司命星君就是這樣一根支撐的柱子。”
“你這樣說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司命星君是被灌以信念才存在的神明,他是個輔助的角色。那他們還不如用自己的信念去輔助自己,這樣還不更簡單?”
張雋秀就花晴明的問題仔細地思考了會。
“你要明白,不是每個人都有足夠的智慧,知識去認識和解決他們遇到的問題。有時候一頭漿糊連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什么,什么不是什么,還說什么解決。這時候他們會不自覺地想象有沒有這樣一個人能告訴他怎么做,來幫助自己。你剛才那樣問是沒有弄清這里面的關系——每個人都希望能戰勝困難,但戰不戰得勝已經是另外一回事。嗯,這樣說吧,他們希望戰勝困難,但又不知道該怎么做,所以他們就幻想出一個神明來幫他們一把,大概就是這么一回事。”張雋秀松了口大氣,像完成了個偉大工程設計似的。
花晴明捏著顆蛋沉思了會:“這很簡單嘛,我懂了。”
張雋秀完成了這樣一件“偉大的工程”竟然沒有得到觀眾的“你好博學多才”的眼神和贊嘆,他不甘心:“其實這里面原理很復雜,我比喻用得好,讓人一聽就能懂。”說完就等花晴明轉變眼神和發出贊嘆。
花晴明哦了聲,點頭說道:“嗯,你講得很好懂,就像過家家一樣。”
“什么過家家?!”張雋秀憤怒了,“我是看著你的智商和理解能力,挑著簡單易懂的詞大概地說明了點皮毛,太晦澀深奧的原理你是聽不懂的。”
這是在明顯地懷疑自己的智商呀,花晴明必須維權,她拍拍胸口打包票:“你不說怎么知道我不懂了,只要你說了我肯定會懂的,沒問題的,說吧!”
這次張雋秀沒有再運用什么比喻和排比,轉而用一種“世外高人看庸俗人”的深幽幽眼神掃了花晴明一眼,又故作神秘地拿起一顆鳥蛋沒鳥她。實際上他自己也弄不懂那些天外飛書的原理,只是拿帝君告訴過他的話重復給別人聽,造出“我很博學識廣”的假象。當然,末了還要配出一副“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高冷姿態鞏固自己營造出的虛假形象。
由于這是花晴明首次接觸神明這類帶著有神秘色彩的圈子,緊接著被張雋秀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于是果斷驚嘆了,并把張雋秀此人奉為偶像。
被人崇拜的感覺就是好。
兩人的交情迅速上升,談得更熱絡了。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