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過年回家，對于一切未安定下來的年輕人來說，就像是一輪又一輪的親友轟炸，總有一些不太熟悉的長輩們對你何時畢業，畢業工資高不高，以及找沒有找到對象，對象是干什么的等等這些問題的關注度，高過了對他們自己孩子的。你會收到很多同學聚會的邀請，從幼兒園到高中，甚至還有曾經上過的周末興趣班。同學聚會一直被大部分年輕人視為洪水猛獸，因為據說每參加完一場同學聚會，都會伴隨著男女朋友分手、夫妻吵架甚至離婚、更有甚至，長嘆一聲投胎是個技術活，厭世輕生。

　　沈澄比較幸運，媽媽心疼她因為辛苦考研而明顯下降的體質，被特許可以呆在家里不用走親戚，暫時不用去面對這些。

　　停了半個多月的雪又飄了起來，她坐在窗前細數著日歷上的日子，對，恐怕連各位看官也知道了，她其實是在計算著還有多少天能再見到她的太陽，江小蘇。

　　考研成績公布了，她的分數不出意料地高出國家線很多分，這意味著她可以沒有任何懸念的進入A大讀研了，意味著她幾個月披星戴月的付出終于得到了得愿以償。。

　　沈澄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不是因為考上了研究生，而是因為終于可以做到答應了江小蘇的事情。

　　有生以來沒有這么心甘情愿地卑微過，傻乎乎的堅持著，所有的辛酸委屈她其實都不在乎，那又如何，能在最美的時光里，遇見了那個讓自己低到塵埃里開出花兒的人，已經來不及想的太多，只想珍惜能看見他的每一分一秒，即使注定要各自消失在茫茫人海里，起碼這些記憶是真的，幸福也好，難過也罷，那都是關于他的，關于青春的，萬箭穿心又怎樣，可以留在看不見他的日子里慢慢療傷。

　　正愣著神，手機響了，是校內網提示：

　　“您的特別關注好友江小蘇上傳了一組照片。”

　　她的手機里有一個專門為江小蘇建立的相冊，里面是大學四年所有有關江小蘇的照片。

　　沈澄心底萌生出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讓她睡不著覺了，于是大半夜爬起來搜羅。

　　38

　　劉新博坐在甜品店里的秋千椅上，忐忑地等著穆欣，這是七年前他們兩第一次約會的地方，當時穆欣就坐在對面的秋千椅上，穿著淡藍色的連衣裙，當時正值某個韓國偶像劇風靡內地，穆欣學電視劇里的女主角一樣，將頭發的兩邊編成蝎子辮，低眉喝飲料時，又黑又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劉新博看的出神。

　　后來穆欣告訴他，那天出門之前，偷偷地刷了好幾遍媽媽的睫毛膏。

　　那個時候，這家甜品店算是這條街道上最好的地方了，劉新博為了能和穆欣在這里約會，連哄帶騙外加節衣縮食才攢夠了錢。時間過去了那么久，現在這家店已經門可羅雀，顧客寥寥無幾，想必大都也是來這里懷念舊時光的吧。

　　他沒想到穆欣會主動打電話要見面，他欣喜若狂，以為穆欣像以往的無數次鬧矛盾一樣，終于要原諒她了，可他聽見是在這里見面的時候，穆欣的意圖他便明白了。

　　像第一次在這里等穆欣的時候一樣，每一次透明玻璃門被打開又關上的時候，他都要伸長脖子看看是不是她來了，如果不是，那就期待下一次門被推開。

　　時隔這么多年，他又一次這么深刻地意識到，他還是那么地深愛著這個姑娘。

　　穆欣站在門外，深呼吸，伸出右手食指像刷睫毛膏那樣碰了碰睫毛，推開門進去，劉新博在老位置上坐著，正看著自己笑，像兩人第一次約會的時候一樣。

　　只是他瘦了好多，穆欣胸口某個地方疼了一下。

　　那就把這段感情畫成一個首尾咬合的圓圈吧，從哪兒開始，在哪兒結束。

　　“你瘦了。”劉新博開口說話的時候，眼淚就已經慢慢滲進了眼底。

　　“謝謝！”穆欣裝作沒有聽見他話里另外的意思，抬起頭看了一眼劉新博，把那句已經到嘴邊的“你也瘦了”生生換成了：

　　“我最近在減肥，馬上要出國，總不能把祖國人民的臉丟到了多倫多。”

　　劉新博能一眼看穿穆欣的故作堅強，就像穆欣能看穿他抬起頭大笑是為了掩飾自己快要奪眶的眼淚一般容易。

　　劉新博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像現在這樣子，沒說幾句話，眼淚就忍不住了。

　　“你什么時候走？我到時候回來接你吧。”

　　“不用了，我爸媽到時候送我，他們剛好想借這個機會出去逛逛。”沒等劉新博把話說完，穆欣就拒絕了。

　　“你告訴叔叔阿姨我們的事兒了？”劉新博問。

　　“沒有，我還沒有想好怎么跟他們說，等過一段時間再說吧。”穆欣的語氣里聽不出來任何感情色彩，平淡到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情。

　　劉新博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

　　服務員端上來他已經點好的東西。

　　一樣都不差，穆欣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吃的那幾樣。

　　穆欣忍著不去看劉新博的眼睛，怕被他滿眼的難過撼動了她幾經艱難才最終做出的決定。

　　劉新博專注地吃著東西，但其實嘴里什么味道也感受不出來，那個樣子看起來有些滑稽。他只是怕，怕穆欣開口。

　　果然，穆欣輕輕嘆了口氣：

　　“劉新博。”

　　這是每次穆欣有什么特別嚴肅的事情要說的時候，才會有的語氣，終于要開口了。

　　劉新博放下勺子，抬起頭看著她。

　　“咱兩，到此結束吧。”

　　話剛出，劉新博像是被打開了結口的氣球，瞬間散盡了所有的力氣，這一天還是來了。

　　原來那句話也沒有那么難說出口，穆欣看著窗外，有三三兩兩穿著校服的稚嫩面孔說說笑笑著，她和劉新博在一起的時候，也大概就是那樣的年紀吧，再看看現在的彼此，竟有些陌生。

　　“穆欣，對不起。”劉新博沉默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掙扎。

　　穆欣轉過頭看著他，笑著說

　　“沒關系。”

　　穆欣臉上的笑比哭還讓劉新博心碎。

　　“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你打我罵我都行，不要憋在心里好嗎？”劉新博近乎哀求。

　　“我不難受，真的，一點都不難受。”

　　“你別這樣。”

　　“那我應該怎樣，哭著哀求你不要離開我，然后當做著一切都沒有發生嗎？”

　　穆欣的語氣里除了冷漠，還是冷漠，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你聽我說好嗎，我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樣，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那個女生有什么未來，我的心里真的只有你···”

　　“你夠了！”穆欣突然提高的音量讓其他人都瞬間安靜了下來，好奇地看過來。

　　劉新博看見穆欣的眼淚從眼眶里滾了出來，她飛快地擦掉，雙手將額前的長發全捋到了后面，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劉新博，當你做出這混蛋事情的那一刻，你就應該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你到現在了你跟我說其實你心里只有我，呵呵，你還能再惡俗一點兒嗎，你他媽赤身裸體跟人家姑娘睡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心里就只有我嗎？”

　　劉新博想自己一定是快要把穆欣氣瘋了，她已經口不擇言。

　　對話陷入僵局，劉新博雙手撐著腦袋，眼睛緊閉。

　　“你一定特別特別恨我吧。”劉新博苦笑著問

　　“恨，特別恨，恨到想立馬從你的世界里消失的干干凈凈，讓你這輩子連說一句對不起的機會都沒有。”穆欣的眼淚流進了嘴里，可是依舊笑著。

　　劉新博看著穆欣，眼底有水光閃現。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沉默。

　　穆欣也許是覺得自己話說的太重了，心底里生出好多不合時宜的心疼和不舍，心想大可不必把結局弄得這么難堪。

　　“你也別難過了，事情已經過去了，這段時間我也想通了，咱們兩走到今天這一步，肯定不會是你一個人的原因···好聚好散吧··畢竟這么多年···我今天來也不是··不是和你吵架···就是想好好地做個了斷···畢竟這么多年···這么多年的感情，還是要好好說一聲再見的··”穆欣必須斷斷續續地停頓下來，以便壓制住不斷翻涌上來的哽咽。

　　她的話，她的眼淚，她的哽咽都像一把刀刺過來，尖銳的疼痛瞬間襲擊了劉新博的喉嚨，再刺穿到胸口，疼到不能呼吸。

　　“所以，我們，再見。”

　　穆欣起身離開，不能再待在這里了，再多留一秒，再多看一眼劉新博哭紅的眼睛，她怕自己就走不了了。

　　劉新博沒有追出來，埋頭趴在桌子上，肩膀隨著抽泣一抖一抖的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穆欣心里明白，這次是真的抽空了他，但凡他心里還有一絲力氣，他都會追出來的，七年感情，穆欣太了解怎樣做，可以重重地刺痛到劉新博。

　　可她不明白的是，自己怎么沒有預想中的那樣灑脫，那樣不痛不癢。

　　回頭再望了一眼這家名字叫做“Watting”的店。

　　這個地方，她這輩子也不會再來了。

　　劉新博被朋友送回家的時候已近凌晨，春寒陡峭的夜晚已經讓酒醒了一大半，父母不在家，一個人蜷縮在客廳沙發上，翻看著手機里所有穆欣的照片，一張一張地看，一段一段地回憶，一陣一陣地哭著笑著。

　　凌晨三點的時候，穆欣發來一條短信：

　　劉新博，我不恨你了。

　　我要謝謝你，謝謝你曾經出現在我的生命里，謝謝你陪我走過的這七年，雖然不能和你牽著手一起慢慢變老，但這七年我不后悔，我還是會像曾經那個視你為生命的穆欣一樣，愿意傾盡所有祝你幸福。

　　路還長，分開走了，照顧好自己，你要幸福。

　　還有，請原諒我不能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