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電話后,高楓側躺在床上發呆。如果以自己手上打著繃帶,生活不方便,跟閆仁哲提出照顧,他應該不會拒絕吧?也許會拒絕,又不是以前,換做以前,當然沒有思量的余地。干脆租一間大一點的房子,錢倒不是問題,喬司一起住過來,閆仁哲應該會更容易接受。況且高楓早就受夠了學校寢室生活,擁擠不是大的問題,隱私才是重點,而且高楓和室友的關系很僵。兩人已經維持一年多的互不交流,簡單的問候也沒有。這種情況是突然出現的,然后神奇地維持著。他有試圖去改善,才發現這做法很蠢。因為世界上總有些人和另一些人是無法交流的,硬是打破,那就是自尋苦頭。
高楓想起了些以前。在他十二歲,一個梅雨連綿的夜晚,他悄無聲息地從家里逃出來。到了同年齡的閆仁哲的家門口,閆仁哲驚訝得張嘴無言。他全身濕透地抱著閆仁哲吼吼大哭,啪嗒的雨聲混淆了當時他到底說了什么。
他請求閆仁哲別開燈,他的模樣太狼狽。
閆仁哲說,好的,不過他的父親跟高楓的父親通了電話。
高楓說,“沒關系的,隨便了吧。”前四個字是說給閆仁哲的,后四個字隨便怎么的。他往后躺倒在閆仁哲床的左邊地鋪。他一口回絕了閆仁哲家舒適的客房。這樣有些冒犯了閆仁哲的家人。他對一個人的房間沒有好感,一想到父母爭吵的時候總會把他丟到房間,不準他出來,便不大樂意。他們以為他什么都不會瞧見,不會聽見,毫無顧忌也毫不客氣地撕破了臉皮。他們的打斗片在他九歲時第一次上演,從門縫里窺見了放肆的動手動腳,你推他搡的,口水紛飛,爺爺留下的青花瓷嘎嘣脆的碎了。怒火中燒的男人拿著青色的碎片想了結了哀嚎的女人。這才不是打斗片,是恐怖片。高楓睜大了眼睛,盯著閆仁哲家的天花板,“大哲,我爸和我媽決定離婚了。”
閆仁哲側著身子躺在床上,打量著地鋪上的他,“這次是來真的嗎?”
“是的,我看到離婚協議書了。”高楓的手肘擱在額頭上,房間里漆黑一片,他害怕閆仁哲目睹他的脆弱,“他們讓我選擇跟誰。”
“那你選了誰?”閆仁哲躺了回去,“要是我,要是我的話,”他頓了兩下,告訴高楓一個蒼白的答案,“還真不知道選誰好。”
“大哲。”
“啊?”
“要是有天沒人要他了,我是說。”
“我要你得了。”
“真的?”高楓問,
“不過,你不能睡地鋪,我媽說地鋪涼。”
“我不睡地鋪,但你不能讓他去睡你的客房。”
“為什么啊。”閆仁哲說,
“我不能一直在你家做客,”高楓說道,“客人遲早會離開,離開了又會沒人要我了。”
“那你和我睡吧,”閆仁哲難為情,“不過我得跟我爸提議買一張更大的床,這樣我們睡起來就不會太擠了,還要我爸再加個書桌,多買一個籃球??????”
上到初二,高楓的父母還沒有成功離婚。高楓偷偷地把離婚協議書燒了,用水沖走。他變得不討自他喜歡的沉默,越來越沉默,只在閆仁哲前面才像脫韁的野馬。始料不及的是,同齡的閆仁哲遠遠地把高楓甩在了后頭,他是一匹強勁的野馬,也似一夜春筍,砰砰地往上竄個子。他還在繼續長,長得比高楓高了一個頭。閆仁哲的腮幫冒出了郁郁蔥蔥的須胡。閆仁哲每天跟高楓抱怨刮胡子的麻煩。高楓和去年、前年一樣,沒有變化。
因為身高優勢和體能優秀,閆仁哲是初中籃球隊的前鋒,曾經并肩作戰的高楓淪落板凳。閆哲仁對高楓說,“等你也發育了,就能跟上我了,然后我們一起沖鋒殺敵。”在高楓的眼里,閆仁哲是那么光芒,而他無法繼續在籃球場上,連作一個襯托他的影子,都追逐不上。
只要是光芒,就不會缺影子,而他是影子,到哪里都是別人不在意的影子。他悄悄退出了初中籃球隊。閆哲仁知道的當天,他們吵罵了,打架了。鼻青臉腫的當然是高楓。他對閆仁哲沒有招架之力。高楓喊著,“等我變強了,我痛扁你一頓。”兩人都被這句話弄笑了。閆哲仁第二天退出了初中籃球隊。他說,搞不懂高楓的那套光和影,沒有高楓這搭檔的話,挺無趣的。
高楓說,“沒想到你挺仗義的。”
閆仁哲確實無趣極了,他沒了往日眉飛色舞的神采奕奕。
高楓:“大哲,你還是回籃球隊吧,那才是你的樂土。”
閆仁哲:“不要”
高楓:“我也回去。”
閆仁哲:“那我也回去。”他轉頭瞥了高楓一眼,“開玩笑的,誰回去誰是王八。”
關于高楓發育的事情,他的確發育了,可個子并沒有長。書上說心情郁悶不容易長高。他努力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微笑。后來他將這事告訴了閆仁哲。閆仁哲說,“你好傻,好搞笑啊,想長高的話應該多多運動。”
從十五歲到十六歲,整整初三的一年,高楓仿佛故意抹掉了有關閆仁哲的回憶。應該說那一年里,閆仁哲在他的生活里鮮為少見。閆仁哲戀愛了,從籃球隊退出后的第二個星期,他的世界多了一個與高楓無關緊要的女孩。高楓討厭那個女孩。那年他到底做了什么,學習還是學習,盡量不登QQ,那是閆仁哲秀恩愛的地盤。他還是忍不住想知道閆仁哲發生了什么,即便必須要虛偽地祝福他們天生一對。他不想回家,家里房間很大,氣氛也很冷清。高楓的父母不再爭吵了,有什么好吵的,大人不約而同地發起了冷戰。誰都不對誰退讓。而高楓呢,興許還沒有爺爺留下的青花瓷更值得注意。
閆仁哲本來就不是他的,何來失去。他覺得閆仁哲對自己即使再好,即使是唯一對自己好的朋友,也沒有理由去企圖占有,否則太自私了。關于那一年,高楓真的什么都想不起來,寫了很多文字的東西,像處理父母的離婚協議書一般火燒了,只是殘渣儲藏在一個綠色的小罐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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