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年過去,不把我計算在內的話,如今宿舍里的常住人口就只剩下了陳默一人。姚遠一如既往地神龍見首不見尾,韓非則急急忙忙地在上海找了一份實習的差事。
接完新生的那天晚上,宿舍三個人在后莊吃了酸菜魚,吃完又一頭鉆進十全街上的一家KTV。姚遠躺在沙發上打了幾個電話,然后湊到韓非的耳邊嘀咕了兩句。原本在喊《雙節棍》的韓非,立馬深情款款地唱起了小剛的《黃昏》。
過了約摸半個小時,包廂的門被推開,兩個女生站在門口往里面看了看。姚遠躺在沙發上招了招手,兩個女生便走了進來。兩人一高一矮,胖瘦相仿。高個子穿件彩條紋的吊帶長裙,外罩一件米色短袖開衫,燙卷的頭發被束在腦后,露出長長的脖頸以及耳垂上銀燦燦的耳釘。稍矮一點的女生穿件黑色的T恤,頭發不長,剛好蓋住耳朵,微胖的臉頰在劉海的掩映下顯得也頗為可愛動人。
兩人在沙發中間坐下,也沒多說話,自顧自地喝著飲料,吃起開心果,偶爾接過話筒,旁若無人地唱完一首歌,又如同銷聲匿跡一般。
從KTV里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到十二點。茂密的梧桐樹葉像個蓋子一樣把十全街蓋在了下面,蒙蒙的細雨從枝葉的縫隙中悄悄落下,在路燈的光影中一簇簇的看得格外鮮明。路兩邊的服裝店、飯店、工藝品店都已黑了燈,只有一間間小酒吧還閃爍著曖昧的霓虹。
透過貼有活動海報的玻璃門往里看,吧臺前零零散散坐著幾個穿超短裙的女人,意興闌珊地仿佛泡在溫吞吞的水里。路過相王弄,個頭稍矮一點的女生接了個電話,然后跟高個子女生低語了兩句,高個子女生搖了搖頭,矮個子女生便一個人鉆進了一輛停在米蘭酒吧門口的出租車里。出租車調了個頭,一溜煙地往人民路方向開去。
余下的幾個人繼續往前走,姚遠、陳默二個人擠在一把傘下,韓非和高個子女生則共用另一把傘跟在后面。等走到十全街和莫邪路的交叉口陳默他們回頭看時,韓非和高個子女生已經不見了蹤影。
第二天一大早,韓非垂頭喪氣地回到宿舍。姚遠使勁地將眼睛瞇開一條縫說:“比起你頭上那只如何?”
韓非也不說話,一聲不吭地爬上床,摸出一根煙點上,如同老僧打坐般盤腿坐著,煙霧在昏暗的光線中彌漫開來,好像莫奈的印象畫。
“第一次都這樣,不用懷疑自己。”姚遠又道。
韓非依舊沒吭聲。
“怎么個情況,說來聽聽呢!別光顧著自己回味呢!”姚遠抬腳踹了一下床板說道。
“沒你們想的那回事。”良久,韓非才用SHITA平日說話的腔調緩緩說道。
“什么?”
“就是沒干!”韓非恨恨地說道。
“你沒什么問題吧?”姚遠的眼睛徹底睜了開來。
“……腳太丑了。”半天,韓非才嘟囔著說。
“什么太丑了?”姚遠問。
“腳太丑了。”韓非噴一口煙出來。
“這關腳什么事?”姚遠干脆坐了起來。
“一開始沒注意,腳蓋在裙子里,親完嘴上了床才發現。”
“發現什么?”姚遠和陳默異口同聲地問道。
“腳不好看,二腳趾比大腳趾長好多,腳趾間的縫也太寬,可能是高跟鞋穿久了,趾骨突出好大一塊。”
“SHIT!”另外二人再次異口同聲地叫出了學長的名字。
“除此之外幾乎無可挑剔,臉蛋漂亮,胸部也很誘人。可偏偏那雙腳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后來呢?”韓非問道。
“在床上抱成一團,你摸摸我,我聞聞你,不時地親兩下,她身上有股薄荷糖的味道,很耐聞。”
“說重點!”姚遠沉聲說道。
“后來她拉住我的手問我想不想同她睡。”
“你怎么說的?”
“一開始總想著那雙腳,下面的一股勁總也提不上來,于是就搖頭。她緊跟著就在我的臉上親了一下說其實我也不想,最近太累了,但是如果你想的話,還是可以把下面弄濕的。”
“我靠,然后?”姚遠嚷道。
“然后她就把我的手拉進了她的裙子里,如她所說的那樣,下面干得就像一只毛絨絨的小松鼠一樣。”
“該死的小松鼠都冒出來了,哦,天吶,繼續說。”姚遠臉上開始浮現出大失所望的表情。
“我說就這樣摟著吧,于是繼續又摟了一會兒,然后打牌來著,抽老鱉,總是抽到我,弄得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后來把牌收起來,就挨在一起靠在床上聊天。我問她有過幾個男朋友,然后就聽她有一個沒一個地講。
“要不是她講著講著就抱著我睡著了,我估計她可以一個一個地數到天亮,真是沒想到,一來數量多,二來記得竟如此清楚。”
“還真的是坐懷不亂啊。”姚遠從床下面探出手來,比出一根大拇指,隨即又換成了中指。
“懷里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在之前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心里面慌得很,眼睛不受控制地順著女孩綻開的領口偷偷往里面瞄了幾眼,真是沒話說,又白又軟得像是棉花糖一樣。”韓非喃喃自語般說道。
“一點反應也沒有?”姚遠問。
“反應當然有,但是一來腳的困擾依然不時地冒出來,二來剛才已經說好不干來著,所以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想去浴室里沖個涼,無奈被她抱得死死的動彈不得,好在后來自己也睡著了。”
“你竟然睡得著。”姚遠一把捂在臉上。
“今天早上醒的時候,人已經走了,然后我就自己回來了。”說完,韓非將手中的煙頭彈到陽臺上,然后便倒頭躺下。
姚遠還想再就某些細節問題繼續追問下去,不曾想韓非已經響起了鼾聲。如此看來,昨夜他也沒少費精力,只是精力用錯了地方,何苦跟雙腳過不去,其余二人依舊想不明白。
當天晚上,韓非就跳上了去上海的火車。雖然僅僅只有一個小時左右的行程,但當他踏進車門的時候卻儼然一副一去不回頭的架勢。
站臺上燈火通明,人頭攢動,到站的旅客熙熙攘攘地涌向出口,等待出發的人追趕著還未停穩的列車。
如果當時可以從夜空中俯視,你會發現包裹在這片燈火中的人們是多么地渺小,尤其是當他們面對著龐大的鐵皮車廂,置身于一場旅途的開始或結束的時候,每個人都如此相似,渺小得不能自已。
車站廣播里傳來列車快要啟動的溫馨提示,陳默和姚遠站在人群中沖著火車即將駛去的方向揮了揮手。韓非從車窗里探出腦袋嚷道:“上課點名的時候別忘了幫我喊到!”
其實韓非心里一直有個喜歡的女生,只是管理學院那個叫徐欣然的女孩已經有男朋友了。大二時的一個黃昏,韓非站在陽臺上噼里啪啦地彈著吉他,然后就看見徐欣然挽著一個男生的胳膊從東吳橋上靜靜走過。恍惚間,韓非仿佛又看見了前一年中秋聯誼時金雞湖畔綻放的煙火,聞到了從湖面飄來的水汽中摻雜著女孩身上淡淡的香氣。
當時徐欣然就坐在韓非的身邊,雙手抱膝,仰望夜空,清秀的臉龐伴隨著絢爛的煙火忽明忽暗,如同一艘搖曳的小船在波浪中升起復又落下。韓非放下吉他,走回屋里,坐到書桌前,表情下不去也上不來,一副黯然神傷滿腹苦水的樣子。
呆坐片刻,韓非默默地拿出手機擺弄起來。剛上大學的時候,這款諾基亞8250曾十分流行,徐欣然就有一部。金屬質感的機身、蝴蝶型的按鍵設計、冷艷的藍屏顯示,這些都讓韓非著迷不已。盡管后來彩屏手機逐漸占領了市場,但他還是用暑假打工的錢買了一部,一直用到大學畢業。
徐欣然挽著的那個男生陳默也認識,是02屆商學院的特招生,排球隊的。聽他宿舍里的人講,有天晚上此人把一個外校的女生帶回宿舍。起先還頗為體貼地在床檐上拉起一條床單,可到了后半夜,衛生間里便傳來陣陣身體撞擊的脆響,仿佛帶城橋下當地的阿婆用木棍錘打衣服一般。
雖然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但和很多人生早已被安排好的人一樣,這個男生無論如何也不屬于那種可以讓人心中油然而生出好感的類型。眼下固然個性彰顯滿口理想,可等到一畢業,立馬改頭換面地過起既保持體面又忙于鉆營的正經生活,不以為然地和從前那個信誓旦旦的自己劃清界限,即使不劃清界限,想必也一定裝作不是很熟或者干脆不認識的樣子。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在我看來再尋常不過的男生,卻讓韓非的心里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感。那人當然不可能知道,當他習以為常地撫弄著身邊的女孩時,另一個男孩的心卻在一次次“為什么不是我”的疑問中越陷越深。那個女孩也不會知道,當她褪下防備將自己的甜蜜與一個男生分享時,自己正被從另外一個男生的故事里一點點地剝離出來。
說到底,圍墻里的所謂愛情本就沒什么道理可講,量不出長短也秤不出斤兩。無非是你遇上了我,我遇上了你,如同昆德拉筆下的“絕對偶然性化身”,在某種巧合的作用下,牽引出彼此的好奇與興奮。
可誰又能繞過這種莫名的好奇與興奮呢?它們就像一個個引人入勝的故事,宛若大海里冒出的一座座小島,有人從其中的故事里游了進去,有人則從其中的故事里游了出來。時間仿佛風平浪靜的海面,無法抗拒的暗流在微風輕撫的海面下涌動,悄無聲息的,我們從配角過渡成主角,又從主角過渡成配角。只可惜最終,你還是不知道自己會被定格在誰的故事里,就如同你不知道自己故事的主角究竟何時才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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