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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夫人  文/海上夫人

第二章

  〔城市背后一片灌木叢生的山坡,這就是第一幕里提到的那個眺遠臺。靠近后方有一個界址標和一個風信標。界址標周圍和前方,擺列著許多可以當座位的大石頭。后方山坡下,可以望見海峽外部的島嶼和凸出的海角。看不見大海。正是夏日明朗的暮色。天空和遠處山峰都抹上了一層金黃的晚霞。從右首低坡上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四部合唱的歌聲。〔本城的青年男女、紳士、夫人,從右首一對一對走過來,隨意談笑著走過界址標。

  〔過不多時,巴利斯泰引導著一批外國游客上場。他捧著一大堆女人的披肩和手皮包。

  巴利斯泰(用手杖指著高處)SehenSie,meineHerrschaftenoverdortliegteineandereheight.Daswollenwirbesteigentoo,andherunter-T(①這是一段德語,夾雜著三個英文字,意思是:諸位先生女士請看,那邊還有一座山。咱們也可以上去,再從那兒下來。)(接著用英語說下去,帶著游客從右下)

  〔希爾達飛快地跑上右首山坡,停住腳步,回頭探望。過不多時,博列得也走那條路上坡。

  博列得:親愛的希爾達,咱們何必躲開凌格斯川呢?

  希爾達:那么慢吞吞地上山,我受不了。快瞧—瞧他爬上來的樣兒。

  博列得:你知道他身上有病。

  希爾達:你看他的病是不是很嚴重?

  博列得:當然很嚴重。

  希爾達:今天下午他找爸爸看病去了。不知爸爸怎么說。

  博列得:爸爸告訴我,他得的是肺部硬化癥,或者這一類毛病。爸爸說,他活不很長了。

  希爾達:爸爸真是那么說的嗎?真巧,我平常就是這么想。

  博列得:可是千萬別讓他本人知道。

  希爾達:我何至于那么不懂事!(低聲)快瞧!漢斯好容易爬上來了。漢斯!你一看他的模樣兒還不就知道他叫漢斯?(①漢斯(Hams)是德國人或是荷蘭人的綽號,在此略有輕蔑之意。)

  博列得:(低聲)別淘氣了!我告訴你!

  〔凌格斯川從右上,手里拿著一把女人用的陽傘。

  凌格斯川:小姐們,請原諒我跟不上你們。

  希爾達:你手里怎么有一把陽傘?

  凌格斯川:這是你母親的。她給我當手杖使,因為我沒帶手杖。

  博列得:我父親跟那些人還在山下嗎?

  凌格斯川:還在。你父親進飯館去了,其余的人都坐在外面聽音樂。你母親說,過一會兒他們都要上來。

  希爾達:(站著瞧他)我看你很累了吧?

  凌格斯川:對了,我是有點兒累。我真得坐下歇會兒。(在前方靠右一塊石頭上坐下)

  希爾達:(站在他面前)你知道不知道,下面音樂臺旁邊等一會有跳舞?

  凌格斯川:知道,我聽人家這么說。

  希爾達:你大概很喜歡跳舞吧?

  博列得:(在野地里走來走去摘小花)咳,希爾達,讓凌格斯川先生緩緩氣兒吧。

  凌格斯川:(向希爾達:)希爾達:小姐,我很喜歡跳舞,可惜我不能。

  希爾達:哦,我明白了,你沒學過。

  凌格斯川:沒學過。然而我還不是這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胸口有毛病,不能跳舞。

  希爾達:就是你說過的那個“勞傷癥”嗎?

  凌格斯川:可不是嗎?

  希爾達:這個“勞傷癥”是不是害得你很苦?

  凌格斯川:噢,這話倒不能說。(含笑)正因為我有這毛病,所以人家都待我那么好,那么關(guān)心照顧我。

  希爾達:對了。再說,這毛病一點兒也不嚴重。

  凌格斯川:是啊,一點兒都不嚴重。我聽你父親的口氣也是不嚴重。.

  希爾達:是不是只要到別的地方走一走,病就會好了?

  凌格斯川:當然就會好。

  博列得:(手里拿著花)凌格斯川先生,你瞧這些花兒—這朵送給你插在你鈕孔上。

  凌格斯川:哦,房格爾小姐,謝謝,謝謝!真不敢當。

  希爾達:(望著山下右首)他們順著山路上來了。

  博列得:(也往下瞧)他們該知道在哪兒拐彎吧。哦,他們走錯方向了。

  凌格斯川:吸站起來)讓我跑到拐彎地方叫他們一聲吧。

  希爾達:你得使勁兒叫,他們才聽得見。

  博列得:你還是不去的好。要不然,你又該累壞了。

  凌格斯川:下山挺容易。(從右下)

  希爾達:對了,下山容易。(眼睛盯著他)哦,他還跳著走。他也不想想等一會還得再上來。

  博列得:他真可憐!

  希爾達:如果凌格斯川向你求婚,你會不會要他?

  博列得:你是不是瘋了?

  希爾達:我當然是說,如果他不害這個“勞傷癥”,也不會就死,你會不會要他?

  博列得:我看還是你自己嫁給他吧。

  希爾達:呸,我才不要他呢。他是個窮光蛋。自己還養(yǎng)活不了自己呢。

  博列得:那么你為什么對他老是那么關(guān)心?

  希爾達:那只是因為他有“勞傷癥”。

  博列得:我沒看見你對他有過憐恤的意思。

  希爾達:沒有。可是我覺得怪有趣的。.、

  博列得:什么怪有趣的?

  希爾達:瞧著他,讓他說:他的病并不嚴重,他就要出去旅行,將來要當藝術(shù)家。他真相信自己這些話,并且還真高興。其實呢,他什么事都干不成,結(jié)果無非是‘場空,并且他還活不長。我一想起這些事,精神就興奮。

  博列得:興奮?

  希爾達:對了。我覺得興奮,別人管不著。

  博列得:哼,希爾達,你真是個壞孩子!

  希爾達:我是要做個壞孩子—為的是故意跟你搗蛋!(往下看)啊,到底來了!阿恩霍姆:好像不喜歡爬山。(轉(zhuǎn)過身來)哦,說起阿恩霍姆:,你知道咱們吃飯的時候我在他身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博列得:什么?

  希爾達:我發(fā)現(xiàn)他開始禿了—正在頭頂當中。

  博列得:胡說!我知道他沒禿。

  希爾達:他是禿了。并且他兩只眼睛周圍都有皺紋了。博列得,真怪,他教你念書的時候你怎么會那么喜歡他?

  博列得:(含笑)是啊,你不明白嗎?我記得有一回他說“博列得”這名字不好聽,我還狠狠地哭了一場呢。

  希爾達:真想不到!〔又往下看)晦!快瞧!·“海上夫人”跟他在一塊兒走—不跟爸爸在一塊兒—并且還跟他有說有笑的。我懷疑那兩人有點兒勾搭。

  博列得:你自己也不害躁!你怎么敢說她這種話?咱們跟她的感情剛好一點兒—

  希爾達:是嗎!小姐,你別信這事兒!我告訴你,咱們跟她的感情永遠不會好。咱們看不慣她,她也看不慣咱們。天知道爸爸為什么會愛上她,把她弄到家里來!說不定有一天她會發(fā)瘋,做咱們的累贅。

  博列得:發(fā)瘋?你怎么會有這種怪念頭?

  希爾達:這也算不了什么怪念頭。她母!不是有瘋病嗎?我知道,后來是發(fā)瘋死的。

  博列得:暖呀,人家的閑事你有一樁不管的沒有?算了,別再胡

  說了。乖乖兒的,看在爸爸的份上。希爾達,聽見沒有?

  〔房格爾、艾梨達、阿恩霍姆、凌格斯川一齊從右首上來。

  艾梨達:(指著后面遠處)就在那后面。

  阿恩霍姆:當然,一定是那方向。

  艾梨達:那外面就是海。

  博列得:(向阿恩霍姆)你看這山上景致美不美?

  阿恩霍姆:真是一片好景致,氣派大極了!

  房格爾:大概你從前沒上來過吧?

  阿恩霍姆:沒上來過。我在這兒的時候恐怕還不能上來呢,那時候連一條小路都沒有。

  房格爾:并且場地也還沒開辟呢。這些東西都是我們近幾年弄出來的。

  博列得:那邊領(lǐng)港山的景致比這兒更美。

  房格爾:艾梨達,咱們要不要上那兒去?

  艾梨達:(在右首一塊石頭上坐下)謝謝,我不去了。你們應該去走走。讓我在這兒坐一坐。

  房格爾:那么,我陪你在這兒坐著。女孩子們會做主人,招呼阿恩霍姆。

  博列得:阿恩霍姆:先生,你愿意跟我們一塊兒去嗎?

  阿恩霍姆:好極了。那兒也有路嗎?

  博列得:有,有一條又平又寬的路。

  希爾達:足夠兩個人挽著胳臂并排著走。

  阿恩霍姆:(開玩笑)希爾達姑娘,真的嗎?(向博列得)咱們倆去試試小姑娘的話對不對,你看怎么樣?

  博列得:(想笑又忍住)好吧,要是你愿意的話,咱們就走。(兩人挽著胳臂從左下)

  希爾達:(向凌格斯川:)咱們也去好不好?

  凌格斯川:也挽著胳臂?

  希爾達:為什么不呢?我不在乎。

  凌格斯川:(把胳臂遞給她,歡然大笑)真有意思,是不是?

  希爾達:真有意思?

  凌格斯川:是啊,咱們倆活像一對未婚夫妻。

  希爾達:凌格斯川先生,大概你從來沒挽著女人的胳臂走過路。(他們也從左下)

  房格爾:(站在后方界址標旁)親愛的艾梨達:,現(xiàn)在咱們倆可以清靜自在一會兒了。

  艾梨達:對了,過來挨著我坐下。

  房格爾:(坐下)這地方真開曠、真清靜。現(xiàn)在咱們可以說說話兒了。

  艾梨達:說什么呢?

  房格爾:說說你,說說咱們倆的事兒。艾梨達,我看得很清楚,這種情形不能長久拖下去。

  艾梨達:你說應該換個什么樣兒?

  房格爾:親愛的,咱們應該開誠布公,無話不談。像從前那樣,過共同生活。

  艾梨達:我巴不得能那樣兒!可惜絕對做不到!

  房格爾:我明白你的心事。聽你有時透露的口風,我覺得我明白你的心事。

  艾梨達:(使勁)不,你不明白!別那么說!

  房格爾:我不是瞎說。艾梨達,你的性格很正直。你的心很忠實。

  艾梨達:不錯。

  房格爾:凡是被你認作安穩(wěn)幸福的地位必須是個完整無缺、不容旁人插足的地位。

  艾梨達:(焦急地瞧著他)嗯,底下怎么樣?

  房格爾:你不適宜做續(xù)弦夫人。

  艾梨達:怎么你現(xiàn)在忽然想到這上頭?

  房格爾:這個念頭在我心里晃蕩過不止一次了,可是今天我才看清楚。孩子們給母親做個小紀念,你就疑心我跟她們在一塊兒出主意。唔,其實倒也不妨這么說;一個人懷舊的情念是無法消滅的—至少在我心里沒法消滅。我不是那等人。

  艾梨達:我知道。我知道得很清楚。

  房格爾:然而你還是把事情看錯了。在你看起來,好像孩子們的母親還活著。你覺得她無形之中還是跟咱們在一塊兒。你以為我的心是平均分成兩半兒的,一半兒在你身上,一半兒在她身上。這種想法害得你心里不痛快。你仿佛覺得咱們的關(guān)系有點兒暖昧不明,因此你不能或者不愿意再跟我做夫妻。

  艾梨達:(站起來)房格爾,你都看出來了嗎?你都看透了?

  房格爾:對了,今天我好容易才看透了—摸著底細了。

  艾梨達:你說摸著底細了?啊,你千萬別那么想。

  房格爾:(站起來)親愛的艾梨達,我很知道還有別的原因呢。

  艾梨達:(擔心)你知道還有別的原因。

  房格爾:我知道。是這么回事:你不能忍受此地的環(huán)境。此地的高山壓迫著你的心胸。此地的光線不足,天地不夠開闊,空氣太稀薄,不能振作你的精神。

  艾梨達:你完全說對了。一年四季,日日夜夜,我心里老甩不掉懷念海洋的相思病。

  房格爾:艾梨達,我完全懂得你的心事。(把手按在她頭上)所以這個害病的孩子必須回自己的老家。

  艾梨達:你這話什么意思?

  房格爾:這是一句老實話。咱們一定得搬家。

  艾梨達:搬家?

  房格爾:對了。咱們到靠近大海的地方找個住處,讓你稱心如意地安置一個真正的家。

  艾梨達:親愛的,你別打這主意!這可使不得。除了此地,你在哪兒過日子都不會快活。

  房格爾:那就只好聽其自然了。再說,離開了你,我在此地住著能過快活日子嗎?

  艾梨達:我并沒離開你,并且我還要在這兒住下去。難道說我不是你的人嗎?

  房格爾:艾梨達,你是我的人嗎?

  艾梨達:別再提搬家的事了。這兒是你安身立業(yè)的地方。你的終身事業(yè)全部在這兒,不在別的地方。

  房格爾:我剛說過,那就只好聽其自然了。咱們一定得搬家,搬到臨近大海的地方。親愛的艾梨達,我已經(jīng)打定主意,決不改變了。

  艾梨達:然而你該想一想,咱們搬了家究竟有什么好處?

  房格爾:搬了家,你的健康會恢復,你的精神也會安定下來。

  艾梨達:我看不見得。還有你自己呢!你也該為自己想一想。這事對你有什么好處?

  房格爾:親愛的,搬了家,我可以把你的心拉回來。

  艾梨達:這件事你做不到!房格爾,你絕對做不到!這件事叫人傷心的地方就在這兒。

  房格爾:那也不一定。如果你在這兒老撇不開這種念頭,那么,我當然只好把你帶到別處去。并且越早越好。我剛說過,我已經(jīng)打定主意,決不改變了。

  艾梨達:不!與其要我搬家,天啊,我寧愿把事情老老實實全都告訴你。

  房格爾:好,好,快說!

  艾梨達:我不許你為了我犧牲自己的幸福,尤其是因為你犧牲自己對咱們倆終究不會有好處。

  房格爾:你不是說過愿意把事情老老實實全都告訴我嗎。

  艾梨達:我一定盡我所能—并且就我所能了解的—把實話告訴你。過來,挨著我坐下。

  (兩人都在石頭上坐下。

  房格爾:艾梨達:,怎么樣?

  艾梨達:那天你到我家向我求婚的時候,你十分坦白地談到你的第一位太太。你說,你們夫妻非常幸福。

  房格爾:對啊,確是如此。

  艾梨達:是,是,我知道你不是撤謊。現(xiàn)在我提起這件事的原因并不在此。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那時候我對你的態(tài)度也很坦白。那時候我非常坦白地告訴你,從前我喜歡過另外一個男人,并且我們還有過—一種婚約。

  房格爾:一種婚約?

  艾梨達:對了,類似婚約的東西。然而時間很短。后來他走了,我也就把那件事丟開了。這些事我都告訴過你。

  房格爾:親愛的艾梨達,那么你為什么又翻這些舊賬呢?這些事究竟跟我不大相干。我也從來沒問過你那人是誰。

  艾梨達:不錯,你沒問過。你一向?qū)ξ液荏w貼。

  房格爾:(含笑)其實你也不必說出名字來。

  艾梨達:不必說出名字

  房格爾:在肖爾得維克港那一帶挑不出幾個人來。或者不如說,只有一個人。

  艾梨達:我想你大概以為是阿恩霍姆:吧。

  房格爾:猜對了沒有?

  艾梨達:不對。

  房格爾:不對?那我簡直就莫名其妙了。

  艾梨達:你記得不記得,有一年深秋時節(jié),有一條美國大船開到肖爾得維克港口來修理?

  房格爾:不錯,我記得很清楚。有一天早晨,人家發(fā)現(xiàn)船長在自己艙里被人害死了。我記得還到船上去驗尸呢。

  艾梨達:不錯,是你去的。

  房格爾:后來傳說謀害船長的兇手是二副。

  艾梨達:這話很難說,因為始終沒有證據(jù)。

  房格爾:證據(jù)雖然沒有,我想事情是確實的。否則他為什么要投海自殺呢?

  艾梨達:他并沒投海自殺。他坐著一條開往北方的船逃走了。

  房格爾:(吃驚)你怎么會知道?

  艾梨達:(費力地)房格爾,因為—因為那個二副就是—跟我訂婚的人。

  房格爾:(跳起來)你說什么?難道真有這種事?

  艾梨達:真有此事。他就是跟我訂婚的人。

  房格爾:艾梨達,我真不明白?你怎么會干那種事!跟一個陌生人:訂婚!他叫什么名字?

  艾梨達:那時候他說他叫富呂門。后來在信里又署名阿爾富呂·莊士頓。

  房格爾:他是什么地方的人?

  艾梨達:他說他是芬馬克人。可是他生在芬蘭。大概是小時候跟他父親到挪威的。、

  房格爾:這么說,他是個芬蘭人,是個“奎恩”了。

  艾梨達:是的,人家都這么稱呼芬蘭人。

  房格爾:你還知道不知道他什么別的事?

  艾梨達:我只知道他年紀很輕的時候就當水手,還走過多次海路。

  房格爾:沒有別的事了?

  艾梨達:沒有了。我們從來不談別的事。

  房格爾:那么,你們談些什么呢?

  艾梨達:主要是談海洋的事兒。、

  房格爾:哦!海洋的事兒?

  艾梨達:我們談到海上的暴風惡浪和風平浪靜的光景。我們還談到海上有時黑夜沉沉,星月無光;有時旭日懸空,光輝萬丈。談得最多的還是鯨魚、海豚、海豹什么的在赤日當空的時候爬在礁石上取暖的事兒。我們還談鳥兒,什么海鷗、海鷹、以及各色各樣的海鳥。并且,現(xiàn)在回想起來真奇怪!我們談論那些事兒的時候,我好像覺得海魚海鳥都跟他有密切關(guān)系。

  房格爾:跟你自己呢?

  艾梨達:我?guī)缀跤X得自己跟那些魚鳥也有密切關(guān)系。

  房格爾:嗯,‘嗯。因此你就跟他訂了婚?

  艾梨達:對了,他說我應該跟他訂婚。

  房格爾:為什么應該訂婚?難道你自己沒有主見嗎?

  艾梨達:他在我旁邊的時候,我沒有主見。事后,我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房格爾:你常跟他見面嗎?

  艾梨達:不常見。有一天他到燈塔來,我就是那么開頭跟他認識的。后來我們偶然見見面。可是不久就發(fā)生了船長被害的案子,他就不能不走了。

  房格爾:對,你快把這事告訴我!

  艾梨達:有一天清早,天還沒大亮,我接到他一封信,叫我一定得上布拉特海茂去見他—你知道,就是燈塔和肖爾得維克港口之間的那個海角。房格爾:是,是,那地方我熟悉。

  艾梨達:他在信里叫我馬上就去,因為他有話要跟我說。

  房格爾:你果然就去了?

  艾梨達:去了。我不能不去啊。到了那兒,他告訴我,在夜里他把船長刺死了。

  房格爾:他親口告訴你的!老老實實這么說的!

  艾梨達:對了。可是他說他做得很正當很合理。

  房格爾:正當合理?他說出為什么要刺死船長的理由沒有?

  艾梨達:他不肯說理由。他說那不是我應該知道的事。

  房格爾:單憑他自己的話你就信以為真了嗎?

  艾梨達:當然。我根本沒懷疑過他的話。反正他非走不可了。然而在他正要向我告別的時候—噢,你再也猜不出他干了一樁什么事。

  房格爾:那么,你告訴我。

  艾梨達:他從自己衣袋里掏出一個鑰匙圈兒來。他先把自己手上常戴的一只戒指扯下來,又把我?guī)У囊恢恍〗渲改眠^去,把兩只戒指一齊套在鑰匙圈兒上。套好以后,他說我們倆應該一齊跟海結(jié)婚。

  房格爾:跟海結(jié)婚?

  艾梨達:是,他是這么說的。說完這話,他就使盡力量把鑰匙圈兒和兩只戒指往海里一扔。

  房格爾:艾梨達,你怎么樣呢?難道你也同意嗎?

  艾梨達:同意。說了你也許不信,當時我覺得那事做得很恰當。然而幸虧后來他就走了。

  房格爾:他走了你怎么樣?

  艾梨達:你可以想象,不久我的頭腦又清醒了。我看清楚從前那件事簡直無聊透頂了。

  房格爾:可是剛才你提過寫信的事情。后來他寫過信給你沒有?

  艾梨達:寫過。最初,我接到他從阿爾漢格爾斯克寄來的一封信,寥寥幾句話,只說他就要到美國去,并且告訴我回信寄在什么地方。

  房格爾:你寫了回信沒有?

  艾梨達:馬上就寫了。當然我在信里回復他,我們的關(guān)系必須從此割斷,我叫他不必再想我,因為我也不再想他了。

  房格爾:他是不是照樣還寫信?

  艾梨達:是啊,他又寫了。

  房格爾:他怎么答復你的話?

  艾梨達:他一字不提,好像我沒跟他割斷一樣。他用安靜的口氣叫我務必等著他。什么時候他能娶我,他會通知我,那我就得馬上去找他。

  房格爾:這么說,他不放松你?

  艾梨達:不放松。所以我又寫了一封信,幾乎一字一句都跟從前那封信一樣。只是口氣比從前更堅決。

  房格爾:他讓步?jīng)]有?

  艾梨達:噢,他一點兒讓步的意思都沒有。他信里的口氣還是那么安靜。關(guān)于我跟他割斷關(guān)系的事一字都沒提。我知道寫信是沒用的了,所以我就沒再寫。

  房格爾:他也沒再寫信給你嗎?

  艾梨達:后來他又給我寫了三封信。一封是從加利福尼亞寄的,一封是從中國寄的。最后那一封是從澳大利亞寄來

  房格爾:艾梨達:,那人在你身上一定有一股強大的控制力。

  艾梨達:對了,對了。那人真可怕!

  房格爾:往后你別再想這事了。千萬別再想了!親愛的艾梨達,你要答應我!現(xiàn)在咱們給你想個辦法,找一個空氣比內(nèi)海更新鮮的地方,吹吹帶咸味兒、提精神的海風。你看怎么樣?

  艾梨達:啊,別提這個!別這么打算!這辦法對我沒好處!我知道,我也感覺到,就是在海邊我也沒法擺脫。

  房格爾:親愛的,擺脫什么?你指的是什么?

  艾梨達:我指的是我對他的恐怖,指的是他在我精神上那種莫名其妙的控制。

  房格爾:你不是已經(jīng)把它擺脫了嗎!你跟他割斷關(guān)系的時候早

  就把它擺脫了。事情早就完了。

  艾梨達:(跳起來)不,正因為事情還沒完!、

  房格爾:還沒完!

  艾梨達:房格爾,事情還沒完!恐怕永遠不會完。今生今世不會完。

  房格爾:(聲音哽塞)你是不是說,你的心窩里從來沒忘記過那個陌生人:!

  艾梨達:我從前已經(jīng)把他忘了。然而后來他好像一下子又出現(xiàn)

  房格爾:那是在什么時候?

  艾梨達:那是在三年以前,也許還要早點兒。那時候咱們的孩子快要出世了。

  房格爾:哦!在那時候,是不是?艾梨達,這么說,我漸漸地明白起來了。

  艾梨達:親愛的,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碰到的事恐怕誰也不會明白。

  房格爾:(痛苦地瞧著她)想不到這三年工夫你的心都在另外一個人身上。在另外一個人身上!不在我身上,在另外一個人身上!

  艾梨達:你把我的心思完全誤會了。我不愛別人,只愛你一個人。

  房格爾:(低聲)既然如此,那么為什么這幾年來你不肯跟我做夫妻?

  艾梨達:那是因為那個陌生人:逼得我心里害怕。

  房格爾:害怕?

  艾梨達:對了,害怕。那種害怕的心情只有從海洋里才會生出來。房格爾,現(xiàn)在我索性告訴你吧—〔這時候青年市民們從左邊走回來,打了個招呼,又從右邊下。同走的有阿恩霍姆、博列得、希爾達和凌格斯川。

  博列得:(他們正在走過的時候)什么!你們還在這兒?

  艾梨達:對了,這山上涼爽得很。

  阿恩霍姆:我們可要下去跳舞了。

  房格爾:好極了。我們過一會兒也來。

  希爾達:那么,大家回頭見。

  艾梨達:凌格斯川先生,請你等一等好不好?(凌格斯川站住了。阿恩霍姆和博列得姐妹從右下)

  艾梨達:(向凌格斯川)你是不是也要去跳舞?

  凌格斯川:不,房格爾太太,恐怕我不應該跳舞。

  艾梨達:對,你應該小心才是。你的胸口毛病還沒完全好呢。

  凌格斯川:對了,還沒好透呢。

  艾梨達:(有點躊躇)你走那趟海路的時候離現(xiàn)在有多少年了?

  凌格斯川:你是不是問我得勞傷癥的那一年?

  艾梨達:對了,就是你今天早晨告訴我們的那趟海路。

  凌格斯川:那可是—讓我想想—哦,那是整整三年以前的事了。

  艾梨達:三年?

  凌格斯川:也許還多焦兒。我們是二月間從美國動身的,三月間我們的船出了事。我們碰上了春分節(jié)的暴風。

  艾梨達:(瞧著房格爾)你看,就在那時候—

  房格爾:親愛的艾梨達,然而—?

  艾梨達:凌格斯川先生,你請便吧。可是別跳舞。

  凌格斯川:不跳舞,我只在旁邊看看。(自右下)

  房格爾:親愛的艾梨達,你為什么反復盤間他那次航海的事情?

  艾梨達:我確實知道莊士頓也在那只船上。

  房格爾:你怎么會知道?

  艾梨達:(不答復他的話)他在船上知道了他不在家的時候我跟別人結(jié)了婚。并且,就在同一個時候,這件事也在我身上發(fā)作了!

  房格爾:你是不是指你這害怕的心情?

  艾梨達:是。有時候,一點兒預兆都沒有、我突然看見他親身站在我面前,或者是稍微偏一點兒。他從來不瞧我。他只是待著不走。

  房格爾:他是什么模樣?

  艾梨達:跟我最后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完全一樣。

  房格爾:十年以前?

  艾梨達:對了,在布拉特海茂。我看得最清楚的是他領(lǐng)帶上的別針,上頭鑲著一顆淡青色大珍珠。那顆珍珠像死魚的眼睛,好像在瞪我。

  房格爾:天啊!我沒想到你的病這么厲害。艾梨達,你自己也不知道病得這么厲害。

  艾梨達:對了,對了,要是你有辦法的話,趕緊救救我吧。我覺得這病把我纏得越來越緊了。

  房格爾:這種日子你已經(jīng)過了整整三年了。你在暗地里這么受苦,不肯告訴我!

  艾梨達:我不能告訴你。現(xiàn)在是為了你,我不能不說了。假如我從前就告訴你,那么,我就非把說不出口的事也告訴你不可。

  房格爾:說不出口的事?

  艾梨達:(閃爍其詞)算了,算了,別問了I我再問你一件事,我的話就完了。房格爾,咱們怎么解釋關(guān)于咱們孩子的眼睛的疑團?

  房格爾:親愛的艾梨達,我告訴你,那完全是你腦子里的幻想。咱們孩子的眼睛跟平常的孩子的完全一樣。

  艾梨達:不,不一樣!你怎么會看不出來?他的眼睛跟著海變顏色。要是海峽里風和日暖,波平浪靜,孩子的眼神也就明亮安靜。要是海里起了風暴,他的眼睛也跟著變樣兒。也許你沒看見,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房格爾:(附和她)嗯,也許是吧。即使真是如此,又怎么樣呢?

  艾梨達:(挨近他一點,低聲)我從前看見過像那樣的眼睛。

  房格爾: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

  艾梨達:十年以前,在布拉特海茂。

  房格爾:(倒退一步)你說什么?

  艾梨達:(低聲,身子發(fā)抖)孩子的眼睛長得跟那陌生人:的一樣。

  房格爾:(禁不住一聲叫喊)艾梨達!

  艾梨達:(無可奈何地雙手緊搭在頭上)現(xiàn)在你該明白了為什么我不愿意—也不敢跟你做夫妻!

  〔她急忙轉(zhuǎn)身,從右首飛奔下山。)

  房格爾:(趕緊追下去,在后喊叫)艾梨達!艾梨達!可憐的艾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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