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紅石崖邊

　　農(nóng)歷六月二十四至二十六日，這三天是火把節(jié)，在我的家鄉(xiāng)是一個非常隆重的節(jié)日。這兒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地方，而以漢族和彝族居多。金沙江對面的涼山州是舉世聞名的火把節(jié)圣地，火把節(jié)在當?shù)赜兄鴸|方狂歡夜和東方情人節(jié)之稱。只有一江之隔的我的家鄉(xiāng)也有著濃厚的火把節(jié)傳統(tǒng)，“火把節(jié)”慶祝共三天：火把節(jié)第一天：祭火，第二天：傳火，第三天：送火。這些天夜幕降臨時，人人穿著自己心愛的禮服，高高興興。小伙們要效仿傳說中的阿體拉巴，賽馬、摔跤、唱歌。姑娘們則效仿傳說中的阿詩瑪，身著美麗的衣裳，撐起黃油傘，唱起“朵洛荷”、跳起達體舞。人人都會手持火把，競相奔走。最后人們將手中的火把聚在一起，形成一堆堆巨大的篝火，歡樂的人們會聚在篝火四周盡情地歌唱、舞蹈，場面極其壯觀。

　　從放暑假開始，我就期待這一天的來臨。一方面是這一天我可以和小伙伴們舉著火把盡情狂歡，另一方面，這一天，我又可以看見我的小梔梔了。

　　一大早起床，我就開始制作火把了，和以前的火把節(jié)一樣，我要做兩個火把，一個是我自己的，另一個是為夏小梔做的。

　　夜幕降臨，村子里熱鬧了起來，到處都洋溢著節(jié)日的歡呼聲。我拿著火把和父母來到村頭攀枝花樹下的空地上。此時的那片空地上已經(jīng)燃起了篝火?；鹧嬉詿o限的熱情狂舞著，男女青年圍著篝火跳著達體舞，“嗨！嗨！”，那清脆的巴掌聲和踢踏的腳步聲，顯得原始古樸和粗獷豪情，那種火熱的情懷催人奮進，圍觀的人群躍躍欲試，人們推推搡搡，人們手拉著手，圈子越圍越大，猩紅的篝火在夜空中跳躍。

　　年老的老人圍在篝火旁抽著大煙筒，聊著天。小孩子們在篝火的照耀下玩著老鷹捉小雞的游戲。

　　我到處尋覓夏小梔。也沒有看到她的身影，我想，或許現(xiàn)在還太早了吧，興許她現(xiàn)在還沒有出來呢。想到這，我把火把放在了攀枝花樹下，然后加入了小伙伴們的老鷹捉小雞的游戲，我們跑呀跳呀，歡呼聲不斷。

　　當輪到我當老鷹的時候，我失散好久的男孩子的調(diào)皮勁一下子又像火苗一樣竄了出來，小伙伴們在我的突擊之下響起一陣陣刺激的尖叫。母雞晃過我的時候，我透過跳躍的篝火看見夏小梔正坐在對面看著自己，借著火光，她臉上一抹會心的微笑隱約可見，她的微笑是半開的梔子花，里面流溢著詩和蜜，還有無聲的音樂，我腦海里拂過一句剛學到的詞句---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很快就捉到一只小雞，于是退出了游戲，徑直朝著篝火處走去。我們相視一笑，笑眼里跳躍著火的光芒。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走吧，我們玩火把去！”

　　“阿文，我們過一會兒再點火把吧，現(xiàn)在太早了，我想跳舞，阿文，我們?nèi)ヌ_體舞吧”說著就牽著我的手走向了圍著火堆的人群。我牽著夏小梔的手，心里滿是歡喜。也只有在這一天，我能夠牽她的手。

　　跳舞的人以彝族鄉(xiāng)親居多，男女老少都穿著黑色的民族服裝，同樣是黑色的，還有他們的面龐和臂膀，在火光中煥發(fā)著容光。他們都是勤勞樸實又可愛的人兒呀！而與他們形成對比的夏小梔。一身雪白的連衣裙，梔子花般潔白的肌膚，纖細曼妙的身體。十一二歲的如詩年齡?；鸸庠谒纳眢w上閃爍，婉如從童話里走出的梔子花公主。男人牽著女人，老人牽著孩子，老祖母牽著外甥女，我牽著夏小梔，大家圍著火堆跳啊，唱啊，旋轉(zhuǎn)成一個小宇宙。

　　沒過多一會兒，我就看見了夏小梔的頭上出現(xiàn)了細小的汗珠，而不遠處的小火堆旁，小伙伴們開始在點火把了。我牽著夏小梔的手來到那棵攀枝花樹下?lián)炱鹱约旱幕鸢眩忠黄饋淼交鸲堰叞阉c燃，火把散發(fā)出濃郁清澈的松油味。我們興奮極了。

　　滿天星斗把萬億光年前發(fā)出的光芒投射到大地上，浩瀚深遂的天空下，人們舉著火把在屋舍小弄，田間小巷奔跑狂歡。在田野里，在山坡上，到處是飛舞的流星，到處是閃爍的流螢。千萬只火把和漫天星色融為一體。

　　我和夏小梔像兩只螢火蟲在田野間歡快地飛舞著，我們飛過金黃的稻田，飛過果香四溢的果園，飛過繁茂的甘蔗林，飛過郁郁蔥蔥的茶園?；鹧嬖陬^頂跳著詭異的舞蹈。我們聽見了金沙江大提琴般深沉的弦音，我們來到了紅石崖，金沙江畔的紅石崖，屬于我們老地方的紅石崖，這個在我漫長的生命里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夢境與詩句里的紅石崖。

　　火把還在繼續(xù)燃燒著，我把它們插在大石頭縫里，這兩只火把就成了兩只巨大的蠟燭，照耀著我們眷戀的紅石崖。我們坐在一棵合歡樹下的大石頭上，石頭上鋪滿被日光曬干的青苔。下面的金沙江在星光下顯得非常的柔和，金沙江對岸沉默的大涼山上無數(shù)的火把在飄動。

　　“阿文，今天好開心呀，好久都沒這樣開心過了！”

　　“我也是，好開心，好久都沒和你這樣在一起了!”

　　“阿文，要是每天都能和你這樣在一起該多好?！?/p>

　　起風了，夏小梔揚起的發(fā)梢勾勒出風的線條。發(fā)絲輕撫著我的臉，我屏住呼吸，多想時間在這一刻凝固。

　　“會啊，我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么，以后也還會繼續(xù)在一起的，我們成績都這么好，我們可以一起考最好的中學，然后一起上高中，然后再一起上大學·······”我說。

　　“那還有然后呢？”夏小梔俏皮地問我。

　　“然后，然后，然后，然后----夠了吧。”我學著她用同樣俏皮的口吻答道。

　　其實然后后面還有好多話，只是我說不出口。

　　“阿文，你好壞??！”夏小梔說“壞”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很少看見她這樣淘氣的表情。

　　我看著她可愛的樣子呵呵直笑。

　　“小梔梔，我講一個笑話給你聽?！?

　　“你倒是講啊，怎么就停下來了呢！”

　　“貓和豬是好朋友,一天，貓掉進大坑,豬拿來繩子,貓叫豬把繩子扔下來,結(jié)果它把繩子整捆都扔了下去.貓很郁悶的說:這樣扔下來,怎么拉我上去?豬說:不然怎么做?貓說:你應該拉住一頭繩子啊!豬就跳下去,拿了繩子的一頭,說:現(xiàn)在可以了!貓哭了,哈哈哈.”

　　“哈哈哈，那只豬好笨哪，你就是那只豬?！毕男d說道。

　　“你才是，我這么聰明，怎么可能是豬呢？”我擠著鼻翼，扮成一個豬頭的樣子。

　　“你就是豬，你叫木文豬，哈哈哈。”

　　“你才是豬，你叫夏小豬，哈哈哈”我繼續(xù)模仿著她的口吻，同樣露出壞壞的笑。

　　“那好，究竟我們誰是豬，我說一個腦筋急轉(zhuǎn)彎給你答，要是你答出來了，我就是豬,要是答不出來，哈哈，你就是豬！”

　　“你說，我這么聰明，我就不信我答不出來。”

　　“什么東西先穿鞋子，再穿襪子，不知道了吧，木文豬，給你三次機會，呵呵”

　　“猴子”。

　　“不對，你還有兩次機會”夏小梔得意地說道。

　　我撓了半天的頭，脫口一句：“就是你這個傻瓜，先穿鞋子，再穿襪子”。

　　夏小梔搖了搖頭?！鞍⑽?，都和你講了是東西，你怎么老是說動物呀，你只有一次機會了，嘻嘻……”

　　“讓我想想啊，嗯，嗯，是鋼筆，把筆套套上不就穿鞋子了么”

　　她露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哈哈哈哈，阿文，恭喜你答錯了?！?/p>

　　“小梔梔，你就告訴我嘛，到底是什么東西先穿鞋子再穿襪子呀？”

　　“就是不告訴你，是誰剛才說他很聰明來著，除非你對著金沙江大喊三聲木文瑾是一只大笨豬?！?/p>

　　我轉(zhuǎn)過身，對著深處的金沙江大吼:

　　“木文瑾是一只大笨豬，木----”

　　我的嘴被另外一只手堵住了，那只手很溫柔地貼在我的嘴唇上，我看著她，她的眼波里散著夢幻的火光。溫柔的火焰燃燒著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別說了，我只是和你開玩笑的，貓和豬的故事我很喜歡，有的人很笨，但卻是最真心的朋友，阿文，你不用說你是豬了，你就說我們永遠是好朋友吧?！?/p>

　　“木文瑾和夏小梔永遠都是好朋友，他說他們永遠都不分開”

　　我對著金沙江近乎咆哮般大吼著，回聲在河谷間流淌。

　　“夏小梔和木文瑾永遠是好朋友，我們永遠都不分開”我的回音還沒有完全消失殆盡，她也跟著大聲吶喊。她的聲音清脆而甜美。

　　我看著夏小梔，夏小梔也看著我，我們相互凝視著。我看著她泛紅的臉頰，真想像小鳥在她的小臉頰上輕輕琢一下。

　　夏小梔伸出小手指，把它遞到我的胸前，我看著手指，不知道什么意思。

　　“嗯，小梔梔，這是要做什么?。俊蔽乙苫蟮貑柕?。

　　“拉鉤啊，我們拉鉤約定！”

　　兩根小手指緊緊地勾在一起。

　　“拉鉤，蓋印。我們一直一直不分開，一百年，不許變。”這是我們許下的諾言。在大合歡樹下，在兩只火紅的火把旁，在金沙江畔，在星空下。它們都是見證。

　　“小梔梔，以后不開心的時候就來這兒吧，吹吹江風，一切不開心的事都會消失的”

　　“嗯嗯！”

　　兩只火把也快燃到盡頭，睡眼惺忪地閃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