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指印跡

　　早上沒交家庭作業(yè)，放學后被老師留在教室罰抄二十遍，抄到十二點的時候，我才抄到第十遍，老師實在等得厭煩了，只好放我回家。

　　一個人走在冷冷清清的青石板路上，我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用我新做好的彈弓去打空中的蜻蜓、蝴蝶和小鳥，我把它們都當作我討厭的人。走到龍?zhí)哆厱r，母老虎正端著洗好的菜朝我走來，我看著她的狐貍精樣就生氣，我想起夏小梔臉上的手掌印就憤怒。我從褲兜里掏出一顆玻璃珠，然后把橡皮拉的老長，似乎稍一用力橡皮就會被我拉斷，我咪著右眼，只聽見嗖的一聲，彈珠就飛了出去，正正砸在她的頭上。

　　“啊——”

　　母老虎嚎叫了一聲，一筲箕菜倒在了地上。她用手去摸額頭，當看見手上的鮮血時，又是一陣尖叫，隨之而來的是一些不堪入耳的罵聲。

　　“是哪個小雜種干的，皮子癢了，居然敢打老娘······”

　　我聽見叫罵聲趕緊把彈弓藏進衣服里，母老虎大步跨到我面前，以迅雷之速從我的兜里掏出彈弓。

　　“木文槿，我看著你鬼迷日眼的，是不是你干的？說！”她捂著頭罵著，罵聲里帶著哭腔。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她面前，聽著她的河東獅吼，腳掌頭皮直發(fā)麻。

　　“小兔崽子，說！老娘哪兒惹著你了，你不要命了，老娘你也敢打！”

　　“你打小梔梔，我就是要打你,你這只母老虎！”我鼓起勇氣，憤怒地朝她吼道。

　　母老虎冷笑了一聲，一泡口水淬在我的臉上。

　　“你這個小雜種，狗娘養(yǎng)的，夏小梔是你什么人啊？老娘打我姑娘關(guān)你屁事，你媽沒有把你教好，我今天就來好好教教你······”

　　她說著說著就來揪我的耳朵。

　　我感覺耳朵火辣辣地痛，我用力去搬開她的手，可是越搬那只有力的女人的手，就越感覺耳朵痛，我急了，拉過她的手放到嘴邊一口咬了下去。隨著一陣痛苦的嚎叫，她放開了揪住我耳朵的手，順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

　　“你這個狗雜種，你爹媽都是狗，才會生出你這種會咬人的畜生······”

　　我被打懵了，甚至感覺不到臉上的疼痛，只聽見那個女人在爆粗口罵我的父母，憤怒之下，我起身在她的肚子上踢了一腳。迅速轉(zhuǎn)身朝家里跑去。她在身后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追趕我。

　　我跑回家，聽見她在后面追了來，趕緊把院子的大門關(guān)上，我跑進客廳，奶奶戴著老花鏡正坐在沙發(fā)上做針線活，家里大花貓安靜地躺在她的懷里。奶奶抬頭看見氣喘吁吁的我，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臉上，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臉上的手掌印，安詳?shù)哪樕霄畷r間布滿了驚恐和愛憐。她放下手中的針線站起身，花貓撲通一下朝外面跑去。奶奶撫摸著我的臉頰，老淚在眼圈里打著轉(zhuǎn)。

　　“芬芬，芬芬啊，你快來，你看看丫頭的臉怎么啦！”奶奶朝廚房里的母親叫嚷著。

　　母親系著圍巾來到客廳，看著我的臉，一陣心疼。當她發(fā)現(xiàn)掌印的大小不像是小孩子的時候，一滴眼淚從她的眼眶掉落，在臉上劃過一道曲折的線。

　　“兒子，你的臉怎么了呀？給媽媽說：媽媽找他算賬！”。

　　我不作聲，呆呆地站在那里。

　　院子的大木門發(fā)出了急促的敲打聲，那個女人在門外大聲地叫罵。阿黃守在木門前大聲地狂吠。

　　奶奶把我的頭摟在懷里，心疼地撫摸著我的臉。母親朝木門走去。我掙脫了奶奶的懷抱，緊跟在我母親身后。

　　“哎呦，我今天到底做錯了什么??？你看看我的頭??！你兒子無緣無故就把我頭給打破了！”

　　母親剛開門，那個女人就向我母親叫嚷著。阿黃狂吠著向她撲去。她急忙躲在我母親的身后。

　　我母親這下全都明白了，我臉上的手掌印就是那個惡女人留下的。她抑制住內(nèi)心的憤怒，用極其平淡的語氣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打我兒子了？”

　　“這個小兔崽子沒教得好，我?guī)湍銈兘探趟?，他不但沒認錯，還在我肚子上踢了一腳，這小屁孩現(xiàn)在你們不好好教育，以后還會給你們?nèi)谴蟮??！彼目耷挥旨庥执螅阎車泥従佣嘉诉^來，鄰居們把我家門前的一小塊空地圍了一個大圈，他們一邊了解著爭吵的起因，一邊勸導著雙方。

　　那個女人看著聚攏的人群，鬧得更加起勁，她把她那正在流血的額頭像一件珍貴文物一樣遞過去給鄉(xiāng)親們看，一邊用粗魯?shù)呐K話繼續(xù)罵著我。

　　“他夏嬸，小孩不懂事，不小心打破了你的頭也是我們大人的錯，我們沒有教育好他，但是你也是一個做母親的人，你把阿文的臉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阿文打傷了你，我們會對你負責，但是你打我兒子，你今天得給我說清楚······”我母親話一說出口，鄉(xiāng)親們都差不多聽出了個所以然，他們朝我的的母親投來贊許的目光。

　　啞巴嬸嬸莎瑪阿果輕撫著我的臉，滿眼愛憐。她用手勢朝母老虎比劃著她的憤怒。

　　母老虎用她刻薄的語言譏諷道：“你這么激動干嘛？還手舞足蹈的，是不是吃了黃連哪？”

　　鄉(xiāng)親們的唇槍舌劍齊齊對準母老虎，母老虎以她的雄辯一一反駁。

　　我奶奶聽見門外的吵鬧聲感到很擔心，于是從客廳走了出來。當奶奶知道我的臉是被這個正在自己家門前灑潑的女人打的時候，一向溫和慈祥的老人再也壓制不住她的傷心。

　　“你這個惡婆娘，你每天打小奎和小梔我就忍耐好久了。你今天居然打起我孫兒來了，你真是無法無天了······鄉(xiāng)親們，你們來評評理啊，我這個老太婆嫁到這個地方幾十年了還從未和任何人有過口舌，但是你這個惡婆娘讓我實在無法可忍了！”奶奶說著又回頭看看我，大滴的淚水再次從奶奶的眼里奪眶而出。

　　奎哥和夏小梔聽見她后媽的吵鬧聲也從家里跑了出來，鉆到了人群里，奎哥看見這個經(jīng)常欺負自己和妹妹的女人頭上正掛著彩，他臉上堆滿了笑意，朝我投來一個壞笑。而夏小梔看著我，臉上掛著的卻是傷心與難過。

　　夏嬸聽著我奶奶的辱罵，更加怒不可遏，她走到我奶奶面前，用食指指著我奶奶大罵：“你這個老東西，你顛倒黑白是不是，你也不問一問到底是誰先打誰？你再罵一下老娘試試！”她惡狠狠的食指仿佛要插進我奶奶的眼睛里。

　　“我就是罵了，你這個惡婦，你這只狐貍——”奶奶還沒罵完，就被母老虎向后一推攘摔倒在了地上，像一只弱不禁風的樹葉。

　　鄰居們鬧開了，唇槍舌劍齊齊對準她。

　　“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小孩老人你都打······”

　　“太不像話了！·····”

　　我的母親見奶奶摔倒在地上，向前一把揪住她的衣服，兩個女人廝打在一起。我母親是一個文弱的女子，反被她按翻在地。她在我母親的臉上和身上到處亂抓亂刨，我母親的臉上不一會兒就多了幾條手爪印，衣服也被撕扯得一片混亂。看著我母親狼狽地在地上掙扎著，我怒不可遏，沖上前去一腳又一腳地踢著那個女人，只是我太年幼，勁太小。對我母親沒有多大的幫助，最后還是鄉(xiāng)親們把她們拉開。

　　從此，兩家成了冤家，后來，那個女人警告夏小梔不能和我在一起，否則就狠狠地揍她。

　　或許是兩家人變成了冤家，也或許是我和夏小梔年齡的增長而帶來的情竇初開時的羞澀。我們再也沒有了小時候兩小無猜的親密，我再也不會跑到夏小梔家去找她玩，夏小梔再也不會在龍?zhí)哆叺任伊恕?/p>

　　只是每天上學的路上我都會跟在她身后，并保持一定的距離。只是我有哪一天看不見她心里就發(fā)慌——每天看到她已經(jīng)成了習慣和必須。只是我每晚依舊會走到龍?zhí)哆吶ゴ荡碉L，站在她的小樓下去看那窗簾上可愛的身影。只是上課時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朝窗邊那個角落望去，有一次，年輕的女老師紅著臉問我：“木文槿，她的臉上有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