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那份《雷雨》改編劇本。它還是遺失了。
葉小薈揉揉太陽穴,仰倒在椅子上閉上眼睛。
如雷貫耳的掌聲傳來,臺上青衫落拓,臺下悉數震動。
往事如云。
有人哭了,有人忘了,譬如她。穿梭時光,她卻清晰地望見,有一種未來可以拍手。
難免會想起他吧,如果偶然,只是偶然。
日光傾城,彩色玻璃絢花眼。
每年陽春三月最后一個周一,這所女子中學都會放一天的假,為了一年一度對外開放參觀的藝術節。禮堂里一改往日清一色的女生,男女混雜,人聲鼎沸。
剛剛進入高中部半年的葉小薈,對于每年藝術節的盛況早已耳熟能詳。
但只有親眼見到才知道,初中部直升上來的姑娘們口中,吹捧得天花亂墜的校園節日,確實有它值得被夸贊的資本。葉小薈純粹來湊個熱鬧,開場將近半小時,她才慢悠悠擠開靠門走道上站滿的人群進了禮堂,眼尖發現第三排最右邊有個空位,左右看沒人坐。
她才一坐下就聽到整個禮堂幾乎沖破穹頂的大笑。
他們是在笑她?無由來地她居然一驚,連忙左右查看。
“演天鵝湖的王子摔倒的時候撞到了鋼琴角,這位漂亮的小姐,你又是在慌什么?”
葉小薈轉過臉,左手邊男人促狹的笑臉映入眼簾,頭發微卷,皮膚白皙,黑框眼鏡,胖瘦適中。
他似乎對自己的小心思心知肚明。葉小薈臉紅了,低頭咬咬牙,決定不理他。
五分鐘后。男人的伙伴大約是廁所歸來,扛著巨大的攝像機,向男人打手勢詢問自己被剝奪的座位。
男人俏皮地勾起嘴角,打出個抱歉的手勢:“女士優先。你正好走動下拍全場。”
葉小薈偷偷把尷尬的眼光收回,道謝。
馬路遙。他自嘲名字起錯,連工作都是像是不知路途遙遠,馬不停蹄地跑新聞。他手中的圓珠筆轉動生風,像是有生命力。
磁鐵般的吸引力。他的故事好似無止無盡,神情輕松靈動。
血液里隱隱有蟄伏的因子開始活躍。
葉小薈調皮地學他轉筆,一邊聽他描述瑞麗發布會、救助流浪小狗、還有八股文般的通訊稿。
燈光驟然暗下,隨著舞臺追蹤的聚光燈亮起來,尖叫四起。她隨馬路遙一同向臺上注目。周圍身著初中校服的學妹不約而同全部站起,激動不已。
身處一個校園,那樣火爆的場景,終身再無法遇見第二次。女生們大聲呼喚的是一個名字:“姚馨!姚馨!”
一襲青白色的暗紋鑲邊長袍,短發利落,長身玉立,儀表堂堂。飾演周萍的姚馨啟口,平靜道:“你在這兒。”全場倏然安靜。
男聲,完完全全的男聲!直到這一幕燈暗,葉小薈還在震驚中沒有回神。
身邊的馬路遙隨眾人將手舉過頭頂,掌聲雷動,舞臺燈光重新點亮,觀眾席上許多女生掏出了玫瑰,伸長手臂,拼命揮舞。
上周五午休,教學樓窗下的大草坪旁,圍滿了人,人群中央是一個短發女生在賣玫瑰。據說是演出服裝經費不夠。短發女生親吻手中一朵玫瑰,高聲說:“10元起拍!”
女生們爭相搶購,趨之若鶩。
葉小薈整理房間的時候,當年與姚馨兩人的照片從《蓮花》里掉出來。
五年時光簌簌,葉小薈依舊裝她的乖小孩,長發披肩,從未改變。
照片中的姚馨大大咧咧勾著她的肩膀,笑得放肆,一頭韓寒發型。
葉小薈不禁撲哧一樂,絕對是師傅手藝不精,不小心把姚馨崇拜的謝霆鋒剪成了金山版本。其它少女追星的路子大多是想拿到簽名照順便摸個小胸,姚馨的思路與她們大相徑庭——我一定要和他一樣帥。
翻出畢業照,班中一半的姑娘都是清爽的短發,所以此類思路,在百年女校的如今,并不稀奇,校方甚至出臺規定,不準剪過短的男性發式。
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世的我。叱咤風云
06年的人人網還叫校內網。和周圍的姑娘們一樣,葉小薈早就習慣了在副課課堂上偷偷用手機刷新鮮事。若干年后回校看望老師,才得知他們寬容度極其高,大多數時候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溫和放行。
那一屆的《雷雨》演出轟動整個城的所有高中,話劇社被評上了市明星社團,甚至還受邀去話劇藝術中心表演,姚馨率領著整個話劇社,大放異彩,視頻在校內上幾乎轉瘋。
9月的話劇社招新,門前自然車水馬龍。
天高皇帝遠,他人只管鬧去,與己終是無關。
所以課間當姚馨大步沖進教室,無視女生們如同看到明星般的一片吸氣聲,一把拿走她擋著臉的《蓮花》,詢問她是否就是葉小薈的時候,葉小薈訝異不已。
姚馨扔給她一句:“多大的人,還沉迷這些無病呻吟。”拖起她走出教室。
葉小薈一年里連拿幾個作文獎,隔三差五在作文雜志上發表點小文章,廣播臺的學姐也常找她寫點春花秋月心情文字。
姚馨笑瞇瞇道:“我等了兩天都不見你來報名,只好自請高明,編劇就是你了!”
葉小薈怯怯地低頭擺手,表明不想脫離自己安靜的小世界。
姚馨的瞳孔像是燃燒著兩個小太陽,她捏捏葉小薈的臉,認真地盯住她躲閃的目光:“越躲藏,越害怕,有我罩著你,怕什么!”
半推半就,葉小薈就這樣作為空降部隊加入話劇社。
放學后,姚馨帶著她穿過學校對面的小弄堂,熟門熟路來到一家奶茶店。
“多了個你,果然,有女中情結的弄堂怪叔叔們,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姚馨揉揉葉小薈的頭頂,拿過珍珠奶茶,豪氣萬丈地碰碰葉小薈那一杯:“為劇本的基本定型,干杯!”
一個月的接觸,葉小薈在地獄式反復修改劇本的過程中,早已適應她的吐槽。
姚馨自接手話劇社開始,就將業余話劇當專業的做。
葉小薈甚至覺得自己有受虐傾向,雖然姚馨一個勁地吹毛求疵,但自己居然耐下性子就這么改了十二遍。既然答應,就一口氣沖到底吧!她刺溜刺溜吸著珍珠,得意地聳聳肩。
姚馨沖著她的小腦殼就是一個毛栗子:“初見你還覺得,噢多么羞答答一小姑娘,沒想到,隱藏了一個老爺們兒靈魂。”
“羞答答的小姑娘”不客氣地翻個白眼:“沒個老爺們兒靈魂誰受得了你。”
姚馨粗著喉嚨作恐嚇狀:“妞,翅膀硬了敢反抗了啊?”
兩人一頓毫無淑女形象的互掐。
放在桌上的直板手機響起,葉小薈瞟到來電顯示“哈尼”。
下一秒姚馨彈起來接電話:“路遙,你到哪里了?”
葉小薈的驚訝不止源于姚馨綿軟如糖的嗓音。路遙?那個昨晚給自己發短信,說今天要來學校看她的記者路遙?斃掉自己不靠譜的猜測,卻發現剛才亢奮的姚馨臉色暗下來,失望一覽無遺,她從耳邊拿下手機,望著漆黑一片的屏幕發呆。
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在葉小薈書包里歡快地唱起歌。
接起電話,聽筒里男人聲音傳來的那一刻,葉小薈不自覺起身走出奶茶店,輕輕回了聲:“喂。”
馬路遙的音調無比歡快:“我快到你們學校啦,你出來我帶你出去透透風唄!”
潘多拉魔盒不知不覺已經打開。
她從門口探腦袋去看姚馨,她的臉上如同風過無痕,正擠眉弄眼地朝她做口型:“誰呀?”
葉小薈沉默片刻,直到馬路遙在那一頭確認她有沒有聽到,她鼓起勇氣問:“馬路遙,你認識姚馨嗎?”
那一頭似乎被噎住,但很快恢復正常:“認識呀,你們學校很厲害一個小姑娘。”
姚馨那天獨自回了寢室,葉小薈還是去見了馬路遙。
對一切一無所知的姚馨用書包兜了一堆啤酒回寢室,酩酊大醉,給葉小薈打電話的時候,葉小薈在迪廳蹦跶得正歡快,這是她第一次去。昏暗的角落,她匆忙地推開馬路遙迷醉的唇,沖到微涼的空氣里給姚馨回電話。
“原來愛可以讓一個人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心里卻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姚馨被酒嗝嗆住,低低地咳嗽:“一直笑你風花雪月,我發現我錯了。你劇本里這句話真好。”
很多時候,想悔過已經來不及。
那是自己第一次去那家奶茶店。
第二次就是告別。
不存在第三次。
即便光陰無情,五年后它依舊在那里,像是凝固了時光。
時光機若是真的存在,多好。
當年自己寫的《滾滾紅塵》劇本還在,點開,文字不經事的稚嫩。演出更加遜色,葉小薈看過53年北京人藝的第一版《雷雨》,姚馨如數家珍般為她介紹每個演員,鄭榕、朱琳、于是之……
“當我站在臺上,追光燈打在我身上,其實我錯了,我看到的是臺下仿佛有序退場一般,我沒有做到一個演員該有的入戲,我有那么一刻是僵持,失落的,但是我知道,哪怕只有一個觀眾,我也要演!因為,我喜歡!”語調激昂,眸如星火。
蹉跎時光,自己已經沒有機會演得更好。
你是天生應該站在舞臺上的女子。
“能與我演對手戲的,只有你,不要讓我失望。”
1個多月全校范圍女主角沈韶華的篩選,姚馨得出的結論讓葉小薈幾乎昏倒,葉小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門,被她一掌拍掉,說完,一蹬她那輛捷安特一溜煙順著林蔭道遠去,只留一個帥氣的背影和原地慒了的葉小薈,林蔭道上的女生們又是一片尖叫。
雙重空降部隊自然受人歧視,葉小薈遭到集體冷遇也是正常的事。
姚馨風風火火地舉著劇本沖進排練教室,大聲道:“薈薈,給所有人先講下劇本!”
講述自己寫的東西沒什么難度,面對許多社員刻意的刁難,葉小薈舌頭打結,百口莫辯。
姚馨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撫地捏了捏:“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有質疑請向我來。”
但姚馨只是基于排戲的順暢考慮,她從來是個不折不扣頂真的導演。
“薈薈,你的神情太僵硬!要傾慕,傾慕,甚至放下自尊!”
葉小薈欲哭無淚,有沒有人可以告訴她,這個抽象的“神情”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
痛苦的第一次對戲,卡殼無數,在姚馨諸多不滿意和眾人嘲笑的眼光里結束。最后,姚馨讓葉小薈和她一起面對話劇社眾人:“讓小薈來演,是因為她熟悉劇本,并且,你們承認嗎?她漂亮!”
一片靜默。
“而且,我相信她能夠演好。因為她是我看中的人!”
擲地有聲。
吸吸鼻子,辛苦是肯定的,但她還是免不了被打動。葉小薈在大草地上轉著圈等待姚馨,抬頭,黑幕上有一顆星特別明亮,她盯著這顆星星發呆。
黑影無聲無息地來到她面前,猛地用手蒙住她的雙眼,嚇得她哇哇亂叫。
“恭喜你體驗了女校怪談第一條,在大草坪上走,走著走著,身邊會多出一個人!”姚馨活力四射的聲音響起。
撫了撫心口,葉小薈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姚馨推了推科學樓的大門,門開了。她回頭對葉小薈幽幽道:“你看那個愛因斯坦相,使勁看,使勁看——”
她“唰”地伸出雙手,在葉小薈眼前作閃爍狀。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的葉小薈一咕嚕爬起來,就去撓她。
“不過,聽說,你盯著他看,他會朝你眨眼睛。”姚馨帶著葉小薈邊往里走邊說道。
拐角越來越暗,葉小薈心里直發毛。
她的手被倏地抓起貼上冰冷的墻面,手背上的溫度立刻撤去,四圍幽暗,無聲無息。
她渾身血液幾乎倒流,試了試,手還可以移動。當她把手緩緩放下的時候,白墻上血紅的手印映入眼簾。
“啊——”
背后人一把捂住她的嘴,緩緩在她耳邊道:“怪談之旅,結束。”
姚馨打開手電筒,仰天大笑。笑了一會兒,她停下,悶悶地在墻角坐下:“你這樣才是正常姑娘的反應,當年路遙帶我來的時候我一點都沒嚇到,讓他懊惱得要命,我正驚奇他怎么這么了解這所女校,他在一邊好整以暇地攛掇我,實驗完畢,你是男生吧。”
路遙路遙,會說話的嘴,中等偏上的外貌,看似豐富的閱歷。若不是知道姚馨與他的關系,自己只怕也會陷入甜蜜陷阱,心甘情愿。
數不清多少次聽到這個名字。迪廳差點擦槍走火之后,葉小薈的心中五味雜陳,減少了和路遙的聯系,但這個名字反而以更高的頻率在她耳旁掠過。
“我打電話過去,他總在忙,大多數時候,他不接。于是我等待,因為他說過,空下來會找我。我每周都會收到他固定的幾個電話,漸漸的,就沒有了。我甚至懷疑——”姚馨拉了一把葉小薈讓她坐在自己身旁,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輕輕唱:“我愛上的是他笑起來的迷幻,我愛上的是他逃不掉的逃亡,我愛上的是他戒不掉的流浪,只因我心歡喜。”
姚馨抽身站起:“來,不想這個,我們來對劇本。”
葉小薈詫異:“在這里?”
接過姚馨遞來的手電筒,葉小薈默默地想,我大概會一輩子記得這個瘋狂的夜晚。
斗轉星移,她的生命中,的確不再有第二個這樣的夜了。
能才撐開傘,慢慢走到韶華身后,默然為她撐傘遮雨。
沈韶華冷冷道:我沈韶華,什么時候要人給蔽過雨!
她慢慢走入雨中。
章能才喊道:韶華,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失去你以后,才發覺我的人是空的。
三聲汽笛鳴,韶華表情蒼白無力,似是看透一切,轉身。
黑暗里。一切自卑和膽怯盡數消失。
那個不甘殘碎在亂世中的女子,一身錦緞旗袍,昂著她高傲的頭顱,踏破一切虛偽空無,親身演出一段只屬于她自己的傾城傳奇。她摔過跟頭,接著爬起來又繼續向前走,只因為,她尚未老去,她愛生活,雖然她總是被它的殘酷弄得遍體鱗傷。
第二幕尾聲有一段葉小薈原創的沈韶華獨白:
之后,能才離開了上海,開始了四處奔波的逃亡。我就在家等著他的消息,因為他說過,等安定了,就一定會回來找我。我每個月都會收到他的來信,可是漸漸地,收到的信越來越少,再后來,便杳無音訊了。
千言萬語難開口,還要在眉頭,卻被放開手。
你美。你聰明。你是天生該站在人生大舞臺上的女子。黑夜里,姚馨的眸像星光。愿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
對完劇本已經十點半,姚馨捧起葉小薈的雙手,鄭重道。
葉小薈極力掙扎,急切地想說,我不是,你才是,是我,一直仰望著你璀璨的光芒。
多少次相同的夢境,她從無力的掙扎中醒來。
時間可以停滯在那一秒嗎?地久天長,天大的謊,到最后還不是碎成了星光。
我想就算不是時代,最終,我也會獨自留下。
女校里有不準邊吃的規定,風紀老師將之稱為“游吃”。半年一晃而過,葉小薈從文靜校花成功轉型。她可以手捧一袋“樂事”,在走廊里和姚馨比肩,邊吃邊說,滿嘴亂噴,肆無忌憚,毫無形象。遠遠瞄到風紀老師,一個靈敏的貓腰就把整個袋子塞進走廊的垃圾桶。
滿心以為這樣的日子就是永久。又是一年藝術節將臨。
《滾滾紅塵》排練步入尾聲。
早上晨跑的時候,葉小薈偷偷摸出手機,姚馨的短信帶著她一貫的吐槽風格,今天的對象是新剃了頭,愈發向土豆形象靠近的風紀校長。她抬頭,春意沁人,萬物生氣,愉快的心情讓她幾乎想向兩邊怒放的雪櫻打招呼。
一切美好都像花期短暫的櫻,風一吹就消散。
姚馨拉著馬路遙的手踏進教室的那一刻,一切是非對錯被生生曝露在慘白燈光下。
馬路遙不動聲色地想把自己的手從姚馨手中抽出來,姚馨卻握得愈發緊。
“你倆認識?”姚馨的笑逐漸瘋狂。
馬路遙的電話短信葉小薈早已視若無睹,昨天他給她發了條短信,你若是再不理我,那只好我來找你。其實這僅僅是說說而已,他從不知道姚馨口中那個可愛的接班人,就是他另一個獵物——葉小薈。見到她的剎那,他心底掀起不知所措的海嘯,他的驚嚇不亞于她。
彼時的葉小薈,一個太過單純的孩子,所有的震驚和驚惶都在臉上展露無遺,第一反應,就是,逃。落荒而逃。
容生轉身出門。能才快步追出去了。韶華欲拉住能才,能才把她的手放掉,又在她的手上輕輕拍下,似在安撫。
姚馨不似沈韶華隱忍,她強拉住想去追葉小薈的馬路遙。馬路遙拿開她的手,在她手上輕輕拍下。她呆滯地看著愛人遠離。
沒有找到葉小薈的馬路遙居然折返。
“我找她是為了下一期你們學校話劇社的報導,你也知道她是臺柱。”
“胡說!你之前明明不知道她是女主角!”姚馨爆發,雙目圓睜,淚盈于睫,黯然神傷:“因為你誰都不愛,所以你到處示愛,你做過的一切都只為了你自己。”
“自私的人是你,前前后后想到的只有你自己,你滿腦子只有你所謂的愛情。我馬路遙無力和你談話劇談藝術!要談的是工作!現實!”眾目睽睽之下,馬路遙終于撕破臉皮:“別忘了當初是我的報導,助你上了藝術中心的舞臺!”
消息像風一樣傳開。即便當年再光彩奪目,付出再多的努力,本身再優秀精彩,也如東流水,一去不復返。女人多的地方抵不住謠言。
姚馨時代過去了。
節目還是要繼續,只不過因為這個不歡而散的意外,它的演出順序從第二個被調到了最后一個。
“壓軸”在校園藝術節絕非好事,藝術節最后一個節目的時間,大約在晚上五點三刻左右。它意味著大部分觀眾的離開,試想,誰愿意為了話劇,堪堪錯過食堂的晚餐時段?
每天每天,姚馨依舊冰冷地和葉小薈對戲。
直到演出前一天,夕陽西下的教室。
姚馨長嘆一聲:“就要結束了。”
在場所有女生的眼光都變得戀戀不舍起來,一切的埋怨和不甘頃刻間猶如煙消云散。
她望向拼命咬著嘴唇的葉小薈:“薈薈,你留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一陣難堪的沉默。
姚馨開了口:“薈薈,對不起,其實我不該怪你,你反而應該責怪我。”
葉小薈埋著頭不說話,看不清表情。
“薈薈,你好幾次勸我,高三了,好好念書。我明白你的苦心,但我真的不喜歡面對課本。而你一直是個好學生。我已經廢了,只有這劇本還在,愿你和你的下一任,代代相傳,重振威風。”語調沉重。
課桌上是她留下的一張3.5英寸軟盤,上面是她遒勁有力的字跡:《雷雨》,紀念我們恣意的青春。
17歲的葉小薈,在教室里放聲大哭。
她還沒來得及問姚馨,怎么穿起了裙子。
在這個名媛貴婦遺風不再的現代女校校園里,即使畢業之后,女孩變為或妖嬈或優雅的女性,她們在女校念書的時候也有過一段又丑又土的時光。青春期讓思維回路變得稀奇古怪,所有在平時穿格子校裙的女生都會莫名其妙被視為異類,校園里常見的是樸素的青灰色校服校褲,這是女孩們不約而同、最自然的裝束。
姚馨飾演的章能才,在所有的虛偽謙恭里,有過一瞬間的爆發。
韶華,韶華!原諒我!
葉小薈第一次看到她陡然迸發的淚水,一下怔住。
臺下為數不多的觀眾也大為震撼,稀疏的掌聲經久不息。
姚馨,這個名字足夠書寫傳奇,筆頭裹挾些年少的傲氣和不可一世。開場前一刻鐘,葉小薈被姚馨支走,但她還是看到了一貫強勢的姚馨在禮堂門口,央求那些要走的人,她微微垂頭,姿態卑微,卻有著不屈不撓的驕傲。那一刻,葉小薈終于明白,什么叫“崇拜”。
短短二十五分鐘。所有的演員和工作人員謝幕,下臺。
姚馨一把抱住她,低低哭泣:“為什么遺忘那么難忘,那么那么難?”
“不會痛的傷不叫傷。有人等我,有人愛我,某一種未來,總會適合我,千金難買我歡喜。”姚馨抹去淚水,撫撫校服裙角,把奶茶杯子扔進店門口的垃圾桶:“薈薈,你這個傻乎乎的小家伙,天生一張主角臉,我就默默退場吧。”
沈韶華哀戚道:我只愿走得遠遠的,到一個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寧肯讓自己累一點窮一點,不抱怨,只去做,單純歡喜。
紅塵中仍有隱約的耳語跟隨我倆的傳說。
“以后會不會還有更多的東西,無關名利,只關激情與熱愛,值得我去付出?”18歲的你,一度迷惑。
姚馨,要好好的。
你好嗎?
21歲的葉小薈在人人網上搜索姚馨的名字,賬號顯示已注銷,頭像不能再放大,可葉小薈還是忍不住反復點擊它。照片上的女孩眉目猶疏朗如山水,只是青絲三千,溫婉無限。
或許哪天在街上邂逅,她會一頭波浪長卷發,溫柔地勾著某個人寬闊的臂膀,紅塵滿溢幸福。
自己大概,不會上前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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