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白是一種有些清冷又淡雅的顏色,而白荼只是一個同樣清淡的女子的名字。
掩映在棲風樓后院竹林里的白荼小館,因何而得名,卻沒有多少人知曉。
云諾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扭扭捏捏地洗完的。慢慢站起身,走出木桶,站在屋內環顧四周,尚未被擦去的小水珠在細膩的皮膚上匯成了細流,落到地面,匯成濕漉漉的一片。
只覺一種飄零孤獨的感覺襲身,無處可逃。
云諾伸手取下木桶邊的浴巾,裹住全身,小心地擦拭起來。
像是揠苗助長,記憶前一秒還在云之域修行,下一秒就滄海桑田。一轉眼,世界就變了;一轉眼,就有生命消亡在眼前;一轉眼,原本柔軟的肩上就莫名地撐起了整個世界。
創造這整個世界的仙呢,會在何時出現?
雖然這樣神游似的想著,動作卻一直未停,不知何時,已經更上了棲風樓備好的白衣。
輕輕打開門,倚在門上的人顯然措不及防,差點栽倒,緊接著一臉憤懣地望著云諾。
“莫子歌……”云諾無視了對方的表情,以一種全然不同的低沉語氣喚道。
“嗯?”
“你一直這么開心嗎?”云諾問道。
莫子歌萬萬沒想到云諾會問這樣的問題,思索半晌,道:“云諾若是不開心,過幾日隨本王回臨川也可以。”
“過幾日就走么?”云諾不禁蹙了蹙眉。
“怎么?不想本王走?”莫子歌歪歪嘴角笑道。
“……”云諾不語。
看著云諾憋紅臉的樣子,莫子歌哈哈一笑:“本王是說,如果你不開心的話……”
“不是不開心,”云諾突然打斷道,“莫子歌你有這種感覺嗎?在極其漫長的一段時間里都過著平靜的生活,突然間,發生了許許多多意想不到的事。就像是隱藏在深山中不為人知的一汪死水,突然被不斷扔進巨石,所熟悉的一切早已歸于寂滅,甚至如今的這一刻,在下一刻也將不復存在……”
莫子歌扶著門框,靜靜地聽著,幼年時的一幕幕從心底浮起,卻又因過于模糊而重重地沉了下去。等云諾說完后,許久才簡單地回了四個字:“本王明白。”
“你不明白……”云諾抬起頭盯著莫子歌的眼睛道。
“洗完再說。”莫子歌偏過臉,輕輕將云諾推到邊上,進屋關上了門。
“你……”
云諾還未出聲,門又吱嘎一聲打開了,一條毛巾飛出,準準地落到云諾肩上。
“頭發,別著涼了。”門后傳來突然間沉穩起來的聲音。
“謝……”云諾心頭一暖,正準備道謝,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忙拍著門朝屋內喊道:“水!水!水!沒換水!”
“本王知道。”屋內傳來悶悶的一聲,“不用換。”
只是瞬間,門外的人就紅透了臉,連擦拭頭發的動作都僵硬了起來。
與此同時,屋內的人非常愉快地打開先前發現的屋側面的暗門,提醒小廝們一定要輕手輕腳地換好水。
從見到云諾的第一眼開始,就產生了時不時捉弄一下對方的感覺,莫子歌自己也說不清原因。只是剛剛聽云諾說那些話的時候,在她原本清澈見底的眼睛里發現了其他的東西,想調節調節氣氛罷了。誰不愿意輕松愉快地生活呢?有些不愉快的記憶,時間都刻意要將之磨去的,何必自己過不去?何必呢……
洗浴完畢,莫子歌穿上同樣的白色長衣,輕輕打開竹門,如愿看到云諾一個趔趄差點栽到自己懷里。并趁著對方沒有責問之前,友好一笑:“快進屋我教你寫牌匾上的字。”
回望著云諾在自己身后發作不得的樣子,莫子歌心滿意足地走向書桌……
“莫子歌,你知道神思書院嗎?”莫子歌剛提起筆,緊隨其后的人就問道。
“神思書院啊?”莫子歌想了想,心里有些懊惱這小丫頭話題怎么轉得如此之快,“陌蘭城誰不知道?怎么?你問這個干嗎?”
“陌淇說我明天得去那里讀書。”云諾坦白道。
“陌淇啊?”片刻間,莫子歌已用筆蘸了墨,在紙上試寫了好幾個“白”字和“荼”字,“你明天不想去的話,我可以去直接告訴陌淇推遲幾日再入學。”
“你們很熟?”
“是,”莫子歌已經寫好了“白荼小館”四字,“陌淇曾是我的書童,和我一起長大的。”轉頭一望云諾還愣愣地思索著,于是順手向身前一拉,“別想了,教你寫這幾個字。”不分由說,將云諾的小手攥在自己手里比劃起來,“至于你數不清的疑問,遲早會在神思書院的國史課上找到答案的。”
“嗯……”云諾整個人擠在桌子和莫子歌中間,不覺憋紅了臉。
“我也就不說什么技法了,反正你以后也不會專攻這些。”莫子歌握著云諾的手寫完了第一個字,“知道這四個字是怎么寫出來的就好了。”
“嗯……”
“你怎么只知道‘嗯’?”莫子歌放下筆,輕輕將云諾挪了個面,正對著自己,這才發覺對方早已紅透了臉。
“其實對于那么多年之前的事,你應該早就釋懷了吧?”
北王府的無憂院內,筱羽難得清閑地坐在距離床榻兩三米遠的椅子上品著茶,不溫不火地問道。
在筱羽告知過北王莫天黎黛的病情無大礙且很可能伴隨有喜的癥狀,對方隨即露出了平常難以見到的狂喜表情,緊接著就盤問過筱羽治療方案,安撫完黎黛后便匆匆出行找東王商量出行尋藥的事。
此時此刻,屋內只剩下兩個人,床上側臥的女子依舊保持著以背示人的姿態,似乎并沒有聽到另一個人的詢問。
“分明已經放下南王而投奔了北王殿下的懷抱,分明和北王有了實質性的關系,甚至有了對方的骨肉,卻硬是要做出一副對過去感情耿耿于懷的樣子,遲遲不要名分。”筱羽一邊起身朝床邊走去,一邊繼續慢慢說著,“這樣是為了什么呢?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世人覺得你最值得同情嗎?”
筱羽講著這樣一番挑釁的話,無非是為了激怒對方使其表態而已,然而床上的人卻仍然一動不動地蜷縮在被子里,除了能看出在輕微地顫抖外不再有其他。
“我知道你現在心情很復雜,也無意傷及你身。雖然北王已經去找東王商議出行尋藥了,但我認為解不開的心結比身體上的虛弱更值得重視。你這樣憋著不說出心意,不但讓大家為難,對你肚子里的胎兒也是一丁點好處都沒有的。”筱羽坐到床沿繼續說著,伸出手準備輕拍一下被中人,但終究還是僵在空中。
“這個孩子能保住的幾率有多大?”倒是黎黛突然問起來,經過先前那一番鬧騰后明顯氣若游絲的聲音,不論是誰聽了都會起憐惜之心。
“雖說這病的根源只是寒氣入了母體罷。不過據我看這寒氣與平常的傷寒相比似乎來得過于猛烈,我可以問一句嗎?”筱羽頓了頓,瞇起雙眼,“除了待在北王府,黎黛你還有去過別的地方嗎?”
“除了北王府嗎?”黎黛的聲音還是微弱,“我平時不大出門,除了待在北王府,大概也只有跟隨莫天一起去皇宮了吧。”
皇宮?莫非是……筱羽心頭一緊,眉間掠過一絲擔憂。
“怎么了?”雖然還是背對著床邊人,黎黛的聲音已經柔和了許多。
“沒什么,”筱羽緩聲道,停在半空的手總算毫無顧忌地輕放了下去,“好好休養吧……”感覺到被下人清晰的顫動后,才拉長尾音繼續說了后半句。
“你說什么?北王叔要和我一起回臨安?”白荼小館內,莫子歌一臉不解地望向筱羽。
“是。不僅是臨川,還得去海之域,四時國和圣心高地。”筱羽拖過來一張竹椅,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去,“想治好黎黛姑娘……哦,不,現在應該改稱北王妃了。想治好北王妃的病,必須得去那幾個地方找藥。”
“北王叔真是一往情深呢。”莫子歌抿了一口茶,瞇起雙眼道,“不過本王才回陌蘭幾天就又得打道回府,真是不愉快。”
“東王殿下才來幾天就舍不得走啊?”筱羽笑道,“莫非是有了什么放心不下的?”
“陌蘭是本王的出生地,有點舍不得很奇怪么?”
“那倒不是,”筱羽道,“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東王殿下,您的一言一行自有人看在眼中。這陌蘭乃至整個莫國到底是誰大權在握,就不用旁人再三強調了吧?若是把軟肋暴露得太明顯,說不定會成為第二個北王呢……”
“什么意思?”莫子歌雙眉一蹙,看向筱羽。
“距離上一任東王仙逝已有十余年了,東王殿下您該不會是忘了當年的事變了吧?即使您因為年幼把往事忘盡,即使北王殿下也是自顧不暇,某些人可是會非常在意你們的動向呢!借此機會走一趟,可是如今的上好選擇。”筱羽云淡風輕地說著,“東王殿下自幼聰穎,會明白我在說什么的吧?”
莫子歌看了一眼身側一頭霧水的云諾,面色一沉,道:“多謝筱羽姑娘提醒,本王定會陪同北王叔,盡力找到醫治黎黛姑娘病的仙藥。”
“那個……黎黛姑娘是什么病?”一旁沉默了半天的云諾總算插了話。
“啊,瞧我!都忘記這里有云之域的弟子在了!”筱羽又是一笑,“表面看不過是寒氣入體,不過經過體察,我可以很確定地說,這股寒氣來勢洶洶,和平常的風寒可不能同日而語。”
“極寒么?應該用不著去找什么仙藥。我和師父云游時,曾經碰到過這樣的病人,可以讓習武之人利用自身的功力運氣,將寒毒從對方體內逼出即可。”云諾認真地說道。
“云諾說的正是!”筱羽一見同道中人,面上一喜,“不過利用功力逼出寒毒這種辦法對雙方傷害都極大,北王妃有孕在身,可能受不住這樣一番折騰。筱羽之前可能沒有表達清楚,還請見諒。”
云諾剛想接話,身旁的莫子歌卻“噗——”地一聲差點把口中的茶水噴出來。
“有孕在身?”
“是,北王殿下打算過幾日就將黎黛姑娘正式迎娶進門,”筱羽悠然道,“很奇怪嗎?”
“北王叔真是亂來!”莫子歌用力地將杯子擱到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
“傳聞東王殿下風流倜儻,不拘小節,沒想到對這種事情如此在意呢。”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筱羽當然明白!不過為了黎黛姑娘肚中的王嗣,也沒得選了。北王殿下也許是看開了,倒是表現得挺高興的。”
“看來這下情況難辦了。”莫子歌盯著竹制的墻面,陷入了沉思。
“東王殿下莫要操心過多,有些事情是無可奈何的,去想只不過徒增煩惱罷了!眼下最要緊的是助北王一臂之力,辦好婚宴后盡早出行。黎黛姑娘的病情可是萬萬不能拖延!筱羽有一個想法,不知當不當講?”
“在我這里不需要見外,有什么話盡管提。”
“筱羽希望東王殿下能夠帶上云諾一同出行。”
“這……”莫子歌皺起眉頭,“可是云諾在這邊算是南王府的人呢?本王若是一聲招呼都不打就將人帶走,恐怕不合情理吧?”
你分明已經把我帶出王府了!云諾暗中嘀咕道。
“筱羽是這么想的——尋藥之旅雖艱辛,但時間上當然是越快越好,所以即使黎黛姑娘身嬌體弱,也最好跟我們一起出行。即便時間上不用太趕,將黎黛姑娘一人留在陌蘭,怕是也不妥。筱羽自是得陪同兩位王爺一起識藥尋藥,而黎黛姑娘一路上就得有勞云諾來照顧了。”筱羽說完便轉向云諾問道:“云諾可以嗎?”
“我當然可以!”云諾自信滿滿地一口答應道,憧憬地望向莫子歌。她本就不喜王府里條條框框的生活,能夠繼續云游四海,又有同為藥師的筱羽相伴,即使旅途再難,心里也是十分歡喜的。
“南王府那邊安排了云諾去神思書院就讀,我這次帶云諾出來,原本也是打算推遲幾日將她送回去的。”
“哦?神思書院?我記得是由陌淇來管的吧?你們不是認識嗎?隨便叮囑一下就好了吧?”
“嗯,筱羽姑娘盡管放心安排行程,本王明日會親自登門南王府說的。”
“時候也不早了,我得走了,你們好生歇息著吧!”筱羽起身,推開門后又囑咐道:“對了,北王殿下讓我捎句話,希望東王殿下您明日能夠回府住,帶上云諾一起。”
“本王知道了,多謝筱羽姑娘。”
莫子歌話音剛落,筱羽便一個轉身,消失在竹門后面。
次日,云諾跟隨莫子歌身后見過了神思書院的陌淇。和預想的故友重逢不同,莫子歌告知了云諾不能去上課的理由后,陌淇只是簡單地點了個頭,什么也沒有說。倒是南王府的側妃秦月和大小姐莫子音出面過問了一堆才作罷。
在北王府的無憂院內,云諾見到了傳聞中即將成為北王妃的黎黛。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云諾見到黎黛第一眼起就被深深吸引住了:與筱羽的豐腴美截然相反,黎黛身形纖瘦,一張瓜子臉上,眉若彎月,鼻梁高聳,櫻桃小口,看向北王的時候眼中柔情似水,舉手投足間卻透出一股難以忽視的力度,令人難忘。好一個精雕細刻的人兒,怪不得堂堂莫國的北王會傾心至此,云諾暗想。
而黎黛似乎也分外喜歡云諾,雖是有病在身,卻不顧勸阻,掙扎著下了床,陪云諾在北王府內四處參觀。
不似南王府那般人丁興旺,北王府的建筑物大多比較簡潔,大部分房屋是閑置的,一眼望去,甚是寂寥。
黎黛在丫鬟的攙扶下艱難地挪著步子,來到無憂院附近的客房前停下,對云諾輕聲細語地說道:“這就是你要住的地方。”
幾個丫鬟推開了門。
門里邊是很簡單的廂房,與南王府的青陽閣內的陳設并無多大區別,墻上掛上了山水畫,熏香爐正散發出清雅古樸的檀香味,能夠一眼看出臨時布置這里的人多么有心。
“聽聞你和東王一起來,我和莫天今天一早就喚人來收拾了這間房。可能比較倉促,有不周到的地方還請見諒。”黎黛費力地說著,似乎沒講幾個字都需要喘口氣來恢復精力。
“這里已經很好了呢!多謝!”云諾發自內心地道著謝,又不忘提醒道,“黎黛姑娘你別再說話了!現在的你需要多加休息,來!我陪你回房。”說罷就替下丫鬟,自己扶起黎黛往回走。
“不用,”黎黛蒼白著臉婉拒道,“今日天氣甚好,我也許久沒有出過房門。云諾來這邊我很開心呢,就陪我去園子里走走吧!”
“好……好吧!”云諾無奈,只好攙扶著黎黛朝附近的園子里走去,“不過你可答應我,別再說話了!”
“好。”黎黛應道,臉上寫滿了溫柔。
云諾打心底里喜歡上了這位未來的北王妃,想起接下來的旅途,更是干勁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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