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挽香送來的龍涎香奇效甚佳,南瑾躺在床上不過半刻的光景,就感覺睡意來襲,眼皮沉沉地壓了下來,這和雙親初離世那會兒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床對面的墻上,掛著書白的畫像,一襲白衣,長發簡約地挽起,坐在書院后山的芭蕉樹下,左手執竹卷,右手搖折扇,悠然地看著書中的世界。
南瑾還記得,那一日,本是晴空萬里,書白就斜臥在芭蕉樹下,瞇著眼,仿佛是睡著了。南瑾發現后,偷偷跑回房間里拿了紙筆,躡手躡腳地回到芭蕉樹下,卻發現書白已經坐了起來,雖然坐姿悠閑散淡,但是眼睛卻從本書上移到了南瑾身上,“南瑾賢弟,你這是要給愚兄畫幅圖嗎?也罷,再過三月書院就關門了,愚兄與賢弟也是天涯海角,各自一方,來,”書白直了直身子,卻故意將左腿抬到了巖石上,左胳臂肘放在左膝上,輕輕搖著折扇,“且為愚兄畫一幅畫,別離之后,若是有念起愚兄之時,也可有寄托之物。”說吧,嘴角輕輕揚起,卻無半點男子應有的灑脫。反而有了女兒家才啜顯的嬌羞。
南瑾愣了愣,在書白的對面找了塊巖石,用袖子拂了拂,展開宣紙,蘸了蘸墨,開始勾畫。
上月月半,月明風清,南瑾一個人在房間里看書至深夜,尚未覺得困倦,走到窗口打望,看見義兄書白房間也是燭火為熄,便尋思著拿出自己從家里帶出來的佳釀——醉明月,邀請義兄到后院一起賞月,談論詩詞。
不料南瑾抱著青瓷酒瓶剛剛打開房門,就看見書白房間里跑出一個黑影。南瑾好奇,偷偷跟在黑影后面,轉來轉去竟轉到書院澡堂。黑影在澡堂門口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在附近才輕輕推開門,躡手躡腳地走進澡堂。
待澡堂西窗出現一個影子時,南瑾便走到窗下,伸出手指沾了唾液,點破窗紙,心想若黑影是書白的話,他為何要這時候獨自一人跑到澡堂洗澡?想到這里,南瑾才想起同門接近兩年,師兄弟都是一起吃飯一起洗澡,偶爾遇見一兩個同門不愿意和大家一起洗的,也會提前或稍后進入澡堂,可是,卻從來不見書白來過。
前幾次南瑾還會去邀書白與自己同去,可他都找理由推脫了。
難道書白身上有什么不見告人的秘密嗎?
南瑾想著,將眼睛靠近窗戶,定睛一看,里面的黑影已脫下衣服,正在試探水溫。澡堂供應熱水的方法是大師傅的愛徒司徒泫空設計的,具體操作無人知曉,只知道有活人的氣息觸摸到水池里的水時,水便會迅速加熱到適合此人沐浴的溫度。書院里,上至院長和各位師傅,下至在書院各個角落打雜的都喜歡來這里洗澡。后來司徒師兄跟大師傅說,若是還有這么多人去澡堂的話,以后他就不繼續供應熱水了。大師傅想了想,說那就只允許老師和學生去澡堂吧,司徒師兄依舊不同意,說只能讓同門是兄弟進去,各位師傅就自行解決。院長不同意,依舊每天去澡堂,不僅如此,還和各位師傅一起,霸占著澡堂不出來。
司徒師兄倚在澡堂門口,略有風度地說:“老頭子些,別怪做徒弟的沒提醒您,水溫馬上就降了,要結冰的溫度喲,不快點出來的話……姜老頭,你不要死呀,司徒還沒學會怎么睜著眼睛睡覺,閉著嘴巴唱歌謠,院長,您也是呀,要是您駕鶴西去了,書院以后可怎么辦,您手下那幫糟老頭子每一個靠得住,大師傅是酒鬼,二師傅是色鬼,三師傅是賭鬼,小師傅是膽小鬼……”
眾弟子都被司徒師兄的犧牲精神感動了,卻一個接一個地遠離澡堂,總覺得澡堂里面黑云暗涌,門里門外,將有一場血雨腥風的惡戰。對于司徒師兄視死如歸的英雄主義,眾弟子都覺得頂禮膜拜比勇于獻身好,畢竟,司徒師兄的精神需要活人來傳承。
沒想到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書白抱著四五件衣服沖到司徒師兄面前,“凍死了師傅們,你小子就等死吧。”
司徒師兄扭頭一哼,不再作聲。書白沖著身后觀戰的眾弟子掃了一眼,看見人群中的南瑾,“南瑾你們跟我進去。”說吧,沖進澡堂,早南瑾幾人的幫助下浮起躺在澡堂里全身凍得僵硬的師傅們,替他們穿好衣服又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將師傅們圍在火堆周圍,等師傅們漸漸恢復了血色才松了一口氣。
然后向眾弟子招招手,“各位師兄師弟,現在可以進入洗澡了。”眾弟子不語,看了看師傅們的慘樣,向后退了退,終于有人低聲問了一句,“水還會結冰嗎?”
書白笑笑,“司徒早就進入泡著了,放心吧。”
南瑾以為這次一定可以和書白一起沐浴了,在擁擠的人群里,南瑾瞄準書白的手,抓起來跑進澡堂,轉臉一看,卻是小師傅的愛徒宮長信。
現在,四下寂靜,空無一人,月光透過撐起的天窗灑在水池里,照在池中人的身上,那面貌定是書白無疑。可是浮在水中的黑發,白皙如雪的肌膚,胸前隆起的兩塊,還有抬頭仰望月亮的樣子,讓南瑾懷疑自己的眼睛,只收男弟子的書院,和自己稱兄道弟的書白,為什么身體結構和自己竟有異樣?
南瑾不信,又看了一次,書白正站在水中起舞,黑發飄揚,月華裹身,嘴角輕浮的笑,讓南瑾心中一緊,手中的青瓷酒瓶險些掉在地上。
南瑾趕緊移開眼,轉身悄悄離開澡堂,匆匆回到房間,關上房門,揭開瓶蓋,大口飲盡瓶中的佳釀。倚著門,南瑾蹲下身子,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現自己的臉正如火燒。于是躺在床上,期望早早睡去,沒想到睜眼閉眼,都是池中書白的影子。
天明時,書白來叫自己一起去找二師父,南瑾才得以擺脫夜里看見的影子。開門一看,書白依舊是男兒裝束,談笑間,和往日無異。南瑾幾次想要問書白昨夜是否去過澡堂,但又怕得到一個答案,只好將問題噎了回去,他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是,書白似乎還不知道,依舊以愚兄自居,南瑾也只好配合,做她眼中的賢弟。
南瑾自是知道,畫這幅畫時,故意將書白隱藏的女兒氣表現了出來,所以這幅畫至今也沒能讓書白看見。
書院一別,益州相逢。
此時,書白已恢復女兒身,身邊跟著司徒泫空,說是要在益州城內謀生。
酒樓生意興隆,司徒泫空因此還結交了不少文人權貴。司徒泫空和書白的關系,南瑾看在眼里,卻忍不住暗自思念書白,自識沒有與司徒泫空一較高下的本事,只好厚著臉皮以賢弟的身份留在書白身邊。
司徒泫空忙著做酒樓的生意,南瑾就陪書白在益州城內閑逛,當南瑾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欲望表達了自己對書白的渴慕之情時,書白只淡淡了笑了笑,“南瑾賢弟,下個月十五,是我和泫空的婚期……”書白說著,從懷里掏出一份印有鴛鴦交頸圖的喜帖遞到南瑾手中,“這個本就是要給你的,賢弟,你會來的吧?”
南瑾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是次日清晨醒來,床邊放著昨日書白親手遞給自己的喜帖,上面泛著殷殷紅光,恍若血跡。
頭昏沉沉的,南瑾起身,喚來心雲,洗漱完畢之后,著了一套白衣,尋思著今日應該陪書白去城外的蓮花寺轉轉,畢竟,下月十五之后她便是他人之妻,不能常和自己外出了。
恍惚走到蒼山酒樓,卻心生疑問,不知為何酒樓關門,四下打聽,沒有人知道原因,只見門上貼著一張白紙,說蒼山酒樓關閉,從此不復存在。南瑾覺得事有蹊蹺,本想到書白住處問問,可屋內也沒有人。倒是有一個喝得醉醺醺的老頭子坐在自家門口,笑呵呵地看著南瑾,“江少爺,司徒公子要我轉告你,他必須帶著書姑娘去一個地方,如若有緣,定會再見。還請江少爺勿要掛念。”
“勿要掛念”,南瑾重復著這句話,眼前變成白茫茫一片,思緒也漸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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